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罗止行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还有些察觉不出的熟稔,陆蒺藜一愣,随即吃吃地捂着嘴笑开。
不明白她在笑些什么,可罗止行还是神态一柔,手中多了个琉璃瓶。“这是祛痕的灵药,偶然得来,陆小姐留着用吧。”
“我这伤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送我去疤痕的药。国公爷,你莫不是对我的身体也有所图谋?”眉毛一挑,陆蒺藜不知为何,就是想要逗弄一下他。
罗止行却是眼睛都没眨一下,作势要收回手,“看来陆小姐不需要,那还是算了。”
“我要我要!”立马抢过来细心收好,陆蒺藜撇嘴,“同你开个玩笑都不行,真是无趣。不过你说说你,怎么总是送我药啊?”
忍着唇角的笑意,罗止行背过手去,“那不如陆小姐想想,为何自己总是受伤。”
“哼。”从鼻腔里哼叽一声,陆蒺藜看向几步之隔的人群,“那若是国公爷没有要我换衣服的想法,咱们便过去吧?”
收起笑意,罗止行照旧神色淡淡,不作回答,率先往前。
快步跟上他,陆蒺藜笑眯眯地同已经管理好表情的小姐们打招呼,“林小姐,你看许久不见,你风采更胜之前啊!还有祝小姐,你这发簪真好看,衬得你皮肤更白了。这不是何姐姐吗,你这曼妙身段,我真是见一次羡慕一次。”
一个不落地把在场所有人夸了一遍,陆蒺藜在脸色不好的萧明熹面前停下。心中已经猜出了她是谁,陆蒺藜面上却不显,“咦,京城何时多了位如仙女般的姐姐?旁边这鸟可真好看,声音也好听!”
“荆国公,你就没什么要和本郡主说的吗?”萧明熹却压根没给陆蒺藜一个眼神,而是上前一步逼问罗止行。
强忍着鸟笼靠近时心绪的浮动,罗止行神情愈发淡然,“郡主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劳苦,这几日定要在长安城里好好游玩一番。”
“就是这些?”再往前一步,萧明熹灿若星辰的眼睛中有些失望。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的重逢,会是这样的场面。
眼看着自己就要因为恐惧退后半步了,罗止行微皱起眉毛,眼前却突然窜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您就是金国的郡主啊!我真是太有福气了,竟然能看到郡主的真容,郡主真好看!”陆蒺藜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恰好阻断了二人的视线。
看着她单纯的笑脸,仿佛真的是因为看到自己而高兴,萧明熹冷哼着狠狠转头,发尾都甩到了侧脸上。“林小姐,我们进去吧。”
“好,大家请随我来。”没想到又被另一人夺去风头,林俪暗自瞪一眼陆蒺藜,往前带路。
压根没把林俪的眼刀放在心里,陆蒺藜跟上她们,却忍不住偷偷拿余光瞥身后的人。
罗止行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只是步子却格外慢些。就这么半步之远跟在她们身后,一直低垂着目光,像是在避开什么东西。
心生奇怪,陆蒺藜后退一步到他身边,顺着他躲避的方向找了找,目光锁定在那只毛色光亮的鸟身上,不由咧开嘴。“罗止行,你是怕鸟吗?”
眼睫微眨,罗止行也没想到她轻易就观察了出来,却也并没有多做隐瞒。
“年少时被人作弄,误闯入了御花园中豢养禽鸟的地方,等我被找到时,已经过去了近一夜,身上也多了些啄伤。自那后,便不怎么喜欢这些尖嘴的动物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无端惹得陆蒺藜心疼,她也是这段时间才陆续从青荇那里打听到罗止行的遭遇。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度过那没有双亲庇护,又有皇帝猜忌的岁月的。
可这些即便只是置身事外的想想,都会觉得黑暗的日子,罗止行孤身一人蹚过来,竟也敛去浑身戾气,硬是把自己修炼成这幅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陆蒺藜心脏微抽,眉目间染上些许怅然。
“这种表情做什么,可别让人看出来了。到时候若是嘲笑我堂堂国公还怕鸟,我可与你没完。”罗止行看到陆蒺藜的表情,故意伸手敲她额头,笑着与她开玩笑。
刚跟着林俪到了喝茶的花厅中,萧明熹一回头就看到了罗止行那亲密的动作,不觉脸色更是难看。
“死要面子干嘛?”陆蒺藜却是浑然不知,咧嘴对他说出这么一句,便径直朝着前方萧明熹的方向走去,让罗止行都来不及阻拦。迎着所有人各种情绪的目光,陆蒺藜在萧明熹跟前站好,笑容更加灿烂,“郡主,你这鸟我真是越看越喜欢,是怎么得来的啊?”
