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带着森寒之意,逼得他脖颈附近的皮肤汗毛倒竖,汉王庞大的身躯抖了抖,脖子上的肉碰到刀锋,一线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吓得他立刻浑身僵硬,不敢有半点意动。
下一刻,他听见穆平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末将救驾来迟,还望陛下、娘娘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了(小声)
第110章 可以禅位
穆平海!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汉王心念电转,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
他自以为是自己挖了一个坑,等着埋掉桓衍和属于他的时代,然而事实上,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陷阱,就等着他一脚踏进去。
穆平海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背叛过桓衍,而是在跟他虚与委蛇!
亏他还以为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得意忘形,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估计只像是一场笑话。
不……不对!短暂的愤懑之后,汉王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说不通的地方。
如果穆平海果真是桓衍的人,如果桓衍早就知道自己要反,根本不用等到这一刻。他是皇帝,只要拿住证据,有的是手段对付自己,根本不需要弄到这个图穷匕见的程度。
再说,桓衍之前两度将自己气晕过去,也不像是作假。
更不用提,给他下肚这件事,若是桓衍早有防备,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所以,真正有准备的人并不是桓衍。
汉王的视线落在高台上站着的皇后身上。因为今日的大宴,皇后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礼服,满头珠翠、贵气逼人。这哪里是一个柔弱的、身不由己的弱女子?分明是心机深沉到看不见底,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毒妇!
至于曹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汉王倒是并不算意外。做皇后,何如做皇太后?身为桓衍的皇后,她几乎完全无法插手朝政,取得更多的权力,但若是扶小皇帝上位,自己垂帘听政,她就将暂时成为大魏的女主人。
而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异动,无非是因为桓衍的后宫没有继承人,就算真的动了手也没用。
这么想来,桓衍或许还要庆幸自己一直没有儿子,否则说不定等不到今天。想到这里,汉王顿觉十分可笑,他越过重重人影,看着倒在座椅上、人事不知的桓衍,只不知道他醒来之后,知道了这一切,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汉王走完了谋逆的九十九步,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固然十分遗憾。但是桓衍本来掌控着一切,却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推翻,夺走了权位,只怕心里更不是滋味。
视线转动之间,汉王倒是看见了站在曹皇后身侧不远处的桓羿,但此时此刻,这个人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汉王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脑海里也不过是匆匆闪过一念:不知道曹皇后什么时候拉拢了他,自己竟半点没有察觉,败得并不算冤。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切的计划都是由这个他没有放在心上的人制定并推动的。
曹皇后在宫里配合,朝堂上一干大臣看起来倒向汉王,穆平海千里回京——所有汉王以为自己一力推动的一切,全都有另一只手隐在背后,助他一臂之力。
譬如,他之所以能拿捏住穆平海,就是因为掌控了对方的软肋段素馨。但就连这个把柄,也是桓羿送给他的。
然而当此之时,汉王逼宫谋反,皇后力挽狂澜,桓羿却是悄悄后退一步,将自己藏在了人群之中,没有露出半点峥嵘之意,深藏功与名。
有穆平海在,汉王带来的人马迅速被拿下,殿内所有的朝臣和家眷也都有了一种终于得救的放松。在这样的时刻,曹皇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住了局面。
——在场的所有人,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今日的计划,所以保持沉默,就是在连番的变故之中变成惊弓之鸟,恨不得局面赶快平息下来,恢复正常。
而由皇后来掌控一切,也是眼下所有人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不多时,曹皇后就安排好了一切。她让穆平海派兵将大部分人送出宫去,只留下十来位肱骨重臣,等着看桓衍这边的情况。万一要是皇帝有个什么万一,拟诏书、稳定局面都需要他们。而若是桓衍没事,他们也要亲眼确认一下才放心。
已经有人去请太医了,但是桓衍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待,所以曹皇后让人将他送回了乾元宫,叫太医也到那边去待命。
至于留下来的大臣们,自然也要跟着过去。
而宴席这边收拾残局的事,自然有六宫局的女官们会安排妥帖。
最后,还要让人将后宫中的小皇子抱到乾元宫去,以备万一。
见曹皇后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留下来的重臣们也是心思各异。有这么一位有主见的女主人,对眼下的局面来说,倒也不算是坏事,但曹皇后若是太能干,将来果真扶持幼主垂帘听政,只怕又会平添许多波澜。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还是要集中精力,先把这一关过去。
桓羿也混在人群之中,一起去了乾元殿。因为之前他第一个站出来为曹皇后说话,所以这会儿倒也没人对他的出现表示诧异。就是曹皇后要求他们先留在殿外等候,只让桓羿独自入内,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
皇后现在迫切地需要支持者,但更需要有足够的势力来平衡朝堂,否则只能任由重臣们左右政令。她选择作为桓氏子弟的桓羿,并不出人预料。
虽然也不算是个聪明的选择——桓羿和桓衍的血缘太近了,并没有那么容易掌控。
不过实际上,皇后也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当时站出来的只有桓羿一人,她总不可能越过他去选旁人。再说,明面上看到的一切都不算什么,水底下的才是真东西。恐怕皇后私底下早就跟他谈好了利益交换,自然还是选他最保险。
不管这些大臣们有多少心思,但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而大殿内的情况,却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太医还没有来,所以屋子里只有曹皇后和桓羿,以及躺在病床上的桓衍三个人。
没有外人在,曹皇后便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桓衍的嫌恶之情,甚至没有靠近床前,离得远远地问桓羿,“越王可要我暂时回避?”
