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未雨震惊地看着成柔逐渐渗血的后背,错愕的瞳孔瞪大,说不出任何话来。
长剑从她腹部抽出,被江韶华哐当一声砸在台下,他手足无措地抱住成柔,失了所有的判断能力。
“哥哥……”成柔已经开始浑身发颤,止不住抖动的手依然顽强地想要抓住江韶华,断断续续的蚊声苦苦哀求,“求……求你了,不要……杀了,杀了他们……哥……哥”
她看不见自己的母亲已经长剑入腹,正在她身后徐徐倒下。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她后背,而她毫无知觉。
陶宣几下爬过去,接住自己血流不止的母亲。
“母后!”悲痛的哀嚎响彻长安殿。
成柔似乎知道了什么,却没力气再回首去看,她颤着嘴巴半开不合,揪着江韶华的衣领,无声痛哭。
成熙几步上来将那长剑捡起,扔给陈玉卿,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喊太医啊!”
陈玉卿有生之年见过最血腥的场面便是上回在颖川附近遇刺的时候,可是远没有这回给他的震撼来的大。
他深吸几口气,提起那带血的长剑就往外冲。
成熙再回首,只见长安殿的高台之上,满目疮痍。
倒在台子上的,跪在台子上的,死在台子上的,都曾是她的亲人。
就连召未雨,在她的母亲没出事前,对她也是回回笑脸相迎,温柔以待。
母亲啊,她的母亲,她的皇后娘娘。
“成熙,过来。”
御花园里,一身牡丹红衣的女人坐在亭子石墩上,正轻扑团扇,眉眼柔和地看着她。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成熙,过来。”
她含泪向前走了两步,可是她却不见了,大殿开始摇晃起来,等她再回神,看见的却是陈玉卿。
新婚夜的陈玉卿,鲜花着锦,满面通红。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红盖头,万分温柔地唤她“公主”。
他还说:“往后,臣定当好好呵护公主,将公主视若天下唯一的珍宝,天上的月亮。”
说句情话都笨拙的要命,也不知当年是怎么考上状元的。
“公主。”
熟悉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边,成熙蕴着泪,循着响动缓缓转身。
完好无损的一个陈玉卿站在她眼前,正呆呆愣愣地看着她。
没有鲜花着锦,没有羞涩难当,只是坦坦荡荡,真真实实地站在她面前。
泪珠忽然落了下来。
过往皆幻影,奢想皆虚妄,她静默地站在大殿里,即便身边人就是枕边人,仍觉空旷寂寥。
陈玉卿笨手笨脚,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她却自己抹了眼泪,冷静道:“去把那些大臣们放出来吧,都结束了。”
“好。”
他虽然听着吩咐离开,却是一步三回头,始终放不下心来。
成熙没有理他,而是终于向那座血迹斑斑的高台走去。
成柔已经被送去偏殿救治了,江韶华抱她过去,现在的台子上,只剩陶宣还抱着召未雨,紧紧地抱着,仿佛相依为命。
“她手上的人命,你其实大多都知道吧。”她脸上的泪渍风干,此时安静地同陶宣讲着话,偶尔有些抽疼。
“只是你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朝廷,你心里早就默认了,如若不是后来她与你理念相悖,你还打算装傻到什么时候?”
“我从不指望你能做个多好的皇帝,只是你不能视人命如草芥,你的骨子里跟她是一样的,周美人的孩子是孩子,召颜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是吗?”
“你喊我十几年长姐,我却从未教过你做人的道理,陶宣,你知道父皇给你们几个儿子取名时,照的是笔墨纸砚,陶宣陶宣,你本该是最干净无瑕的宣纸啊……”
“长姐……”
“别再叫我。”
成熙哽咽着抬头,将新冒出的泪滴逼回眼里,而后带着彻底的失望,转身离开。
***
时疫只是谣言。
只是一个为了让召未雨心甘情愿关上城门的谣言。
不过半日的功夫,城门再次大开,白倾沅看着灰蒙蒙的天,站在珍珠楼前,送走最后一批官眷夫人。
忽然怅然若失。
她看着顾言观从马车上下来,遥遥地向自己伸出手。
“城门开了,我父王明日也该进京了。”她不想再提这桩荒唐的宫变,只是捡着高兴的讲。
可即便是讲的高兴事,她也其实不大高兴地起来。
顾言观明白她的心境,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发,安抚道:“那午后就不进宫了,让江韶华自己处理那些琐事。”
“得去!”白倾沅却又轴道,“我还得亲眼看着她死去才行。”
顾言观看着她倔强的神情,“看了不是更难受?”