美目在她身后看了几眼,萧明熹弯起红唇,模样倨傲至极,却偏不会让人厌烦,仿佛她天生该是这种骄傲明媚的样子。“昨日我刚进长安城,荆国公便遣人送来的,我看着喜欢,这才勉强留下。”
都巴巴地带到这里了,还勉强?陆蒺藜暗中撇嘴,不对啊,罗止行那厮不是说自己怕鸟吗?立马回过头去,陆蒺藜满眼惊讶和嗔怪。
压根没有解释机会的罗止行摊开手,远远憋着笑。
可是他们这样的互动,落在别人眼中,倒是有了别的意思。祝小姐嗤笑着,鄙夷地开口:“郡主昨日刚到,国公就送上她喜欢的鸟,定然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这才叫真正的情谊,不像是某些不知廉耻的人,只能自己凑上去。”
可她这句话,却霎时让罗止行脸色变了。这个祝小姐真是没脑子,这番话在有心人听来,不就是他一直关注着金国使团的动向吗?他好不容易才从皇帝的猜忌中喘口气,拧着眉头,罗止行想要说些什么。
“那是祝小姐有所不知,这只鸟早就被国公爷寻到了,然后才碰巧听说郡主入京,送给郡主的。而非是先知道郡主要来,才特意准备的。”没等到罗止行开口,陆蒺藜就笑眯眯地反驳。
压根不知道陆蒺藜强调的是什么,祝小姐扭着脖子,压根不去看她。“切,那也是特意送给了郡主,而非是你。”
缓缓合上半张的嘴巴,罗止行远远看着前面的那个姑娘。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失了色,唯有她一抹鲜亮。
“祝小姐说的是,无论如何,这只灵鸟总是送给郡主的嘛,也只有郡主才能和它相配了。”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陆蒺藜继续恭维着萧明熹,“不过郡主,我听说越有仙气的鸟,可是越不好养。”
第18章 灵鸟
油嘴滑舌的女子!对面前的人已经有了评价,萧明熹顿了半天才仰着脖子垂问:“哦?”
“这其一,就是平日里喝的水,可是不能马虎,必须要最清澈的水。还有吃的东西,也得细心调配了。”陆蒺藜却毫然没有波动,萧明熹停了多久,她就等了多久,“最重要的就是这第三,绝不能养在人多的地方,就比如现在。鸟儿都是有灵气的,沾了人的气息,难免不安害怕。”
互相看了几眼,祝小姐又捏着嗓子开口,“什么其三、灵气的?我看就是你嫉妒郡主得了国公送的这只鸟,故意这么编的!”
压根不去看她,陆蒺藜只管默不作声地站着,等萧明熹的话。
定定看了陆蒺藜许久,萧明熹突然笑着看向自己的婢女,“去,将鸟儿挂在外面的树下,小心看护。”
“郡主,你信她做什么!”
“郡主选的地方可真好,灵鸟可不该留在树下嘛。能这般小心照看,郡主定是心善极了。”直接开口压下祝小姐的话音,陆蒺藜笑着欠腰致礼,转身退回了原本的位置,还不忘在经过时,偷看脸都被气红的祝小姐一眼。
真是呆子,那萧明熹多骄傲的人,岂能允许被当作和自己争风吃醋的小女子?陆蒺藜狡黠地转动几下眼珠,偷偷凑近罗止行。“好啦,危机解除!就算是死要面子,也得想办法不活受罪呀。现在没事了,国公大人可以去高位坐着啦。”
她的眼睛带笑,整个人亮得仿佛是一束光。罗止行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去了最前方的位子上坐好。
这人怎么回事?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陆蒺藜莫名其妙地耸耸肩,却也没有多在意。而是随意找了个位子,竟还真的品起了茶。
反倒是那些小姐们看了热闹,兀自聊得开心。
罗止行自从坐下之后,就默默拿着杯子不再说话。面上依旧是浅浅淡淡的笑容,甚至还会向后续不断进来的人们点头致意。
可只有长均看的真切,他杯子中的水在微微荡起涟漪,仿佛是被投入小石子的古井。眼睛虽说是还带着笑的,细看却是有些慌乱地眨动。纵然不知道罗止行是怎么了,长均也知道,国公这是在平复着内心巨大的触动。
担忧地看着罗止行,直到约莫过了一炷香后,才见他放下水杯,与周围的人寒暄起来,长均亦是此时才放下心来,在他身后站好。
连面前盘子里的糕点都快吃完后,陆蒺藜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都声音。
“见过国公,郡主,众位公子和小姐。”宁思远朗声对着所有人行过礼,却唯独漏了一个方向。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思,明明是为着那个人来的,却不愿去看她一眼。
宁思远果然也来了,陆蒺藜直起腰,别具深意地看一眼青荇。扭头之际,却察觉到另一道视线。顺着看过去,只见到了突然低头的罗止行。还气愤着他刚才的冷漠,陆蒺藜舔舔尖牙,嘟囔一句,“莫名其妙!”
