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大晏的英雄,也得大晏不负他才行。
既然朝廷早在四年前就负了他,他便再也没必要客气。
召伯臣脊背撞在门板上,正无力地滑落下去,他知道顾言观是动了真格,他不会放过他了。
那他也没有必要再保留。
袖中的匕首于顷刻之间抽出,被他反握在手,他用尽全身之力,狠狠地刺向顾言观。
可他低估了顾言观的反应能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一具惨遭重创的残破身躯,如何能比得过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
他被顾言观单手捏住手腕,又单手拎起,将他再次摔在门板上。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并未惊动城里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今早还曾高高在上的德昌侯,此时正狼狈地倒在城门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想死吗?”顾言观矮下身来,揪着他皮肉松弛的后颈,逼他仰起头来,神色可怖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得让你亲眼看着你们召家是怎么覆灭的,就如同当初你笑着看我家破人亡一样!”
“你,你……混……混账……”
召伯臣撑起一根手指弯弯曲曲地竖着,就算用尽全力也没能伸直,手指颓败倒下的那一刻,他亦颓然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都是,陶灼……是他们逼我啊……”
大难临头各自飞,人之本性。
顾言观冷眼瞧着他闭上眼睛,起身吩咐道:“带走,别叫他死了。”
***
虽说珍珠楼是以白倾沅的名义给各官家夫人小姐发的帖子,但她本人却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个。
“抱歉,家中有事耽搁了。”她莞尔一笑,热情地招呼着大家,“今日这里的衣裳料子,大家看中了什么便只管同绣娘们说,全都算在我西郡王府的头上。”
“县主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
白倾沅从容不迫地应对着每一个她熟或不熟的人,面上热络的模样不改。
“我原是不想来,可一听是你组局,便想来看看。”召宜坐在僻静的角落里,自顾自吃着茶。
白倾沅捧起一碟梅花糕递到她跟前,笑道:“难得姐姐肯来,我该好好招待才是。”
召宜是个顶聪明的,她只消瞧一眼白倾沅的神色,便万事明白于心。
“你们动手了吧?”她说。
白倾沅举着糕点的手一顿,“姐姐聪慧。”
“不是我聪慧,是你们太明目张胆了。”召宜扫一眼在场的人,“你把盛都城里但凡有点脸面的官眷都喊到这座破庙里来,知道的是你要动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父亲即将进京,你要开始摆皇后娘娘的架子了。”
“姐姐……”白倾沅知道她真正要说的是什么了,可她实难张口。
梅花糕被放回到桌上,受了冷落。
“阿沅,你有父亲,我也有父亲。”召宜平缓的眉眼不见愁容,出口亦是平淡,却给白倾沅无形的压力。
“我们召家做错了很多事,我知道,可是阿沅,人总有七情六欲,总有私心,我没法像陈驸马那样做到大公无私,送着自己的家人去秉公执法,看着他们人头落地……”她顿了顿,圆润的泪珠安静地从眼眶中翻滚而下,“所以就当是我求求你,阿沅,留他们一条命,流放边疆也好,幽禁至死也好,留他们一条命。”
白倾沅没有回答召宜。
她想,当初召伯臣派人在大街上追杀她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着要留她一命;秋猎中召颜派人刺杀她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着要留她一命;前世召未雨剥削西郡王权力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着要留她父母一点性命。
他们从未仁慈,那她也不会仁慈。
何况他们召家,单拎出一个召伯臣,他伤害过的人,就远不只她一个。
顾言观父母之事他必定也有掺一脚,江韶华他母亲,当年的舒妃娘娘母族破灭,他应当也有掺一脚,照着这个架势,召未雨背地里做过的许多事,几乎都脱不了他的干系。
一阵缄默过后,她抬头看着召宜,“姐姐为何不自己去找江韶华?你没有将陶灼的书信交给太后,就已是对他最大的恩惠,他会照顾你的意愿。”
这就是变相的拒绝了。
召宜仿佛早就知道结果,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在眼泪落下来三四滴的时候,匆忙拿手帕的动作才暴露了她的无措。
她始终是德昌侯府的女儿。
“我先回去了,你同她们慢慢玩吧。”她似乎想笑,可无奈比哭还难看。
白倾沅抓住她的手,挽留道:“姐姐既然知道外头在做什么,就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吧,外头兵荒马乱的,只有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召宜听进去了她的话,擦干眼角后虽然不再提要走的事,但还是犀利地问道:“这件事,你告诉成柔了吗?”
召宜看着她心虚的表情,猜测道:“没有?”
“所以你和成熙联起手要掀了她的家,她至今还被蒙在骨里?”召宜的话总是能直戳人的脊梁骨。
白倾沅深深蹙着眉,摇了摇头:“我今日的宴,并未请她来。”
所以能不能发现外头的异样,就看她自己了。
***
成柔并未发现异样。
她今日连府门都未出,只听女使在自己耳边吹风道:“听说西郡那位嘉宁县主今日在珍珠楼摆了好大一场宴,邀了许多官眷女子前去,就连前摄政王妃都去了。长公主您与她私交那样好,竟也不见她给您递封拜帖来。”
成柔自认还算了解白倾沅的为人,这些话她只作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正当那女使还要嚼舌根的时候,南栀快步穿过前庭,赶到了她面前。
“公主,成熙长公主带人敲了登闻鼓!”
