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欢将茶杯放下,尾随他出门:“我不去尚事监你不应该更高兴才对?”
容从伫足看他,容欢无辜说:“她们都说我是混世大魔王,你也不想见去把尚事监拆了吧。”
容从却没有与他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杨眉的事,事前我并不知情。”
容欢笑意一敛。
“她针对你或有其他原因,或单纯只是为了报复你对她的欺凌。”容从顿声:“可我确实不曾与她提及过往的事,也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听来那些事情。”
容欢面露古怪:“师傅是在向我投诚吗?”
容从心平气和说:“你若这么觉得,那就当是这样吧。”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容欢咬牙,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合该适可而止的人是你!”
“别以为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针对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容欢讽笑:“你就那么甘心当条走狗吗?”
容从面色一沉:“容欢。”
容欢浑无所惧,龇牙咧嘴:“别让我瞧不起你。”
*
信王为什么会死?因为他挡了某些人的路。
陆涟青挡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两个人的路,自他从阜阳杀回京师,自他占有这个权势滔天的位置,自他成为只手遮天的摄政王,每天都有无数人想要他死。
事实上陆涟青所挡的非但是敌对者的路,他还挡住了曾一度为他所庇护的人的路。
太后,从未真心信任过他。随着信王重权在手,太后的心只会越加不安,暗藏异心秘而不发,撕破脸皮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过了这个新年小皇帝也才只有六岁,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太后母子安然栖身于信王羽翼之下,相互从未表露出任何反目迹象,既然能够相安无处地度过往后那么多个年头,这辈子又为什么会这么快露出端倪呢?
温浓告别杨眉辗转来到织染署,盯着宫门门楣上的那三个字,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急促跳动。
春芳百锦图为太后钦点,由织染署百余女工日以继夜倾力打造,原意是想以小皇帝的名义赠予陆涟青及他的未来王妃的大婚之礼。
这副图在上辈子没有任何意外地送到了陆涟青手中,由于其所代表的造诣价值之高,又赋予了当今圣上与太后难言可贵的诚心与用意,因此常常被放置在陆涟青触手可及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这副春芳百锦图真的有问题,那么的确极有可能存在致使信王丧命的原因。
问题就在于春芳百锦图到底蕴藏着什么秘密?
温浓皱眉回想杨眉意有所指的那席话,春芳百锦图中隐藏的秘密与容欢有关,而能够置人死地的秘密,是否正是容欢与织染署之间唯一联系得上的无名水毒?
香。
温浓想到了当初错误混入那批次的香珠瓶,还有香珠的制造者常制香。
能够杀人于无形,非但是服食,还可能是味道。春芳百锦图最大的特色就是香,相传为了达到栩栩如生、仿若身临其境的奇效,纺织过程中所用的一针一丝采用大量花甘蜜露捣炼浸染,完成之后再用精心炼制的蜜丸香珠重复薰染,春芳百锦乍一现世,那是织染署联合造办署共同打造出来的盛世奇观。
这里面的香,会否正是杀人无形置人死地的那枚凶器?
温浓需要考证这一个可能,她必须亲自来一趟织染署查明情况。
天色俨然不早了,可正是为了避人耳目潜进织房,温浓才会挑这个时候来……当然她也可以入夜之后再潜入,只是天黑之后比较没胆。
温浓承认她比较怂,还很怕死。
眼看晚膳时间已经到了,如果这时候回永信宫,她怕自己回去以后就不想再出来,更怕回去见到陆涟青之后不知应该怎么面对他。
如果陆涟青真是重生的,他会否发现自己跟他一样?那他心里又是怎么看待她的?温浓乱糟糟地想着,有些唾弃,又有些颓丧,还有点恼。
反正心情不怎么好,温浓干脆趁这个机会翘家,不过行动之前她悄悄张望,也不知陆涟青派在暗中的人到底在不在,会不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跳出来保护她?
可惜观察半天也没见什么踪迹,温浓略略失望,不过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跨出一步,进入久违的织染署里。
脚还没点地,远远听见一声媒婆吆喝:“哎哟!这不是咱们阿浓姑娘吗?”
温浓背脊一僵,扭头发现了那位接替李监查位置的钟司制,不久之前彼此还才刚见过一面。
“这个时间节点大伙都走得差不多了,还好我留着些事善后没走,不然可就白白错过了。”钟司制挽着她活着闺女回门:“今日怎么得空上织染署来探望我们?”
