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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清平轻声将她叫醒。
许宁妤睡眼松懈,眼睛半眯缝着,脑子不太清醒,呼吸也有些沉重。
“九月在外面等着呢,说今天世子带您去爬山。”
她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于是点点头哑着嗓子道:“这么早吗?”
清平给她穿衣服的手一停,看了一眼外面雾蒙蒙的天,想了一会儿皱着眉道:“是挺早的,要不您再睡会儿,我去跟他说说。”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许宁妤及时拽住她,眯着一双睡肿了的眼睛笑的灿烂:“不用,反正醒了也睡不着,而且是我闹着要出去玩儿的,让世子哥哥等太久也不好。”
不知怎么的,最近的天冷厉害,清平怕她冻着,穿完衣服之后又给她加了一件薄绒披风:“山上可不比平地,肯定更冷的!”
许宁妤搓了搓披风边上软软的绒边,裹住自己对清平道:“那我爬山穿成这样没有问题吗?”
“没有!这能有什么问题?”
行吧。
国公府后门,停着一辆十分朴素的马车,但马车前面拉车的两匹马却不普通,看上去特别精神。许宁妤被九月扶着爬到车上,然后跟门口碎碎念叨的清平挥了挥手。
叶怀瑾在车里拿了本书卷支棱着头懒洋洋看着,一直注意着车外的动静,许宁妤掀开车帘弯腰进来时刚好对上叶怀瑾递来的目光。
许宁妤抬头时眼前一亮,她见惯了叶怀瑾常年从头到脚一身墨色的样子,猛的见他一身浅色还有些不太习惯。不是不好看,而是太好看了。
叶怀瑾身上生来就带着一股温柔气质,一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比别处要柔和几分,一身墨色反而将他身上那股柔和冲淡不少,不笑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泠冽。
但今天这一身雪白劲装则让人感觉面前之人犹如仙人降临,柔和的雪色使叶怀瑾整个人都似笼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
笑之如佛,不笑似魔。
许宁妤颤着心肝儿、厚着脸皮一下一下的蹭到叶怀瑾手边坐下,深呼了口气缓了缓心思,然后歪着头往他手里的书卷上瞟去。
叶怀瑾的脸被忽然歪了头的许宁妤头顶的碎发时不时扫着,略不自然的坐直了身体,然后将手里的书移到许宁妤怀里。
许宁妤一脸好奇抬眼看他:“干什么?”
“……”叶怀瑾刚捏出来的笑僵在了眼里:“你不是想看么?”
许宁妤头一次被叶怀瑾这么近距离的看着,猛的捂住心脏,头摇的拨浪鼓一样道:“没,我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
叶怀瑾古怪的看了一眼许宁妤捂在胸口的手,慢悠悠的将书收回合上,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又恢复了一脸的云淡风轻,严肃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姑姑和姑父葬在了哪里吗?”
“所以其实昨天说的爬山…… ……”
“嗯,也不全是为了爬山。”叶怀瑾伸手帮她收紧了些披风上的带子,“早该带你去看看的,就是前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一直都没什么机会,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许宁妤轻轻“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叶怀瑾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马车颠簸了大半个时辰,叶怀瑾将车上那本书卷从头翻到了尾,车终于停了下来。周遭静悄悄的,除了马儿嘶鸣,和九月勒马的动静,周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叶怀瑾先下了马车,然后在车边站定,等着许宁妤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谷里走着,九月落后几步跟着。三人都不说话,耳边便只听得到各自脚下的鞋子跟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唰唰”声。路边野菊花一簇簇开的旺盛,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远处的山崖横亘,却在中间位置突然消失,就像被劈开了一样。
许宁妤走的气喘吁吁,早上清平给她包的严实,走了这会儿的功夫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她将胸前的带子解开,扯下披风抱在怀里,可怜兮兮的看着健步如飞跑到自己前头的九月,郁闷的停住了脚。
半天不见身后有动静,叶怀瑾便回头看她,只见小姑娘一脸委屈的盯着九月背影,一动不动。
“九月。”叶怀瑾喊他。
九月步子一停,疑惑的看向叶怀瑾。
叶怀瑾故意板了张脸,指着许宁妤身后,道:“谁让你走前面去的,回去。”
“啊?”