“再难受也得看着。”
不然她重活这一世,大半的意义都没了。
白倾沅对这事的执着叫顾言观惊讶,他似是而非地点着头,轻揉她的脑袋。
“召伯臣,怎么样了?”她想起召宜曾对她说过的话,她虽不会答应,却还是在意。
“关在了地牢里。”
“那德昌侯府……”她欲言又止。
“德昌侯府不会倒。”顾言观从容道,“赶狗入穷巷的后果,江韶华自己再清楚不过,把召怀遇逼急了,他也不会是个善类,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就好。”
“也是。”白倾沅拨弄几下他的厚实毛领,问道,“那你现在该告诉我,承恩侯府究竟是为何会愿意帮着江韶华铤而走险夺权的?”
知道她对京中各家的姻亲关系还不是很清楚,顾言观礼尚往来地替她拢了拢大氅,道:“江韶华的母亲是先帝的舒妃娘娘,而舒妃的母亲,与承恩侯冯家的老祖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一段关系弯弯绕绕的厉害,白倾沅捋了捋,迟疑道:“所以是……表兄弟?”
“算是。”
白倾沅迷迷糊糊,“可我怎么听说,他是通过江南程家才认识冯不若的?”
话刚出口,她自己就想通了,不管私底下认不认识,面上功夫总得做给外人看。
“原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暗自嘀咕。
顾言观听了只是轻笑:“这里是盛都,永远不要指望身边有单纯的好人。”
白倾沅听了却不乐意,“你不该安慰我,告诉我你是我身边最大的好人么?”
“我不是好人。”顾言观盯着她小嘟起来的红润嘴唇,喉结轻滚。
白倾沅仿佛能窥见他不怀好意的心思,自觉地伸手去揽他,“巧了,我也不是。”
“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
白倾沅笑盈盈地蹦上他的后背,就算离马车只有几步之遥,也耍赖要他背过去。
她趴在顾言观背上,抬头看看阴沉的天,早春寒风掠过,带来湿润的气息。
仿佛过不久就要落雨,她故意附在顾言观耳边,吹着小风旖旎道:“今晚的月亮一定会很圆。”
云雾这么浓的日子,晚上多半看不到什么月亮。
但他还是顺着她,宠溺道:“是,今晚月亮一定很圆。”
去到马车的短短几步路,顾言观背着她,仿佛走过了一个年轮。
***
顾言观烧好热水进来的时候,她还在睡着。
脸上几道伤痕刚上了药,露在外头的半张脸都泛着微红,他走过去将被子轻扯下来几分,怕她将药膏都沾到被子上。
“……”她忽然梦呓了一声。
顾言观动作一顿,俯身细声问她:“什么?”
“先生……”
这回的说话声也没大多少,顾言观却听到了。
先生?
她在喊谁?
“顾先生……”她脑袋小幅度地摇晃着,眉间逐渐蹙起一座小山峰。
是在叫他吗?
顾言观安静打量着她,没过多久,人就醒了。
“怎么样,舒服些没有?”他只字不提方才之事,只是同往常般体贴关心她的身体。
白倾沅空洞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木板,屋里昏黄的光影叫她无措。
是梦吗?
为什么醒来还会在这间屋子里呢?
她不敢相信地偏头,见到剃了头发的顾言观正守在她身边,神色清冷,却也满是怜惜。
“顾言观……”她只出口三个字,便泪如雨下。
顾言观顾及到她刚擦上的药膏,赶紧伏过去揽住她肩膀,拿帕子替她兜着眼泪,好声好气地哄道:“不哭。”
“顾言观……”
白倾沅被他虚虚地揽在怀里,疼痛的喉咙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我在,我在。”顾言观生怕她是做了什么噩梦,想将她抱紧几分,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