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温浓抿了抿唇, 这要不是在大牢, 她现在就想把脸闷进他的怀里去。
“之所以说水毒有两种, 因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所造。”陆涟青冷冷剜了容欢一眼。
钟司制在温浓身上下的水毒与容从七年前在织染署用的、混入春芳百锦图以及泽润宫用的是同一种,钟司制故意祸水东引至容欢身上, 自始至终包庇的都是容从,可以断定钟司制确为容从所用,但钟司制与常制香却未必是同一伙人, 因为钟司制根本就不知道常制香也在用毒,并且用的与她根本不一样。
常制香所用的毒与容从还有钟司制所用的都不一样。
“常制香确实跟我才是一伙的。”这时容欢咯咯笑道:“可惜那个女人贼胆小,被我师傅唬了几句就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师傅让她死,她就真的去死。”
温浓难以置信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常制香既然为你所用,她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容欢不以为然:“那个女人自认为为了容家忍辱负重在所不惜,但凡表明容家人的身份,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我就没见她能造成一件好事,师傅几句话就把她套出来,还整什么畏罪自杀的妖蛾子。”
温浓还是不解:“可容从为什么要逼死她?”
“为了护他。”知道容欢不老实,陆涟青没指望他,主动解惑:“容从逼死常制香,是为了不让我们继续往下查,为了不让我们查到容欢身上。”
容欢扯了个自嘲的弧度:“你们太看得起他了,他就是怕我被揪出来以后,会把他背地里干的那些好事给全部捅出来。”
“他是为了他自己。”
陆涟青挑眉:“难道不是因为心软?”
容欢敛起所有表情,阴恻恻地盯着他,只不过这对陆涟青而言不痛不痒。
“是,他有时候确实会生出一些没必要的心软。”容欢耸肩,一脸惋惜:“所以后来他被姓李那个老钳婆给查上门,要不是他心软不肯动手,换我早把人给弄死了。”
“李监查是被你给害的?!”温浓难掩震惊,怒火中烧:“你到底还害多少人啊?!”
“没了呀?你们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揽。”容欢无辜摊手:“要不是我从姓杨的手里救出那个小道童,八成现在人已经没了。而且那日要不是我发现你身上的花香异变,在毒性出现急速扩散给你解毒,你真以为把肚子里的那块肉流掉就能解毒吗?”
温浓震惊得合不拢嘴,陆涟青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可能性:“你的意思是阿浓从永顺宫回来之后出现腹绞是因为毒性扩散,而你帮她解了毒?”
容欢撇嘴:“我帮了你们这么多,怎么没见你们感恩呢?”
这人的嘴太厉害了,对于这个可能陆涟青还有待考证,轻易不会相信他:“那杨眉的毒也是你下的吧?她中的毒与容从所用的毒不一样。”
见容欢不否认,温浓忍不住问:“你怎么就这么讨厌她呢?”
“讨厌她一定需要理由吗?”容欢淡然:“那我讨厌她的理由,就是那张自以为是的嘴脸。”
自以为是地喊着容从师傅,自以为她有多么重要,自以为她能扭转乾坤,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个废物,什么也办不到。
“她快死了。”容欢露出诡异的笑,一想到这么讨厌的女人快死,心情就说不出的明快。
温浓对这人的疯癫早有见识,然而真正接触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我不会这么对你的,阿浓姐姐。”容欢收到那抹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少年的模样明朗而自然:“我说过,你是真心待我好的人,所以我不会害你的。”
缩在棉被里脏兮兮的小模样说不出的可怜,虽然被他此前的恐怖表现所渲染,让温浓对他表露出来的一派天真不以为然,可如果真是容欢替她解了身上的毒,她也确实不能一直怀恨在心。
陆涟青明显感受到温浓的情绪变化,硬生生挡在前方,不给容欢继续蛊惑温浓的机会:“你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知道是不是别有企图才对她好。”
被他挡住看不见温浓,容欢脸一垮:“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我,那我再说一件,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
“我在牢里这几天,听说太后娘娘精神失常,我怀疑是师傅给她下的毒。”
陆涟青和温浓心神一振,陆涟青皱眉:“你确定?”