“宁大人竟也拨冗前来,快请入座喝几杯茶吧。”对于这位状元郎,林俪也是十分爱慕他的学识,如今见他到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忙招呼了丫鬟带他落座。
视线里多了位满腹书香气的女子,宁思远亦是带上了几分笑意,客气地与她恭维几句。“这便是丞相大人的女儿,林小姐吧?早就听闻林小姐知书达理,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俗。”
“说得好听!”拿起一个脆枣,陆蒺藜狠狠一咬,险些磕坏了自己的牙。清脆的一声在有些安静的氛围中,格外入耳。在加上她本身和宁思远的关系,瞬间让她收获了所有人的目光。咧嘴一笑,陆蒺藜犹豫着剩下的半颗枣是吃还是不吃。
“哟,看来有些人急了啊。”惦记着方才被忽视的屈辱,祝小姐又讥笑着开口,“没法子,谁让她自己不知检点,抛弃了有情有义的郎君,还真以为能入了国公爷的眼?”
本来没打算理她,可耐不住人家自己讨嫌。陆蒺藜单手撑着脸,将另半颗枣丢入口中咂巴几下。“青荇,你猜猜,这个枣是甜的还是酸的?”
笑着歪歪头,青荇拍掌回道:“奴婢猜是甜的。”
“算是一半对吧,在能吃到的我口中,它就是甜的。”陆蒺藜含笑的眼睛望向祝小姐,话音陡然一转,“可若是在那吃不到的人口中,它就是酸的。毕竟,没几个人能像我一样,身边围绕的不是状元郎就是国公爷。”
正因为婚事与娘亲闹别扭的祝小姐,立马被踩到痛处,手指向她,脸色又涨红了好些。“你胡说!谁像你一样不要脸,谁又羡慕你的婚事了?”
她永远这般咄咄逼人,也不知道和别人打好关系,皱着眉,宁思远转过视线不再看陆蒺藜。
反倒是罗止行,嘴角的笑意更甚,饶有兴致地望着陆蒺藜得意的笑容。浑然不顾还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好啦,今日大家来参宴,都是客人,何必闹得不高兴。”林俪站出来,纵然她也不喜欢陆蒺藜,可也不能放任这种场面继续下去。
正等着她这句话,陆蒺藜立马端起自己的茶杯上前。也拿起林俪的茶杯,手指不经意地在沿口处抹一圈递给她,“还是林姐姐识大体,说得极对。都是蒺藜不懂事,自小疏于管教,也不知道怎么和众位姐妹们相处。”
“那就在今日,蒺藜以茶代酒,跟所有姐妹们道个歉。愿我们一笑泯恩仇,往后都能和和气气的。”高举着茶杯,陆蒺藜说得格外真诚。
而她对面的小姐们,却是一水地傻眼,心中不约而同的浮出一个问题。这个陆蒺藜,鬼上身抽风了?