“啊什么啊,让你走后面去,听见了吗小九月!”许宁妤终于开心了,因为兴奋,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听见许宁妤的称呼,九月一贯沉闷的脸终于黑了一瞬,但仍是老老实实的往山下走。
叶怀瑾也折了回来,走到许宁妤身边,抬手将她脸上汗湿的一绺碎发往耳后推了推,然后在她身前蹲了下来:“来,上来。”
佛爷哥哥要背人了?
她吞了吞口水,也没逞强推辞,直接扑到叶怀瑾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搂住了叶怀瑾的脖子。
九月在后面看见这个,又瞪大了眼。
许宁妤在叶怀瑾背上老老实实趴着享受人肉坐骑的快感,鼻间萦绕着独属于叶怀瑾身上的清冷木香,只是刚享受没一会儿,她就感觉被人背着的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儿,刚开始还行,时间一久,硌的她胳膊、胯骨都很难受,她吸了口气,撑着叶怀瑾的肩膀往上蹿了一蹿……
“小宁妤,老实一点。”
许宁妤哭丧着一张脸,不敢再动了,好在目的地也终于到了。
叶怀瑾将许宁妤一放下来,许宁妤就飞快的闪到一边,蹦蹦哒哒了好一会儿,开始疯狂捏自己胳膊。叶怀瑾掸了掸衣摆,眼睛往许宁妤站着的地方瞟了一眼,忍不住弯了弯唇。
许宁妤舒展完身体终于有空看向周围景色,惊讶的瞪大了眼,本以为断横山往上走会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想到七拐八绕的竟然别有洞天。周围绿树环绕,草木繁茂,仔细听去,附近似乎还有流水潺潺。
叶怀瑾拉着她的手往水声处走,几十步的距离眼前映出两座挨着的坟茔,面朝流水,背靠绿林。
“想着这个地方环境好,也安静,姑姑姑父应当会喜欢。”
许宁妤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突然塌了下来,脚上也似灌了铅,她往许文山和叶妩的坟前慢慢走着,心里百转千回,等到了爹娘的墓碑前时,整个人又完全平静了下来,然后跪下。
她得了一世的父母宠爱,却连着经历了两世父母离她而去的场面,还有什么可看不开的呢?
她对着父母的坟茔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认真的盯着叶怀瑾的眼。
她问:“那天晚上,我娘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在叶怀瑾眼睛里看到除了平静、高兴和欣慰以外的另一种情绪,虽然只有一瞬。
叶怀瑾哑声开口,却并未回她:“你看到多少?”
“只看到她跟你说话。”然后在你面前倒下……
她低垂着眸,上一世她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被人利用,被人当成一把刺向叶怀瑾、刺向国公府的利刃,直到死,都不知道暗害尚书府的真正凶手,这一生,她不能再糊涂了。
她又抬头,去看叶怀瑾,等着他的回答。
叶怀瑾却突然笑了,他拉过许宁妤,轻轻的将她额头的浮土擦去,声音还一如往日轻柔:“还能说什么,让我接你回去,让我护着你。”
许宁妤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怎么了这是?”叶怀瑾皱了眉头,然后给她按到怀里,一下一下哄孩子一样顺着她的背,语调温柔:“小宁妤别怕,哥哥在呢~”
许宁妤果然哭的更凶了……
叶怀瑾没来由心底一软。
过了许久,久到许宁妤自己都觉得叶怀瑾胸口湿的趴着难受,终于不好意思的肿着眼睛抬起了头。
叶怀瑾揶揄的看她,见她不说话便也作罢,直接拉了她往林子外走,然后跟外面等着的九月汇合。
下山的时候叶怀瑾诚恳的问她还要不要背了,吓得许宁妤飞也似的闪了老远,连连摇头。
第九章
从断横山回来之后叶怀瑾又开始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忙了起来,许宁妤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再怎么见着他。
十月初的时候京城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天突然就转凉了。
许宁妤围着一张薄毯歪在门边的矮塌上拿着一本话本子看的心不在焉。院子里的暗卫应该已经撤走了,不过世子哥哥有没有再指派新的人过来她不知道,也没有问,左右现在国公府里还是安全的。
清漪院难得安静,就在许宁妤几乎要昏昏欲睡的时候,紧挨着东厢的宴客厅突然有了动静。
清平正在小圆桌前抱着个笸箩绣东西,也被前厅的动静惊的皱了眉头。清漪院也就这点不好,无事的时候就罢了,一旦前厅有人,东厢是最遭罪的。
她看了一眼许宁妤,见小姐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便将怀里的笸箩放下往墙那边看过去,道:“除下逢年过节和主子们生辰,少见前厅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府里估计是来了贵客。”毕竟普通人也没谁有这么大的排面。
“就是吵了些,要不咱们去穆姝姑娘院子里坐坐?”