温浓刚要张口,钟司制立刻表示懂了:“听说造办署那儿出了事?唉!我就知道那儿风水不好,远不及织染署风水宝地,你看看咱们这出来的李监查、还有你,啧啧……从咱们这儿出来的个个水灵,全是人才。”
温浓木着脸听完她的絮絮叨叨,轻咳一声:“钟司制,你刚忙完肯定还没吃晚饭吧?天色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
“不成、不成,哪能让你独个儿在织染署里没人陪伴?”钟司制体贴说:“饭可以晚点再吃,我陪你到处走走?对了,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温浓实在盛情难却,眼珠一转,佯装黯然:“我也没别的地方去,就是心里苦闷,想着四处走走,一不留神就来了这里……你也知道信王殿下改了婚期,有意换娶另一位郭家小姐,我心想着咱们织染署里的那副春芳百锦图日后定是送给他俩作成婚大礼罢?”
钟司制一听就悟了:“别难过,听说前些日子殿下携你一同前往舒光斋赶赴太后娘娘的小家宴,想必你在信王殿下心中地位不比那位郭小姐低。”
温浓唇边抿着苦楚的笑,钟司制一边积极安慰一边陪她往署里进,不由自主就顺着温浓的脚步往百锦图的坊室去。
“你说李监查怎么好端端就碰上那样的事?”宫里谣传不断,钟司制说起这事,也是一副怪力乱神的小心翼翼,“还有常制香,从前我与她共事,也没见她这么想不开。”
“你与她曾共事?”温浓捕捉到一丝讯息。
“可不是嘛,我原来是造办署的,最近才调来织染署的,这事李监查没同你说?”
容从接手尚事监以后各署人员皆有调动,倒不是什么稀罕事。温浓心念转动:“那你对制香也有一定也了解吧?”
钟司制笑笑:“何止了解?我原来也是制香,不过论手艺不及常制香罢。”
温浓眸光一闪,故作欣羡:“我听说春芳百锦图所用的一针一丝采用的是花甘蜜露捣炼浸染,继而再用特级蜜丸香珠重复薰染之后才能用,听说这香气凝实不散,百芳流转,也不知能否有幸见识?”
钟司制解释:“确有此事,不过蜜丸和香珠正待进一步研制,目前还在试炼中。”
“我在造办署也算待上一小段时间,怎没见到哪个工房在做这批蜜丸与香珠的研发,还以为已经制作完成了。”温浓转念一想,如果容欢已经动手脚,那应该是混入了线丝料子里边才对。
“上回我来时隐约闻到一股淡香,芬芳缭绕,属实令人钟情喜爱。”温浓腼腆说,“我与信王殿下亲近时,偶尔会想若我身上染上这样的香气,兴许信王殿下会喜欢……”
她作小女儿娇态,言外之意是想表达博宠之心,钟司制立刻露出意味深长地笑:“谁不喜爱香花美人?你来找我就对了。”
温浓欣然颌首。
钟司制领她往库房里去,这地方温浓来过,储放的都是从造办署运来的香料,用以染色、调香等功用。温浓走近几步,忽而看了眼天色,天已全黑,阴云罩月,漫天无星。
就在这时,钟司制将门阖上,连同温浓与她本人一起反锁了。
温浓盯着钟司制面上诡谲的表情,眉心一拢。
第132章 周旋 温浓没皮没脸画大饼。
温浓瞥了眼那道被反锁的门, 状作不明就里地堆起笑:“钟司制,这是怎么了?”
钟司制也冲她笑:“你想找什么?”
温浓一脸无辜:“我想找的,不正是上回令我魂牵梦绕的那味香吗?”
“阿浓姑娘有所不知, 为了凝造春芳百锦芬芳流溢的独一奇效, 其所运用的染料色香均为专门研制,在这副百锦图现世之前,万万不可流传出去,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原来竟有这等规矩,看来是我逾矩了。”温浓面上一惊,忙不迭说:“钟司制应该早点提醒我,我不是那般不识趣之人……”
说着, 温浓就想顺势提要走,可惜钟司制挡在门前,半点挪移的意思也没有。
“我记得你从织染署出去之后转而去了造办署, 你在造办署跟的人是常制香吧?”钟司制微微一笑, “你接近她的目的, 也是因为所谓令你‘魂牵梦绕’的这味香吧?”
温浓心下咯噔, 努力克制表露在脸上:“钟司制误会了, 我去造办署是因为本身对制香感兴趣,再说当时也是顺从李监查的安排, 会被安排在常制香手下似乎只是巧合……”
“李监查的安排?”钟司制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难怪她会落得今时今日这等下场。”
温浓暗暗皱眉:“钟司制,我不懂你的意思。”
钟司制饶有深意地别了她一眼, 唇角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你不需要懂我的意思。在这宫里,最不应该的就是多闲别人的闲事,否则就是李监查的下场。”
“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莫以为当了监查就真的高人一等。到头来自作自受,活该落得这种下场的。”
温浓面色一沉:“看来钟司制知道李监查是因为什么遇害的?”