只这一句话,便足够叫成柔魂飞魄散。
她腾地起身,抓紧南栀问道:“她带了谁?”
南栀吞吞吐吐,“听说,听说带的是个男的,好像是蜀中什么……公主您去哪?!”
她话还没说完,成柔便健步如飞向外奔去。
“进宫!”
长安殿早已不是个把时辰前的长安殿。
如今的长安殿殿门依旧大开,却只余寥寥几人。
文武百官皆被赶至偏殿,羽林军奉覃质之命看守他们,任何一个敢冲出长安殿偏殿之人,都格杀勿论。
“原来要从太后娘娘嘴里讨一个公道,竟然这么难。”成熙站在台下,悲哀地瞧着狼狈地靠在龙椅上的这对母子。
“你们这是要讨公道吗?你们这是要讨哀家的命!”召未雨歇斯底里。
她的发髻凌乱,她的指甲断裂,她的面色惨白,她的形容残败,她为了护住陶宣,在龙椅上磕撞地头破血流,她再没了一个太后娘娘该有的样子,活像个市井泼妇。
江韶华发了狠,拔出方才从羽林军手中借来的刀剑,提着它一步步走上那至高无上的台阶。
剑锋划过冰凉的地砖,发出刺耳的声音。
“写一封圣旨,将当年之事全部公之于众,将你的所有恶行,从我外祖家的覆灭,到先皇后的发疯,到你将我丢弃,到顾家的灭亡,再到你和蒋家的阴谋,前因后果一一书尽,你和皇帝就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我不会再对你们客气。”
“你胡说!”召未雨见他逐渐逼近,赶紧抄起手边的东西往他身上砸,似乎这样就能叫他离得远些。
茶盏,狼毫,奏折……她能砸的几乎都砸了,可江韶华那泛着寒光的刀剑还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她拉着陶宣不断向后挪,却又执着地挡在他面前,自暴自弃地哭道:“不是我,你说的这些,真的不是我,是陶灼,舒妃的母家,是陶灼要把他们除掉的,他说只要除掉他们,你和舒妃就没了依靠,就不会有威胁了……”
“你还在胡说!”
江韶华对她的狡辩忍无可忍,将刀剑指向她脖颈,绝情绝心。
“你以为将事情全推给陶灼一人就行了吗?后宫里头跟他通风报信的人不是你召未雨又是谁!先皇后要杀人,你儿子的性命是性命,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不必你再动手起旨了,我今天就要——”
“住手!”
第81章 结局下
成柔跌跌撞撞跑进长安殿, 正好见到江韶华拿剑抵着召未雨的脖子。
她一个踉跄,慌手慌脚地跑上前,强行拉着江韶华的手, 将剑从召未雨的脖子上移开。
“不要, 哥哥不要,你不要杀她, 我求求你了。”
她哭着护在召未雨和陶宣面前,朝江韶华跪了下来。
陶宣在见到成柔的这一刻,才终于看见了一点曙光, 胆怯又饱含希望地喊了一声“姐姐”。
他想逃出去, 他想成柔救他出去, 去到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被困在这里继续崩溃。
成柔听着他的声音,泪如雨下, 泣不成声,“哥哥,看在我, 看在我当年救过你的份上,不要杀他们, 求求你不要杀了他们,哥哥……”
江韶华的衣摆被成柔拽在手里, 他向后退了一步,不愿见到成柔跪在自己面前。
“成柔,你起来。”他泠声道。
“不,哥哥你答应我,不要杀了他们,不要杀了他们, 我当年救过你的,哥哥,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不要杀了我母亲,她是我母亲啊!”
成柔整个人都快伏到了地上,眼泪鼻涕混迹在一处,哭得满脸模糊,江韶华神情悲恸地看着她,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
“求求县主救救我哥哥吧。”
“把我哥哥救出宫去,等宫里平安了再把他送回来。”
“拜托县主了。”
十几年前的两个小姑娘,也是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拖着血肉模糊的他,跪在华原县主的马车前。
当年的华原县主答应了救他出宫,可现在的他却不会答应成柔,放过召未雨。
“啊——”
他不过怔愣片刻的功夫,召未雨竟然就趁机抽出了发间的金簪,拼尽全身的力气向他刺去。
所有场面都交错在一瞬间。
成柔见到簪子的一刹那,扑上前去挡在了江韶华身前,那金簪末端的尖利狠狠扎进成柔的脊背,顷刻间鲜血迸发。
“成柔!”
站在台下的成熙率先看见她的动作,只是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成柔闷哼一声,痛苦地半倒在江韶华身上。
而江韶华手中的剑,在见到召未雨朝自己刺过来时便下意识举了起来,此时正直直地刺进她的腹部。
原本该是两败俱伤的场面,江韶华却因为成柔突如其来的动作,得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