许宁妤摇摇头:“这个点儿吵些也不碍事,外客也不会在府里呆太久,等人走了就好了。”
国公府一向清静,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阵仗。这场许宁妤以为不会太久的嘈杂持续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削弱的迹象,许宁妤终于决定还是不要折磨自己。于是叫上清平,准备去外面走一走。
天虽然已经转凉了,不过难得今天还有太阳,而且这个时节的阳光既不刺目也不灼热,打在身上特别舒服。
许宁妤在园子里转着,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花香尤为浓郁,她特地吩咐清平折了一大捧怀菊,准备晚些回去的时候插起来,剩下的就用来泡水喝。
不过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在小花园的出口碰到了许久没见到的世子哥哥和……另一个她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她想起来宴客厅嘈杂了好几个时辰的贵客,十有八/九就是世子哥哥边儿上这位了。而站在小花园出口的这两位,自然也看到了往外走的许宁妤。
她领着清平往出口去,到了叶怀瑾和这男子身边时,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行了个礼,叫了声“世子哥哥”。
那陌生男子的气质跟叶怀瑾有点相似,都属于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相比赵思佩那样的纨绔公子,要说这人跟叶怀瑾是朋友她倒是真的相信。不过她记忆中却不记得曾见过这么个人。
那人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却不会让人觉得无理,他儒雅开口,视线在许宁妤身上,说话对象却是一旁的叶怀瑾。他道:“这位想必是许姑娘吧?”
竟然认得她?
她好奇抬头看了这人一眼,恰对上男子柔和的眉眼。
叶怀瑾揉了下许宁妤头顶,摇头无奈笑道:“这位是靖王殿下,宁妤。”
靖王?接替叶楚肖任北疆统帅的靖远大将军姬职?她看着靖王的眼神更惊讶了,这么年轻的大将军吗?看着弱不经风的样子。
“怎么,不像吗?”姬职看她神情觉得好笑,也忍不住逗她。
“您太年轻了。”许宁妤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由衷觉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看叶怀瑾跟靖王爷相处的样子,这两人怕是十分熟悉了。
许宁妤这话让姬职十分受用,他看了眼许宁妤身后的清平抱着满怀的菊花笑的开怀:“这京城不但空气甜美,风景如画,连听人说话都这么叫人身心愉悦。”
叶怀瑾也笑了笑。
许宁妤看他们这样子,怕是有什么话要说才寻了这么个地方,于是便准备跟清平一起告退回去。
等走出小花园老远,许宁妤长舒了口气,开心之情溢于言表:“这回清漪院应该不吵了。”
清平适时给她浇了一盆凉水:“我瞧着世子和靖王殿下的样子不像一时半会儿能结束,而且殿下亲临,晚上老国公肯定也是要出席招待的。”
许宁妤:“……”
“可能是冬至宴的事情,毕竟往年这会儿也到了该筹备的时候,只是没想到今年靖王殿下竟然也回来了。”
皇家的冬至宴朝内三品以上的官职都是有资格参加的,而父亲作为工部尚书自己自然也是有资格随母亲一起参加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从记事起凡是有关任何宫里的活动父母都一致没带自己出席过。
母亲将宫里形容成了吃人的豺狼虎豹场,连带着现在许宁妤对于皇宫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