“皇嫂客气了,无需如此。”桓羿站在床头,垂眸看着躺在龙榻上的人,轻声道,“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
他说着弯下腰,指尖掐住了桓衍的人中。这动作自然没有半点顾及到桓衍的健康问题,十分粗暴——若不是怕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会让外面的朝臣们看出端倪来,桓羿恨不得让桓衍多吃些苦头才好。
桓衍只是晕倒了,并不是死了,被桓羿这么一掐,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恍惚,骤然看到桓羿那张悬在头顶的脸,桓衍但觉一阵毛骨悚然,浑身从骨子里散发出凉意,几乎是失声喊道,“宸妃——”
听到这个称呼,桓羿竟是突然笑了出来,“让陛下失望了,并不是母妃回来索命,是臣弟在此。”
桓衍提着的那口气先是一松,然后又更加紧绷起来,心跳的速度几乎要超过身体的负荷。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离桓羿远一些,但当他想要支使自己的身体时,才发现浑身上下并无力气,只能这么躺着。于是他只能瞪着眼睛,戒备地看向桓羿,色厉内荏地问,“你想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在他晕过去之前,明明是汉王控制住了局面,看起来是要立刻弑君登位。现在自己竟然没死,而汉王居然也不在,甚至周围都没有一个人(曹皇后站得远,桓衍转过头也看不见她),这种种情形,都让桓衍心生不妙,下意识地问,“汉王呢?”
“陛下放心,汉王倒行逆施,逼宫篡位,已经被进宫救驾的穆平海将军拿下,如今应该已经关进天牢之中了。”桓羿也不急着问话,仔细地回答了桓衍的问题。
但他越是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桓衍反而越是警惕。他立刻意识到,真正掌控住局面的,恐怕并不是汉王,而是桓羿!
关键的人物就是穆平海。
桓衍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处理朝政,召穆平海回京的旨意是皇后做主下发的。不过他知道后,倒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穆平海在边关一天,只要他手里掌握着数十万军队,朝廷就不敢轻易动他。但是回了京城,他最多能带数百亲卫,可以轻轻松松料理掉。
然而他希望穆平海回京,汉王和桓羿也同样如此。
一位领军的将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无疑会成为决定成败的一子。
现下看来,是桓羿技高一筹。
果然,他没有看错,桓羿的确是个狼子野心之人,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他的陷阱之中。可恨上一次没能解决掉他——想到这里,桓衍面色骤变,显然跟着记起了上次对桓羿动手的结果:桓羿毫发无伤,反倒是他自己损失惨重。
这让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这时他能动,简直恨不得直起身在桓羿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然而一动怒,桓衍便觉得一阵晕眩,眼前发黑,连忙深吸一口气,将种种情绪平复下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不敢再随便晕过去了。
这一冷静,桓衍立刻发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地方。
桓羿竟然没有趁机夺取成果,反倒站在这里跟自己闲话,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对桓衍来说,这个局面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还能寻找翻身的机会。而他身为皇帝,只要逃出桓羿的桎梏,接触到外面的人就够了。
一旦发现了希望,桓衍立刻暗暗打起精神来。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但毕竟并不是愚笨之人,这时清醒过来,只需稍稍一想,就将这半年来的局势变化弄清楚了大半,并盘算起自己能做的事情来。
其实他最好的机会,是之前在大殿上,若能及时遏制住汉王,那么就算这大半年的荒唐,也半分都无损于他身为帝王的英姿,说不得反而会让人觉得他这大半年的表现都只是在给汉王挖坑。
可惜当时他还有些混乱,再加上被刺激得晕了过去,竟是失了先机。
眼下,只能看桓羿打算做什么,再见招拆招了。不过皇宫是自己的地盘,而且桓衍已经看出来这是在乾元宫,并不觉得自己没有机会。
至少桓衍认为,桓羿不会一直将自己软禁起来。
他已经想明白了,桓羿让他活着,无非是为了让他谋夺皇位的事,显得更加名正言顺——比如一封他亲自写下的禅位诏书。
而要做到这一点,桓羿就要让他见人。——所谓皇帝亲自写下的禅位诏书,只不过是一个说法,实际上,身为皇帝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写诏书,自有翰林学士代笔,然后加盖皇帝的玉玺以及中书堂宰相的大印,才是真正有效力的圣旨。
只要见到了人,他就有机会!
