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倒是每年都要跟叶怀瑾参加一次,业务也已经相当熟练,但仍然不喜。无论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野心的逸王姬冲,还是每每看着她时都眼神阴郁的新帝姬衍,亦或者……神情复杂的太后。
这些人她统统不喜欢。
而小花园里,姬职望着许宁妤渐渐消失的背影也是若有所思。
“如英觉不觉得许姑娘眉眼之间很像一个人?”
“……”叶怀瑾冷着脸看他一眼:“像谁?”
姬职嗤笑一声,了然的摇了摇头。他拍了拍叶怀瑾的肩,提醒道:“如果我都能看出来,那你说陛下能不能看得出来?大皇兄能不能看得出来?”
叶怀瑾不说话了。
姑姑将表妹拘在尚书府十多年从未叫外人见过她的样子,怕的想必也是这个。但是尚书府千金现在在国公府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冬至宴上,文武百官们见到许尚书家的千金,跟先帝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他都不敢往下想。
姬职继续泼冷水:“而且有人的手能伸到天命司去,还直接让让你的人把挑拨离间的信件直接送到许姑娘手上,你猜猜看,这个人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
“我叫你来就是为了泼我冷水的吗?”叶怀瑾冷哼了一声,不想再看这个人了。
姬职憋着笑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跟你分析呢吗,你急什么?”他不再揶揄叶怀瑾,开始认真分析利弊:“假如说指使你的人的那个人真的是陛下,那他挑拨这个关系的目的就十分明显了,就是为了让你闭嘴,这样就没人能知晓许姑娘的身份了。但是陛下又给你送信让你恰好有时间去救许姑娘……这事就很矛盾了。他图什么呢?”
“你若是不去尚书府,甚至都不知道这事情的真相。他先是借着许夫人的口告诉了你真相,又派人不叫你说出真相……”
“太后。”叶怀瑾打断正分析的投入的姬职。“这人想让我调查太后。”
“也有可能是两拨人,给你送信的是一拨,准备把信交给许姑娘的是另一拨。前者为了让你调查真相,送许姑娘回到原本的位置;后者么……就是陛下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顺便让你误以为他就是前者。”
两人相视一笑。
知道谁在背后搞鬼,事情就简单多了。
晚宴最终安置在了老国公的院子里。
姬职十多岁的时候就跟在叶怀瑾父亲身边学习排兵布阵的本领了,叶楚肖死后又接替了北疆的军务,因此跟老国公的关系也十分亲近,并不见外。宫里也没有自己亲近的人,因此一回来,见过陛下之后就理所应当的赖在了国公府。
“殿下此次回京能呆多久?”对于这位靖王殿下,老国公一直是当做自己半个孙子来看待的,而且跟叶怀瑾不同,靖王是自己儿子亲手带出来的,看见他就像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样,相比叶怀瑾来说,靖王跟儿子的性子最是接近。
姬职温和道:“北疆近几年太平,而且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因此这次打算呆的久一些,等元宵节过完之后再回去。”
老国公欣慰的点着头,激动道:“你一回来,如英高兴,我也高兴。”
同是先帝的儿子,姬职却是所有皇子里头最辛苦的一个。生母地位低微,身体也不好,早早就去了。没有母族依靠的皇子不见得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日子过的好到哪儿去,何况还是皇家。先帝子嗣虽说不多,但好歹别的兄弟母妃个个儿都是中用的,若不是当年被叶侯爷开蒙,只怕至今还在后宫蹉跎。这么些年兢兢业业呆在北疆,宫城里的这些人都巴不得他不回来呢。左右北疆太平,除了一身军功,他也没什么依仗,也就不太能放心的下定国公府的老国公和好友罢了。
“我在北疆也时常惦记您,这不进宫述完职就来府上烦扰您了?”
叶怀瑾盛汤的手顿了顿,感觉不能再任由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继续下去了,他用汤匙轻敲了敲盛汤的钵边,对着姬职道:“倘若我记得不错的话,殿下来府上还是我叫人请来的吧?”
