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哀家以为,如今德昌侯不在,蒋峥嵘将军亦卧病在榻,并非是选立大将军的最好时机。我大晏数年来海晏河清,四海升平,这个大将军,并非急着用武。何况再过不久便是科考,届时等武状元落定,再商议此事也是不迟。”
相比起陶宣,召未雨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铿锵有力,落到实处。
陶宣面如死灰,听召未雨继续替他主持着大局,“如若众卿无事,今日早朝便先——”
“咚—”
“咚——”
“咚———”
外头忽有一阵阵鼓声传来,一下比一下沉重,空旷的大殿上充斥着回音,既阻止了召未雨的话,又激起了群臣的好奇。
“这是登闻鼓?”
“是谁在敲登闻鼓?”
群臣纷纷交头接耳,左右相看,召未雨也没料到这时候竟会有人敲登闻鼓,心下起疑的同时,回头看了眼陶宣。
陶宣直白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不知此事。
她遂回头,甫一挥手,立在下首的大监扯着嗓子喊了一个洪亮的“宣——”字。
敲登闻鼓的人被宣入朝堂。
本就稍有嘈杂的长安殿在击鼓之人出现后,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是成熙长公主。
所有人都只关注着华贵的长公主高扬脖颈,目不斜视,徐徐踏进长安殿,只有混在群臣中的工部郎中秦空远,在看清她身边跟着的人是谁之后,心脏停止了跳动。
是江韶华。
成熙长公主带着江韶华,敲了登闻鼓,进了长安殿。
他们有什么冤情可诉?
“成熙拜见皇上,太后娘娘。”
大殿之上,成熙该尽的礼数还是尽数尽到了。
江韶华跟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她跪他也跪,她磕头他也跟着磕头。
看着神情动作皆是同步的两人,坐在龙椅上的陶宣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成熙,你这是做什么?”
召未雨此前并未见过江韶华,月余前派人去蜀中打探他的来历也只是因为他总是出言蛊惑陶宣。此时她看着跟在成熙身边的陌生人,自是不相识,亦不明白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成熙昂起头,直视召未雨压迫的眼神,“成熙此番击登闻鼓,是为申冤。”
“皇姐!”
她刚说完一句话,陶宣便已经开始慌了,他从龙椅上跃起,激动地想要制止成熙。
召未雨斜他一眼,不知他在慌张什么。
不明真相的她倒是还能泰然自若,与成熙相劝道:“成熙,这里是朝堂之上,你要带一个平民申冤,大可以去大理寺和京兆尹,在这里,你要申什么冤?”
“成熙今日不为平民申冤!”成熙刚毅果决道,“成熙今日,是为自己的皇弟申冤!”
“荒唐!”召未雨情绪总算激烈了些,指着陶宣道,“你皇弟在这里坐着呢!”
“成熙不只一个弟弟!”成熙拉着身旁的江韶华,一字一顿道,“我还有一个弟弟,在这里。”
“皇姐!”陶宣再次失声尖叫。
成熙充耳不闻,只仰着头道:“当年,我母后孝文朝皇后血洗皇城,屠尽皇子皇女,从中侥幸活下来的,除了我与成柔,还有当今圣上之外,还有一个,舒妃娘娘的孩子,皇长子陶墨。”
满堂哗然。
这等皇室秘辛,自然是骇人听闻。
平白多出一个皇子,于皇帝和太后来说,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召未雨眉间山峰拥蹙,质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成熙知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我身边这位蜀中来的商人江韶华,便是当年被偷送出宫的皇长子,我的弟弟,陶墨。”
“人证物证?”召未雨攥紧拳头,“你有什么人证物证?”
“太后娘娘也许不知道,当年,陶墨是我与成柔亲自救下来,偷送出宫的。我与成柔皆是证人。当时在宫门口,我们碰到了正要出宫的华原县主,将伤势惨重的陶墨交给了她,请她帮忙将人带出宫,避一时灾祸。”成熙和盘托出,不慌不忙道。
“至于物证。华原县主将他救出宫后,没过多久便托人将他带去了蜀中,交由一户商贾之家抚养。直到华原县主去世前,一直都与蜀中有着密切的书信往来,如今的顾家旧宅中,便存有华原县主当年收到的数封来自蜀中的信件,当中多处提及皇长子陶墨……”
“荒谬!”召未雨一甩袖子,指着江韶华严厉道,“你们简直是荒谬,既然他是皇子,那孝文朝皇后被处死后,华原又为何不直接将他送回宫来,而是要送去蜀中?”
“太后娘娘真的要问我为什么吗?”成熙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毫无畏惧,满是诘问,“当年之事过后,宫中除了我们几个侥幸活下的孩子,便再无别的皇子皇女,太后娘娘真的要问我为什么吗?”
“成熙!”召未雨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激灵,颤着手指着成熙道,“你这是在污蔑哀家?”
“成熙不敢!”
“我只是想还自己的弟弟一个公道,还父皇的孩子一个公道!”
“好,就算他是皇子,你带他上朝堂,是要讨什么公道?向谁讨公道?当年要杀他的人可并非是哀家,而是你那早已入土的母亲!”