“遇害?难道她不是意外吗?”钟司制笑了,越笑越冷,盯着她的眼神越发露骨:“像这样的意外,后宫里头多的是。”
温浓一个激灵:“你想干什么?”
“没人看见、没人发现,也就什么事都能成意外了。”钟司制向她走来,惊得温浓下意识后退,满脸防备。
可钟司制没有停下脚步:“你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来,你更不该孤身前来,你最不该的就是多管闲事,搅乱了整个局。”
“常制香为什么会死,李监查又为什么遇害,全部都是你害的——”
钟司制不比温浓高大,但她的身材比温浓臃肿,显得体格更为庞大,站在面前整个阴影都能笼罩在温浓身上,逼迫得她退无可退,温浓呼吸不畅,她一脚踩在钟司制的脚上,趁其吃痛之际躬身弯腰赶紧跑,哪知还没出逃就被钟司制另一只手掌抓住了肩膀。
温浓惊声一呼,眼见钟司制的另一只掌心拢了上来,掌心上的白色粉末赫然在目,吓得温浓抵死反抗:“你要是弄死我了信王不会放过你的!”
钟司制无动于衷,可把温浓给急得:“信王已经知道你们的全部阴谋!他派我来就是为了探路,你现在杀我已经太晚了!”
钟司制甚至连表情都懒得多给她一个,气得温浓大喊:“容欢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话终于令钟司制的动作有所停滞,温浓趁机咬下一口,痛得钟司制缩手被她用力推开,气喘吁吁地爬起来:“你原来也是制香,跟常制香一样都是造办署的顶极人才,为什么要听信容欢受他摆布?”
在温浓看来,甚至在钟司制和常制香两位宫中老人眼里,年纪轻轻的容欢顶多就是得了主子宠信的佞臣,他甚至还不是玄品,当初李监查还是司制的时候甚至敢于为了徒弟跟容欢叫板,纵然钟常两位不像李监查那样是块硬骨头,但也绝不该是容欢能够欺负的。
容欢凭什么能够说服二人,动用二人之力对高高在上的信王下其毒手?
“或许是你们有什么把柄落于他的手中,受他要挟不得不从?”温浓思来想去,觉得这点最有可能。她打算动之以情,试着说服钟司制:“你是知道我的吧?我在信王跟前很是得脸,只要我在信王跟前替你美言……信王或会念在你有不得己的苦衷,或可让你带罪立功呢?”
生怕说服不了钟司制,温浓顶着厚脸皮拉了拉襟口,露了个还没消的口勿痕,轻咳一声:“枕头风很有用的。”
“……”
钟司制盯着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古怪,温浓索性没皮没脸地画大饼:“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得宠的。”
“宫里的传闻你都听说过的吧?其实那个郭家的干小姐就是我,就因为我轻飘飘的一句话,信王就把郭家嫡小姐给废了,寻死觅活非我不娶……咳咳,信王爱我爱惨了都。”
“我说一句话能顶别人一百句,真的,别不信。”温浓端起满脸真诚:“你也别怕我会不帮你,我在造办署的时候跟的人是常制香,算起来是她半个徒弟,徒弟见师父妄死,心里怎么也过不去。你与我虽说没有太大的缘份,可我对织染署有感情,对李监查更有感情。李监查无故遭难是不是也是容欢所为?容欢搞事搞到织染署来,任是我也绝不能忍。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我帮你告在信王面前,这次绝不容忍他的一切恶行!”
温浓信誓旦旦,心里正在猛打鼓,她承认她有赌的成份,赌钟司制是受容欢逼迫不得不为,赌她心中尚存一丝善念,更是赌她贪生怕死,愿意抓住悬崖勒马的机会。
万幸,钟司制的气焰有所消减:“可我刚刚威胁你,还想杀你。”
温浓一见有戏,大喜过望:“我知道你是受人逼迫不得己而为之,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比起受迫于人的你我更痛恨逼迫你的容欢。”
没错,尤其在知道容欢很可能是上辈子设计害死她的那个人之后,温浓一想起他就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他抓起来往死里抽鞭子。
钟司制眉心一松:“我能相信你吗?”
温浓想了想,语重心长道:“你若不信我,这世上恐怕再没人能救得了你。”
倘若真想回头是岸,那么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钟司制的面前。毕竟暗下毒手谋害信王,这事落到信王手里必会要她人头落地。相比较继续替容欢办事,惶惶不可终日,还未必真能得偿所愿,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悬崖勒马及时收手,指不准还有个能活下去的盼头。
钟司制似是考虑,她缄默许久,而温浓则无比耐心地等待,除了等待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好。”终于,钟司制松口说:“我可以相信你,但你是否能够真的做到这一点,你得证明给我看。”
温浓下意识摸摸脖子上的口勿痕:“怎么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