温馨祥和的画面瞬间被打破了。
老国公气的狠瞪了他一眼,重重的放下了筷子。
姬职摸了摸鼻子,低头喝了一大口已经冷了的汤。
饭桌上的气氛恰到好处的冷寂,叶怀瑾终于开心了。
第十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终于又一场大雨之后,老国公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一向精神矍铄的老人这一病,连着小半个月都不见好转。
许宁妤听到老爷子生病的时候还是有些慌的,毕竟上一世她可不记得有这么一遭。而且风寒之症可大可小,何况还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一个不注意就是致命的病症。
定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人,宫里听说这件事还是十分重视的,虽说太后不能亲临,但是赏赐到国公府里的药膳、补品却没有断过,陛下甚至还特地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在国公府里随时待命。
国公府少见的热闹。
陛下派来宣旨的正是即位之后颇得圣宠的大内总管李清,看起来年纪也不是很大,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之感,模样却十分秀气。只不过右腿不知道什么原因走起路来有些跛。不过这个年纪就能得到皇帝的青睐爬上大内总管的位置,想必手段也不一般。
老国公的院子里,叶怀瑾带着府里一众恭恭敬敬的等着李清宣读完圣上口谕。
“陛下和太后都十分挂怀国公爷,只是如今国公爷这幅光景,咱家也就不进去惊扰他老人家了,左右陛下的口谕已经传到,世子爷好生叫人伺候好老爷子。”说着,他示意身后的小太监们将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往屋里头搬。
这位李公公的声音与印象中内侍太监们该有的声音完全不同,不尖唳、不刺耳,反而十分纯净又富有磁性,许宁妤忍不住好奇的悄悄抬头往这位年轻的公公脸上看了过去。
不知道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目,还是她抬头的动作过于显眼。好巧不巧的在她的视线落在李清脸上的一刹那,李清恰好也抬眼往她这里看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许宁妤吓了一跳,但是强忍着没有偏开头,她一个国公府的表小姐看两眼传话的小太监怎么了?该偏过去头的不应该是他才对吗?她有什么好心虚的?这么想着她就直愣愣的跟李清对视着了。
“多谢太后跟陛下挂怀,等爷爷身体大好,如英再去宫里叩谢圣恩。”久久没有回应,叶怀瑾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看着李清的眼睛直视的方向,心里有了计较,于是悄悄往边上挪了半步,挡住了李清的视线。
李清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在叶怀瑾身上扫了两眼,又盯着叶怀瑾肩后的位置,毫不掩饰:“如此甚好……相比世子身后这位就是表小姐吧?”
既然被点了名儿,自然就没躲着的必要的了。叶怀瑾微微侧身让了些位置,许宁妤抿着唇往前上了一步。
“陛下时时也在咱家耳边念叨,说太后最是放心不下许夫人家的千金……说起来表小姐也是太后的亲外甥女,也是时候进宫去给太后娘娘看看。”李清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十分的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上一世可也没有这一出。
许宁妤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不过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去纠结,因为叶怀瑾已经在她想着怎么措辞之前先帮她回话了。
太后既然是知道宁妤是她女儿,自然不会想要在陛下安稳坐着帝位的时候想要见她的,既然陛下想要见她,那任凭是谁,想拦也是拦不住的,李清可是都说的明明白白了。
叶怀瑾低了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回李清道:“自然应当是去见一见太后的,不过最近府里头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便劳烦李公公跟陛下和太后告个罪先。”
“不急。”李清十分愉悦的样子:“口谕既已带到,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世子爷好生照看老爷子,等冬至宴的时候再带表小姐进宫也是一样的。”
叶怀瑾微笑点头,将李清一行人送了出去。
许宁妤却终于在这两人的对话中品出来了几分不对劲。
李清看她的眼神饶有兴致,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她进宫的样子,而世子哥哥的回答怎么看都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感觉。她突然开始深思起上一世皇上和太后看她的眼神里的深意。
……
不知道是太后跟皇上送来的补品真的有效,还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着实精湛,病了大半个月的老国公终于慢慢好了起来,虽然老爷子整个人被这一病拖累的清颧不少。
转眼,便是冬至。
既然是去参加宫宴,这次出门跟上次和叶怀瑾去断横山便自然不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等在定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前。
天公仍不作美,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这并不影响国公府出行的气派。
老国公叶放大病初愈,但是一身藏蓝色官袍仍是衬得整个人精气神十足;叶怀瑾在他身边站着,照旧一身黑色广袖锦袍,仔细看去却与平日又略有不同。衣摆和袖口处绣满了金线,比往常显得越发贵气逼人;许宁妤则是一身活泼的橘色,只是为了显示隆重,清平特地给她盘了个稍显繁复的头发,看起来小巧玲珑的,可爱又迷人。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错开,叶重和叶怀瑾先扶着老国公上了最前面的一辆,等安置完老人家又下来跟许宁妤一起上了后面的车。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虽然不大,但是腊月的天气淋着这样的小雨,仍然很不好受。马车上提早就准备了暖手炉和热茶,上了马车之后叶怀瑾伸出去手碰了碰许宁妤冰块儿似的手背,然后拿起暖手炉塞到了她的怀里。
这一个多月又是忙着天命司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又四处找空缺想要往东厂安插人手,还要每日看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去关注这个小表妹。眨眼就到了冬至宴直接就要带着小姑娘进宫了,他甚至都来不及交代她什么。
不过许宁妤其实没有太怕,加上上一世进宫的次数,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参加冬至宴了,流程她熟悉的很,因此也自然不知道叶怀瑾在思量些什么。
叶怀瑾十分温柔的看她:“第一次进宫,会不会害怕?”