“你们可以不信,不过最好让太医仔细查查。”容欢煞有介事道:“其实泽润宫出事之前,太后娘娘已经频频犯起头疾耳鸣,不信你去问娘娘寝宫侍候的人,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产生异样,直到泽润宫才真正爆发。”
“事前为防我跑出来坏他好事,我师傅可是狠心将我绑起来运送宫外,泽润宫出事当日他煽动宫变不成打算与娘娘同归于尽,我解脱后诱拐陛下赶去泽润宫主要目的是想劝回娘娘,哪知师傅竟做出这等傻事……”
容欢哂然一笑,眼底的暗芒在地牢的昏黑掩盖,什么也看不出来。
“若是愿意信我一次,让我见她,我有办法救娘娘。”
他将目的说出来以后,陆涟青二话不说就反对:“不可能。”
“难道你们还怕我逃走不成?”容欢嗤他胆小:“你们可以多派人来盯着我,我被关了这么多天,饥肠辘辘手脚无力,身上什么防范的凶器也没有,再说皇宫之大,想我孱弱一人孤身又怎么逃得了呢?”
“宫里自有太医坐镇,解不了也能从民间广筹神医入宫,何须你来治?”陆涟青毫无转圜的余地。
“容家秘制的毒药,只有容家人能解。”容欢反道:“娘娘的病,拖一天就少一分解救的机会。还是说信王对她发动宫变记恨于心,其实就等着她去死?”
陆涟青面色沉冷,拉着温浓转身就走。
两人离开地下牢笼,温浓频频瞄他一眼,温声安慰说:“左大夫的医术高绝,张院使经验丰富,他们联手一定能治好太后娘娘的病。”
“容欢说的恐怕是真的。”陆涟青停下脚步:“即便其他人有办法研制出解药,我恐太后等不了那么久。”
温浓跟着慌了:“那、那要不就让容欢试一试吧?”
陆涟青摇头:“不行,那人太狡猾了,他提出这种要求肯定有所企图。”
确实,温浓也不敢信容欢:“那怎么办?”
陆涟青若有所思。
*
这厢被容欢气跑的小皇帝哭哭啼啼,还是纪贤追来把他抱起,一路哄着回到永顺宫。
宫人一见他回来忙欣喜说:“陛下可算回来了,小道长醒了!”
小皇帝龙躯一震,忘了啼哭赶紧使唤纪贤快动腿,抱他去见方周。
公明观主和左大夫比他俩先到一步,这时围坐在方周的床前嘘寒问暖。方周刚刚醒来一脸懵懂,还得靠他们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一说起。
说到一半时,小皇帝来了。
但见纪贤臂弯里抱着个眼睛哭肿的小豆丁,小皇帝宛若近乡情怯,甫一对上方周冷清的双眼,差点又想拔腿跑。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被纪贤抱着来,人没松手他也跑不成。
纪贤将小皇帝往地上一放,公明和左大夫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识趣地起身退开,给两孩子让出合适的说话空间。
等人都走了,门也阖上了,小皇帝缩在门口踌躇踱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意外的是两只御猫正卧在方周的被褥上,一高一低对小主人喵了喵。有了它们缓和气氛,一度觉得有点尴尬的方周抱起养在宫里胖了一圈的陆狮:“这里有椅子,你不过来坐吗?”
小皇帝如闻赦令,立刻凑前,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两只眼睛亮晶晶:“你好点了吗?还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唤大夫?你昏迷这么多没吃饭一定饿坏了,朕去叫人给你送吃的……”
说罢小皇帝蹬腿就要走,被方周喊住了:“陛下。”
小皇帝被方周这声疏离的‘陛下’给震住,委委屈屈地扁嘴:“你以前都叫朕宝宝的。”
方周摇头:“那是我不知道你是皇帝,而且宝宝也不是你的名字。”
“宝宝是朕的小名,母后就是这么喊朕的,朕允许你也这么喊。”说到他的母后,小皇帝又想哭了:“反正母后现在也不喊朕了。”
方周醒来好一会了,公明和左大夫已经把泽润宫的法事搞砸了,还有宫里发生的很多事都给她提过,听说太后现在精神失常,连儿子都不认了,小皇帝一看就是没戒奶,心里肯定很难:“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以后还叫你宝宝吧。”
小皇帝破涕而笑。
“我听说是你和你的御猫找到我,说起来也算是你救了我。”有一说一,方周虽然心里还别扭着彼此的身份,可当日温浓的开导令她想通很多,她其实并不讨厌小皇帝的,更何况这次还是他救了自己。
被夸的小皇帝腼腆地笑:“这都是陆狮陆虎的功劳……”
“而且朕刚知道,其实把你救出来的是容欢,虽然朕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你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把你藏在神台下,但是功劳是他的,朕不跟他抢。”
眼见陆狮有人抱,陆虎蹭到小主人跟前求顺毛,小皇帝撸了撸,但兴致明显比平日少:“容欢也是朕的救命恩人,朕很小的时候差点被坏人摔死了,是他拼命把朕救回来的。”
方周不知道小皇帝为什么情绪失落:“那我们都要感谢他。”
小皇帝抿起嘴唇,憋了憋还是没憋住哭:“他是朕的第一个朋友,朕一直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朕以为他是真心待朕的,可朕今日才知道他可能一点不喜欢朕。”
方周偏头问:“这是他亲口说的吗?”