场面在瞬间尴尬到了极点,忍着心底的抱怨,林俪咬牙站出来,毕竟这也是自己先提出口的。“陆小姐说的是,大家都以茶代酒饮了此杯,我们便一起赴宴去吧。”
有了林俪带头,那些小姐们才陆陆续续举起茶杯,冲着陆蒺藜点头。笑嘻嘻地转了一圈,陆蒺藜只盯着林俪喝完了杯中的茶,才回到自己原本的位子上。暗中对着青荇的方向,伸出自己的大拇指。
捂着嘴忍住笑意,青荇退后几步,便悄悄去了外面。
她们的动作都极为隐秘,全场也只有罗止行看到了这主仆二人的奇怪举动收入眼底。只当是陆蒺藜又存着什么玩闹的心思,他摇头笑笑,并没有在意。
“眼看人也都齐了,那大家不妨移步,小女子已然布置好了一切。届时赏花品景,做诗赋词,岂不风雅?”见陆蒺藜喝完茶竟然真的老实回去坐好,林俪才放下心底的困惑,笑着站起身来招呼大家。
可就当她刚说完这些话,就察觉到肚子里有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强行绷住表情,等人都走的差不多,她却再也忍不住,拉住一旁的萧明熹。“郡主,实在是对不住,我如今有些不舒服,需要先离去片刻,能否请郡主帮忙招呼一下大家。”
“本郡主?”没想到突然多了这样一份差事,萧明熹微有些怔愣。
肚子的痛感愈发强烈,林俪觉得自己腰都快直不起来,只能边走边说:“劳烦郡主了,我的丫鬟都知道该怎么做,让她跟着你就好,我先退下了。”
“诶!”没叫住她,萧明熹看着周围再没别人,只好背手看向林俪的丫鬟,“那就前面带路吧,到时候你照着安排好的做,本郡主看着就行。”
丫鬟也跟着林俪办过几次花朝宴,如今面对这种状况,竟也真的没有露怯。在萧明熹简单解释后,她便带着下人们上好菜,等大家吃了一些后又站出来,照着林俪昨日准备的字,用做诗行起了酒令。
胸无点墨的陆蒺藜全程只管吃菜,无论那些矜贵的公子小姐们说出怎样惊人的词句,也不会妨碍她动筷的速度。
萧明熹毕竟是金国人,勉强合了几句诗后就不再多言。罗止行亦是没什么参与的兴致。一时之间,反让宁思远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结交了不少看似投缘的朋友。
在又一首惊艳所有人的诗作落下后,萧明熹与身侧侍女耳语几句,起身退了出去。
而也恰在此时,陆蒺藜终于停下了筷子。胡乱抹一下嘴,她拉过旁边满眼崇拜看着宁思远的一个小姐,“这位姐姐,我想出去透透气。”
“去吧去吧,我帮你给别人说。”摆摆手,那小姐头都没抬,急着想把方才宁思远做的诗记下来。
挑眉笑笑,陆蒺藜站起来发现没有人看自己,这才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去。
“长均,我们也出去走走吧。”放下茶杯,罗止行目送着陆蒺藜出去,心思一动,竟然也站了起来。
背着手出来,陆蒺藜先绕道去了那只传说中的灵鸟前。伸手逗它几下,见到身旁的丫鬟逐渐没有戒备心,这才一下子拨开鸟笼的门。
自由近在眼前,那鸟惊喜地鸣叫一声,直接扑棱着翅膀飞出来。
“诶呀!快,灵鸟自己打开牢笼飞走啦!”仗着那丫鬟刚才没看清楚,陆蒺藜惊慌失措地大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要是找不回来,郡主一定会生气的!”
看鸟的丫鬟先白了脸,仓皇地快步喊着人去追,顿时闹作一团。
看着很快空无一人的院子,陆蒺藜笑着拍拍手,转身走向另一条小道。离去时推了一把空着的鸟笼,在树梢上,晃悠出几道难听的吱呀声。
第19章 偷听
被一众人围着,宁思远的脸色却有些不好,他没想到自己再一抬头,陆蒺藜和罗止行的位子上都齐齐没了人。心中突然多出些浮躁的情绪,他微微抿住唇角。
“宁大人,您这首诗实在是好,可否分享一下你的奇思?”
耳边又传来别人的聒噪声,宁思远终于忍不住,抬手冲大家歉意地笑笑。“实在对不住,在下略有些疲倦了,想出去走走。剩下的环节,还是请各位玩吧,倘若还有佳作,定要帮在下抄录一份啊。”
被宁思远才学压住一头的公子们,听闻此言,都或多或少有些高兴。自然也不会多留宁思远,客套几句,便放了他出来。
走出宴客厅,宁思远却没想到面前空无一人。揉揉眉间,他抬脚走上了左边的那条路。想着万一真的找不到陆蒺藜,便也就算了。
波光粼粼的湖边,青荇实在是呆的百无聊赖。“小姐尽会骗人,哪有什么林小姐走过嘛!我都饿了!”
靠在一棵半人粗的大树上,青荇把玩着面前晃动的枝叶。心想,若是半个时辰后林小姐还不来,她就回去算了。
“青荇?”而就在离她不远处,宁思远却越走越近,望见了青荇,更是加快步子,“你怎么在这,你家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