许宁妤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确实是害怕的,不过那时候心有防备,因此虽然害怕,却没表现出来过,反正都多活一世了,也知道国公府里人人对她都没有恶意,那么自在随心一点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更何况,她确实是有些害怕皇上的。
叶怀瑾拍了拍她的头:“不用害怕,到时候我与你一起。”
“嗯……”
因为冬至宴是从晚上开始,因此大家到宫门口的时候都差不多是申时了。
到了宫门之后,各家都下了马车跟着领路的宫人往举办冬至宴的颖和宫里去。叶怀瑾跟许宁妤刚一下车,一坨宝蓝色的人影就冲着扑到了叶怀瑾身上,许宁妤吓得往后猛退了一步,叶怀瑾深吸了口气……
“哎呀,如英!你可真是、我超想你的,好久不见了!”
赵太尉家的这位公子还真是……别具一格。许宁妤看着画风差异巨大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实在是有点想象不出来,她的世子哥哥这么成熟稳重的一个人,是怎么认识赵思佩的。
叶怀瑾勉强掰开赵思佩箍着他的手臂,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没什么表情道:“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赵思佩:“……”
三个人并排往宴席上走,宴席间基本上就是男人们的天下,天南地北的胡侃。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怎么,叶怀瑾这次选的位置尤其低调,免去不少的麻烦和寒暄。她记着叶怀瑾的话,席间只安安静静的低头吃着东西,没人认得她,她也乐得清静。
宴席过后,又有新的项目。
颖和宫里有处戏楼,晚宴之后太后邀请各家女眷都去戏楼看戏,因此许宁妤便也不好再在叶怀瑾身边赖着了,便也跟着人群往戏楼里去。只是太后的话,叶怀瑾倒也放心,只交代她不要乱跑,便任由她去了。
此次冬至宴的女眷着实不少,许宁妤本就不打算跟这些人挤,因此等人都差不多落座之后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里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了,准备安心等这场戏结束。
不过等着等着,本来只有她一个人的桌子上突然又多了一个人。
她寻的这处位置本就是为了躲清静,这个位置临近门口,透风不说,还丝毫看不到戏台子的位置,她正要好心的跟人解释,只是一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戏楼里光线晦暗,也正是如此,她脸上讶然的神色并没有给对面那人看见,她缓了缓神,深吸了口气,对上面前坐着的人的脸,一派天真烂漫:“这里是女眷看戏的地方,公子也喜欢看戏吗?”
姬冲点了点头,看着许宁妤认真道:“我是挺喜欢看戏的。”
许宁妤悄悄握紧了手:“但是这里看不见戏台子。”
“没关系。”他盯着黑暗中许宁妤的脸,“好戏还没开始。”
许宁妤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她强作镇定的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紧紧的握住手里的杯子,平静道:“我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
姬冲勾了勾唇,笑道:“没什么意思,我以往倒没见过姑娘,不知可有幸知晓姑娘芳名?”
“逸王殿下——”
第十一章
赵思佩不知怎么知晓姬冲在戏楼,竟就这么找了过来,许宁妤坐的位置光线晦暗因此并未被他瞧见。
“逸王殿下。”他又叫了一声。
戏楼最里的戏台子上,浓妆艳抹的小花旦咿咿呀呀的还在唱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上头,因此赵思佩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几个人的注意。
赵思佩面上不是平日里那副笑岑岑的样子。他一脸严肃,俯身凑到姬冲耳边说了些什么,说完起身的时候正好对上角落里一双澄澈无辜、漆黑如墨的眼。赵思佩一愣,僵着的表情刹那间迸裂,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惊愕。
姬冲察觉到不对,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一遭挑了挑眉,懒洋洋的声音里不太能分辨的出来情绪:“两位挺熟?”
“不熟。”许宁妤收回在赵思佩身上的视线,低头啜了口握在手里已经凉透了的茶。
“……”赵思佩正欲解释的话就被堵在了嗓子里,想不明白许宁妤对他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来自哪里。
“我看赵公子与……逸王殿下还有要事相商,宁妤就不打扰了。”赵思佩竟然是姬冲的人,那她以后离这些人还是远一点,顺便还得告诉世子哥哥这事儿。
她起身准备往戏楼外走,只是刚一起身,就被姬冲伸出来的胳膊将出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她本就坐在角落里,要出戏楼还就得从姬冲身边过去。
许宁妤有些恼了。
姬冲饶有兴致的看她一眼,赵思佩竟然好心的想要帮她解围,只不过被姬冲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许姑娘急什么?我与赵卿的事情又不在这一时,倒是姑娘你……本王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