想到这里,桓衍立刻调整脸上的表情,一脸怅然地看向桓羿,“朕曾经以为若是有人要弑君夺位,应该是你,不想……”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弑君夺位?”桓羿笑着反问,“或许我也有这样的打算,只不过是被汉王兄抢了先。”
桓衍苦笑起来,“九弟若想要皇位,何须如此?”
“哦?莫非皇兄愿意将皇位拱手相让不成?”桓羿故作疑惑。
桓衍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年父皇最看好的人,本就是你。可惜父皇走得急,并未留下任何诏书,朝臣们都认为立嫡长更能安稳人心,所以才推举朕。而今……“他说到这里神色一暗,“九弟方才也听汉王说了,他给朕下了毒。而今朕的身体,只怕已经千疮百孔,再担不起这江山社稷的担子了。这个位子,若是九弟想要,朕立刻就能写下禅位诏书。”
桓衍本以为,桓羿听到他愿意写禅位诏书的话,会迫不及待地要求他履行承诺,然而桓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皇兄误会了,其实所谓的下毒,不过是一些彼此相克的食物罢了。否则太医院、御膳房、尚食局那么多人,不至于半点端倪都没有发现。”
听到这句话,桓衍骤然瞪大了眼睛,原本没什么力气的身体,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在床上轻轻弹了弹,他紧盯着桓羿的眼睛,“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桓羿笑着道,“如此,皇兄还愿意禅位于我么?”
桓衍刚刚激动起来的心情,顿时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幸而他倒也是个有城府的人,不至于立刻就显露到脸上,连忙调整表情,笑道,“我禅位于九弟,与此事无关,只要九弟想要,皇兄的承诺依旧算数。”
“皇兄是不是在想,用这番话稳住我,然后便可徐徐图之了?”桓羿却忽然点破了他心里的想法,“可惜,臣弟只怕不能让皇兄如愿了。”
“什么意思?”桓衍面色微变。
桓羿那张肖似宸妃的脸笑得十分好看,“唉,谁让皇兄方才当众叫破了汉王给你下毒之事,又立刻晕了过去。现在,满朝文武都以为皇兄已经命不久矣,这假的下毒,自然也可以变成真的。”
最后这一句话,他说得很轻,但停在桓衍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桓羿做得出来这种事,他真的做得出来!
这个念头刚刚才一出现,桓衍便惊恐地看见桓羿转过身,拎起放在桌上的白玉酒壶,倒了一杯酒出来。那酒壶并不是乾元宫原本就有的东西,毫无疑问,是桓羿从外面带来的!
桓羿的手很稳,虽然酒斟满了杯子,但他端过来竟没有洒出一滴。
他站在桓衍床头,弯下腰来,将那杯子凑到桓衍嘴边,语气柔和地道,“皇兄且满饮此杯,我们兄弟再叙话。”
随着他的动作,桓衍眼中的惊恐几乎凝为实质,他几乎鼓起了全身的力气,偏头朝那酒杯一撞,将之撞偏,半杯酒就这么洒了出去,在褥子上留下一片湿痕。
“不——”他等着桓羿,“你这是弑君,弑兄!”
桓羿笑了,“皇兄杀过的兄弟,还少么?难不成因为你是长兄,就可以随意动手。我们做弟弟的,活该束手就擒?——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着,一只手捏住桓衍的下颌,逼迫他张开嘴,另一只手稳稳将剩下的半杯酒倒了进去。
倒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汉王来,忍不住笑了一声,对桓衍道,“说起来,臣弟之前也曾这么灌了汉王兄一杯酒呢。皇兄和汉王兄倒是有缘分。”
他说得含糊不清,桓衍只以为他是给汉王灌了毒酒,现在轮到自己,一时间恐惧得无以复加。
本以为自己还可以凭借禅位诏书拿捏他,但桓羿这个疯子之所以留着他,分明是想要亲手送他上路!他让他以为还有希望,然后又亲手掐灭这希望,好一个桓衍!
至于禅位诏书,既然他之前自己说过中毒,外人不知端的,只会以为他是毒发身亡,那么有没有诏书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就算他还留下了一个儿子,也绝不可能是桓羿的对手。
桓羿随手将杯子丢在一边,转过身来看向桓衍,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此刻看来却有几分毛骨悚然之感。他笑着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兄如今已是弥留之际,不知能否回答臣弟一个问题?”
桓衍瞪着他,没有说话。他已经意识到,桓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他怕自己一接话,就又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