召未雨深吸着气,尽量平复自己激烈起伏的心情,而她身旁的陶宣已然血色全无,跌坐在明黄龙椅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不用向谁讨公道。”自踏进长安殿起便没有说过话的江韶华终于开了口,他跪地同成熙一样笔直,义正言辞道,“我只是要皇上和太后娘娘还我一个身份。”
“你以为朝堂上是什么地方,你要讨身份何时不能讨,非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召未雨额头上的青筋暴怒,仿佛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注定是平复不下来了。
成熙赤红着眼,朗声道:“他只要讨身份,可是我要讨公道。”
召未雨哪里还有什么耐心,“你还有什么公道要讨?”
成熙盯着她这副不耐烦的模样,眼眶通红,切齿痛恨道:“我母后,孝文朝皇后究竟是因为什么疯的!”
这一句话彻底将召未雨逼急了,她心急地往前走了两步,紧盯着成熙道:“你想说什么?”
成熙一字一顿道:“摄政王陶灼,当年先皇尚在时,他与娘娘您——”
“住嘴!”召未雨赶忙止住她的话,着急道,“成熙,你疯了不成?”
“疯的人是我吗?”成熙再顾不得礼仪,轰地一下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这么多年,太后娘娘您在慈宁殿里住着,可有一晚能够心安?可有一时能够快活?您和摄政王逼死——”
“大监!”召未雨喝道,“还愣着做什么?退朝!”
“是,是……”
候在一旁看热闹的大监措不及防被提名,一甩手中的拂尘,还未张口,便被成熙气势逼人地堵住了话。
“太后娘娘还未解决完冤情便要退朝吗?是要将这些都留给皇上来处理吗?”成熙这回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你胡说什么?”
召未雨和陶灼之间的事,从来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便慈宁殿有些宫人心照不宣,但也绝对不敢往外说,故而包括陶宣和成柔,他们到现在也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成熙如今这么说,明摆着是在威胁她,要将此事告诉陶宣。
可她怎么能让陶宣知道自己和陶灼之间的苟且事呢,她怎么能呢?
成熙孑然自傲,“那便请太后娘娘,继续临朝问审。”
召未雨已然被逼到了绝路,恨不能将她撕成两半,“成熙,你最好不会后悔你现在的行为。”
“我绝不后悔。”成熙陈词坚定。
只是当她话音刚落,便又有太监慌里慌张地从殿外跑进来,扑在冰凉的地砖上大喊道:“皇上,太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京里突发时疫了——”
“什么?”
百官的思绪立刻便被“时疫”这两个字给吸引走了。
方才这一场闹剧,只是事关皇室颜面,众人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如今这时疫,可是事关自身性命的。
“什么时疫,给哀家说清楚!”召未雨呵斥着前来报信的太监。
太监跪在堂下,期期艾艾道:“太后娘娘,前些日子蒋峥嵘将军突然病倒,张太医奉旨前去医治月余,但仍未有好转。今日太医从蒋家出来,途遇一堆流民,太医仁善,见其中有几人病态严重,便下马车为其看诊。可就是,就是这看诊,叫他发现,这些流民的症状与脉象,与蒋将军如出一辙!太医说,流民自北郡而来,一路吃草根,啃树皮,食野味,恐不知不觉间便染上了病,如今京中流民四散,恐已有不少人感染上了,只是尚未大片普及!”
“糊涂东西!”
所有事情都赶在了一堆,召未雨俯瞰下首,也不顾成熙和江韶华还在大殿中央站着,指挥着群臣道:“巡防营赶紧先去将城门关上,禁止任何人员出入!”
“是。”巡防营统领章仲驳赶紧领命,退了下去。
“吏部和户部,立马下去排查百姓,将这段时日患病的人统统调查清楚,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你。”她又指着那个来报信的太监,“你去将太医院的人再拨出去两三个,叫他们联合张太医一起,仔细研究此番时疫,务必尽快给出确切诊断!”
“是。”
虽然麻烦,但召未雨还是感谢这突如其来的时疫,叫她有借口将这桩荒唐的皇家秘辛暂时搁置一边。
她指挥完众臣,最后狠狠瞪了眼成熙和江韶华,“你们两个有何冤情,全都等到时疫过后再说。”
“不劳太后娘娘费神了!”
江韶华神情犀利,盯着那张龙椅和坐在上面失神的陶宣,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
扇面甩开的一瞬间,数十根极细的银针从扇子底下飞出,直直飞向那把龙椅。
回过神来的陶宣吓得立时从龙椅上滑了下去,躲在了桌子后头。
万幸没有一根针落到他的身上。
只是如今的场面已经彻底收不住了。
众臣分不清状况,只会心惊胆战地缩成一团,往角落里挤。只剩几个武将,忠心的已经护在了皇帝和太后前面,而剩下几个,则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陈玉卿好容易从群臣堆里挤出来,跑到成熙身边,却不敢说一句话。
“你敢刺杀皇帝!”
召未雨一摔砚台,长安殿的角落里立时布满了羽林军。
“给哀家拿下他!”她厉声道。
可是她想错了,没有人听她的。
她不可置信地吼道:“你们都是聋了吗?他这是刺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