小皇帝揉揉泪目回想了下,好像容欢也没说讨厌他,可是:“他利用朕,还害死了朕最忠心的仆从。”
方周倒抽一口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皇帝努力回想,没想明白,灰心丧气:“可能是因为他讨厌朕。”
方周复而又问:“他亲口说了吗?”
小皇帝茫然摇头,方周颌首:“也许他有什么不得己的苦衷呢?不然无端端干嘛做那样的事?你看你这么伤心,说明在你心里是喜欢他的,人的好坏不能只看一面,就比如我以前也讨厌过你,可后来我渐渐明白有些事不能完全怪在你头上,而且你这人其实挺好的,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小皇帝被夸得脸红,听见她说不讨厌自己更是喜出望外:“那你喜欢朕吗?”
方周见他可怜巴巴,勉为其难点头:“算是喜欢的吧?”
小皇帝喜孜孜地拉住她的手,诚心诚意地对她说:“朕也喜欢你。”
“……”
本来挺自然的表现,方周莫名有点脸红,轻咳一声重拾话题:“我觉得你说的那个人,既然他救过你也救过我,就算心地再坏,肯定也有可取之处。”
“对,你说的对,朕这就回去找他!”
小皇帝一朝跟方周和解,她说什么都觉得特别有理,跳下椅子招唤纪贤要抱抱。纪贤接到消息说陆涟青带温浓已经回去了,自然不可能又带小皇帝去地牢,只得把人抱去找陆涟青。
第156章 宝物 那是一只玉簪。
永信宫被烧毁的近半座行宫, 住是肯定不能住的,陆涟青带着温浓临时搬到就近的千秋阁暂居。纪贤带着小皇帝回来的时候,陆涟青正在接见张院使, 连左大夫也被召回来了, 三人正谈到了太后的病况。
“太后的病况确实可疑,刚醒来的时候明明还有几分清醒,现在却是一天比一天精神错乱,难保不是容欢说的中毒所致。”张院使犯愁,“容氏制毒不容小窥,娘娘病情每况愈下,臣等虽已竭尽所能, 只是无法对症下药,实在束手无策。”
无法对症下药,是因为他们没查出什么苗头。说是中毒, 可又不像是毒, 所以一屋院的官医团团转, 还是一筹莫展。
既然现在容欢给出这样一个说法, 兴许真是什么秘制毒药令人精神错乱?
左大夫却是环手抱胸:“我观太后病征跟磕了五石散似的, 依我看毒|药有解,但心病难治, 不如让我师兄给她普度普度, 说不过能有所好转?”
左大夫最近跟公明同住一个屋檐下, 天天被他普度,耳朵都长茧了, 隐隐竟比往时跟随师父之时受荼毒得更厉害。他觉得可以让太后也试试,毕竟大道向上,自在无常, 说不定太后听完就不疯了呢?
陆涟青不觉这是好主意,太后视公明是陆涟青的狗腿,当日可不就是因为这事疑心容从的么?这若是让公明去给太后普度,就不知到时候是锦上添花还是火上加油的效果了。
“不然还是让容欢试试吧?既然他都已经开了这个口,说不定他真有办法治好太后娘娘呢?”左大夫一说,张院使也附合:“所言在理。容欢虽是性情怪戾之人,但太后待他不薄,也许他是真的存了感恩的心想救太后娘娘一命呢?”
陆涟青沉吟,脆生生又清亮的大嗓门从屋外响起:“试!”
小皇帝扑哧扑哧一溜烟跑进来,没等张院使和左大夫给他行礼,小手一摆说:“容欢虽然瞒着朕做过不少坏事,但他并未真的伤害朕,朕相信他也不会伤害母后!”
“陛下,这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问题。”陆涟青盯着他明亮的表情:“容欢此人心思叵测,臣不是不想试,臣只怕试不起……”
估且不论容欢会否是在蓄谋逃跑,万一容欢心存恶念欲害太后……
小皇帝却觉得:“朕想过了,容欢今日对朕坦白自首,已经说明他有忏悔之心。母后对他这么好,容欢肯定不会害她的。”
陆涟青还想说什么,这时在座唯一未吱声的温浓开口道:“既然陛下认为可以一试,殿下就让容欢试一试吧?”
有了一人开口,张院使和左大夫纷纷复议,陆涟青环视一圈,目光不自觉落在门外守候的纪贤身上,他无声颌首,便也是作出了选择。
唯今只剩下陆涟青尚未作出选择,他感受到手心一热,温浓牵向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