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么?
赵思佩大概是还顾念着叶怀瑾,因此有心想要为她开解:“逸王殿下……”
姬冲却没打算卖赵思佩这个面子,他甚至连头都没往赵思佩那边转,直接扬手将赵思佩还未说完的话堵在那里。他凝视着许宁妤的脸,懒懒道:“我越看,越觉得许姑娘长得像一个人。”
戏楼里咿咿呀呀的腔调和喧天的锣鼓唢呐声戛然而止。
戏唱完了。
许宁妤的心突突直跳,她不知道姬冲究竟想要跟她说什么。四周都是嘈杂鼎沸的人声,想必这场戏太后看的很是高兴,然而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却十分微妙。
姬冲等着许宁妤的反应。
许宁妤的头垂的很低,她盯着姬冲暗金绣云纹的靴面。许久,似乎心下有了定夺,她仰起头,盯着姬冲饶有兴致的脸,直接道:“像谁?”
姬冲愣了。
他大概没想到许宁妤会直接问出来,他想象中的慌乱、害怕、紧张,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脸上统统没有。
不应该的。
……
太后已经在宫人的簇拥之下渐渐走到了门口。
姬冲深深的看了一眼许宁妤,然后视线划到不远处被一众人簇拥着的太后脸上,深呼吸了几下,闭上了眼。
许宁妤看他这幅样子,低着头悄悄弯了弯眼。
她就赌姬冲不敢说。
不过她与姬冲、赵思佩在的位置比较尴尬,就在戏楼进门的左手边儿。这个地方看戏的时候毫不起眼,不过出来的时候却又十分惹眼,因此太后被虽然被一众人簇拥着,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她的视线扫过许宁妤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愕,转瞬即逝,外人不查,不过许宁妤跟姬冲却很清楚。
“冲儿怎么也来看戏了?”叶蓁的声音柔和中又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气势,她颇温柔的看着姬冲,慈母模样十足。
“刚认识一个姑娘,好奇是哪家的,便追过来看看。”姬冲笑着回了太后一句,毫不犹豫的将许宁妤拉下水。
他要的好戏,角色已经到位,很快就能开始了。
心里大致明白姬冲的意图,因此许宁妤并不慌张。她大大方方的抬头去跟叶蓁对视,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姨母”。
她的身份终究也瞒不住,既然如此,她也无需扭捏什么,更何况尚书府明面上是被仇家灭门,她的身份光明真大,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而且看姬冲这番行为,她已经将自己的身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姬冲眼巴巴的想要看到太后瞧见自己时候失态的样子,她要是还不清楚怎么回事,那就真成了个傻子。
听见这小姑娘对太后的称呼,整个戏楼的人都往她这里看过来,年纪稍大些的夫人们,离她近的看清楚她的样貌之后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相互间认识的开始交头接耳悄悄谈论,许宁妤只当自己听不见。
太后果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戏楼里瞬间鸦雀无声。她敛起眼底里那末意味不明的神色,慈爱的看向许宁妤,道:“竟然是……孩子,你受苦了。”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怜爱的伸出了手去摸许宁妤的脸。
姬冲没有如愿看到想象中的场面,面上的失望之情尤为明显,只不过大家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许宁妤这张十分眼熟的脸上,因此没人注意。
“小妤儿陪我说说话,其他人就都散了吧。”太后也不看旁处,只这么吩咐了一句,众人虽然好奇,却无人胆敢反驳太后的旨意,因此戏楼慢慢便空了。
姬冲动了动唇,却并未开口。太后没有留他的意思,他也只是呆立一瞬,就躬身退下了。
太后又招手遣散了随侍的宫人,楼里就只剩了太后和许宁妤两人。
许宁妤也很好奇,为什么大家看到她的脸时候会是那副样子?她什么都想问,但是又不知从何问起,便安静的低垂着头,在太后身边乖巧站着。看太后这样,大概也是有话要问她的。
“你……”太后的语调,竟然有那么几分颤抖。
她拉着许宁妤在她之前的位置上坐下,将她浑身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然后不太自然道:“如英……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她盯着太后的眼睛,小鹿般澄澈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了些别的意味:“姨母指的是什么呢?”
“……”太后僵了半晌,哑口无言。渐渐地她的眼里透出几分哀伤,她紧紧的盯着许宁妤的脸,然后又缓缓归于平静,她道:“挺好的。”
前言不搭后语,不过,许宁妤却听懂了。
太后知道世子哥哥知道她的身世,却害怕他将事实告诉自己。怎么?她的存在十分丢人吗?
她在心底嗤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太后的话回道:“是挺好的,外公对我很好,世子哥哥也一直护着我。”
寒夜如霜,冷峭的夜色里戏楼外面的黑色身影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听到戏楼里的对话,脚步一停,静静站住。
第十二章
而此时颖和宫内另一边的假山遮映处,一道黑影垂手立着一动不动。
“你看起来甚是苦恼?”阴影处,一道阴鸷的声音传了过来。
黑影仍是一动不动。
那阴鸷的声音主人冷嗤一声,道:“你倒是一条好狗,只可惜眼瞎,认不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黑影沉默依旧。
这人倒也不怒,继续道:“上次的信,你可没有送到啊……”
“……世子已经有所察觉,而且我不会再进国公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假山石块儿的缝隙,打到说话的男人脸上,映出半张刚毅的脸。
这男人正是被天命司除名了的燕回。
阴影中的人不以为然道:“你堂堂天命司绝杀四使之一,一个小小的国公府还能挡得住你?”
“我已经不是天命司的人了。”
“?”阴影中的人沉默了一瞬,片刻后阴恻恻笑道:“那不是就更好办了?”
“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成,太后那边世子也一定会查,希望您能信守承诺。”
“看来阁下还真是没有帮我到底的意思啊……”
“……”燕回没再回答,只怔立了须臾,便趁着夜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假山这边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
冬至宴一直持续到亥时末。
许宁妤被太后留在戏楼也差不多到宴会结束才走。
太后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甚至带着三分忌惮。她低头自嘲的笑笑,边走边想,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个人。
她仰起脸,看见的是叶怀瑾温和带笑的脸。
森寒夜色里,叶怀瑾站在戏园子入口处的拱形月门下,如同一颗屹立了千年的冷松,让她顿时觉得无比心安。
鬼使神差的,她狼嚎了一声,跳起来扑了过去,口中叫了一声“世子哥哥”。
叶怀瑾被她扑的眉头一皱,又怕她摔着,只得先伸手揽住她腰再轻轻将她放下。
“怎么了?”叶怀瑾没看明白她这突然而来的兴奋出自哪里。
还是一贯温柔的嗓音,许宁妤眯眼笑着仰头看他,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很开心。”
叶怀瑾笑笑,伸手揉了揉许宁妤的头顶,带着她往宫外走,他只当许宁妤是小孩子撒娇,因此没再说话。
两人并排走着,许宁妤在空旷的戏楼坐了太久,她本就怕冷,因此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叶怀瑾侧头看她一眼,微沉了脸默不作声的拉过许宁妤的手放到自己袖子里,然后问她:“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许宁妤心跳漏了半拍,她飞快的看了一下叶怀瑾的脸,见他面色如常。恍惚间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于是忽略掉心里的那分不自然,点了点头,将自己整个人都往叶怀瑾这边凑了凑。
颖和宫的距离到宫外不算太近,两人径直走着,宫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曳晃动,将他们二人的身形拉的很长,许宁妤的手在叶怀瑾宽广的袖子下被紧紧握着,她跳着去踩地上自己的影子。
一个沉稳安静,一个活泼跳脱,从背影看过去,倒也有种别样的和谐。
像个爹跟闺女。
等上了马车披上大髦,捂上暖手炉,许宁妤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只是脚刚刚蹦的有些麻木。等身子开始暖和起来,脚也舒缓过来,她整个人又开始犯困,于是便在车厢里东倒西歪的晃了起来。
叶怀瑾觉得有点好玩,歪头看着她。不一会儿的功夫看许宁妤晃得幅度越来越大,为了避免她磕着自己,叶怀瑾伸出去手扶着她的肩膀推了推她:“宁妤醒醒,马上就到家了。”
许宁妤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然后……彻底睡着。
叶怀瑾原本跟许宁妤就是相对而坐,并不在一处。他伸直着胳膊支撑了一会儿许宁妤大半个身体的重量有些发酸,实在有些撑不住便起身换了个方向跟她坐到了一边,然后将许宁妤的头放到自己肩上,放下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
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看了一眼依然熟睡着的许宁妤,无奈的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停了。
老国公早在他们回府之前就提前离席,这会儿应该早就已经睡下了。
叶怀瑾弯腰将许宁妤抱在怀里,下了马车。
怀里的人小小一团,软软的,没什么分量,睡着了之后一向生动的脸上倒也难得透出几分娴静温婉。
叶怀瑾让九月先回,一个人抱着许宁妤往清漪院走。
清漪院静悄悄的,叶怀瑾踱到门边抬脚轻轻将门踢开,绕过屏风将许宁妤放下。
腊月的夜,静的瘆人,黑暗里,许宁妤梦魇里的低声啜泣就被映衬的格外明显。
叶怀瑾给她拉被子的手一顿,细细分辨了一番,然后五指伸展,往上探去。
然后入手一把温热的湿润感,叶怀瑾屏住呼吸,往右手所在的位置凑近了一些,在黑暗中微微眯了眯眼。
身下女孩儿悲戚的抽泣听得人心底不由一软,叶怀瑾以为她做了噩梦,贴着她耳边轻轻唤道:“宁妤?醒醒。”
……
许是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许宁妤真就渐渐止住了抽泣,然后呼吸平顺,整个人又安静下来。
叶怀瑾将她脸上的泪抹去,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看她无碍,便起身准备回去。只是刚一转身,袖子又被人拽住了,于是他往身后看去。
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他看到床上的人眼睛仍然紧闭着,他抬手,控制着力道将袖子从许宁妤手里抽出来,往门边走。只刚迈出一步,身后娇软声飘飘然传来,落在耳里,犹如炸雷。
……
次日,许宁妤直睡到日上三竿。
清平进来叫了她几次都没有结果,便索性任由她去睡了。
等到许宁妤睡够了磨蹭着起床洗漱完,刚好到午饭时间。
只是前一晚在宫宴上吃的丰盛,今日她倒是还不怎么觉着饿,于是只随便吃了两口便让撤了。
“小姐的眼睛是怎么了?”清平帮她收面前的餐具时突然问了她一句。
闻言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竟然还有些疼,她又眨了眨眼……觉得果然是有些不舒服。
她茫然的跑到梳妆台前去看镜子,镜子里映出来一个小脸大眼的灵气少女,只是少女那一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肿的像是对桃儿。她木然的回望清平,怔忡道:“我眼睛怎么了?”
清平:“……这不是应该问小姐您吗?”
“也是。”许宁妤点了点头,“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夜里没休息好吧。”说话间,她听见外头一阵阵的噼里啪啦声,又闷又远,清漪院临着前厅,距离府外的小巷子其实不远,因此这声音听在耳朵里也是格外清晰。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