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一道男声,吓走了青荇的困倦,跳起来揉揉眼睛,“宁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宁思远兀自抬头向周围看去,寻找着陆蒺藜的身影。
“小姐没有和我在一起,宁公子还是回去吧。”青荇说话间,还不忘记回头看有没有别人靠近。只是一直困在这里,实在是有些无聊,不由得升起别的心思,“宁公子,要是你找到了小姐,能不能让她来找我啊?”
没有见到心中想看的人,宁思远掩下心底的失落,听到青荇这么说,不由得心生奇怪。“你这丫头,哪有自己呆在这里,既不陪着小姐,还让小姐来找你的?”
“那是您有所不知。”打着哈哈,青荇摸着头笑得很心虚。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是要堵着林俪不让她靠近的吧。
不知道她是在搞什么名堂,宁思远也没了追问的兴趣,冲她点点头,便打算离开。可就在这时,他看到对面的青荇瞪大了眼睛,显得很是紧张。不解地顺着看过去,却也没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有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个女子,隐约像是林俪。
糟糕的心情让宁思远一时也没有寒暄的兴趣,并没打算迎上去,抬腿想走。
旁边的青荇则暗中攥紧拳头,想着等林俪过来了,自己该怎么说才能带着她走开。
而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好好走路的林俪,突然脚下一滑,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小心!”大声的呼喊后,宁思远飞奔上前,卷起自己的衣袍。
青荇则是终于松下一口气,这下林小姐再也不会靠近这片湖了,小姐安排的任务,自己也算是完成了吧。
被青荇惦记着的陆蒺藜,此刻却在院子的另一头,一个偏僻的矮房边,她捂住嘴蹲在墙根下,偷听里面说话的人。放走那只鸟,她就一路追着萧明熹到了这里。
“丞相大人,你知道本郡主就是为了这个军防图来的,你我明明说好的,你为何现在不交出来?难不成你如今就后悔了?”
目光冰凉彻骨,陆蒺藜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响来,可听到那清清楚楚的“军防图”三个字后,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
屋里的另一个男声老辣沉稳,语气就像是在市场交易一样随意,“郡主这话就不对了,从来的道理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有我先把东西给你的道理?”
“真是笑话,我们答应你的钱财,还能再贪回去不成?一拿到图,我就派人给你送来。”萧明熹似乎有些急躁,语气暗含逼迫。
可那林丞相也不退让,“郡主何必急,我答应的军防图也不会赖账啊。你大可定个时间地点,到时候我给图你给钱,我们两清不好吗?再说了,今日这么多来参加宴会的人,也不适合交易啊。”
似乎沉默了许久,才又重新响起萧明熹的声音。“好,我定好后会派人来告知你。”
只听完这一句,便再没有响动,陆蒺藜愣了片刻,暗叫一声不好,转身便迅速往远处逃去。可在片刻之间,又能跑走多远?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带着陆蒺藜的心跳也加快几分。
瞬间管理好表情,陆蒺藜在一棵树前站定,仰着头喊:“鸟儿,你在哪里啊?”
“你在做什么,为何在这里?”萧明熹也没想到不远处有人,登时快步过来,抓住了陆蒺藜的手腕。
“疼,郡主你轻点啊!”夸张地做出一个想哭的表情,陆蒺藜可怜兮兮地求饶,“我错了郡主,我不该去逗弄你的灵鸟。可是我也没想到它就这么飞走了啊,我已经在找了,您就饶了我吧。”
她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萧明熹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糊弄,捏着她的手更加用力,“老实交代,你何时过来的,都听到了什么!”
眼泪都憋了回来,陆蒺藜几番也没有挣开手腕,“我就是刚来的啊,听到什么?灵鸟叫的声音吗?我真的没听见呀,要是听见我早抓住它了!”
“你当真只是来抓鸟的?”狐疑地眯起眼睛,萧明熹这才稍微松开些力气。
可还没等她回话,树后面又走出另一个人。罗止行讶然地挑起眉,“陆小姐还没有找到鸟吗?郡主,您又是何时过来的?”
骤然松开了陆蒺藜,萧明熹此时竟然避开了罗止行的视线,“原来陆小姐真是来抓鸟的啊,好端端来了这里,还让我奇怪呢。”
“我一路看着陆小姐到这里,虽说这里偏僻些,但也确实像是鸟会来的地方。”目光掠过陆蒺藜红肿的手腕,罗止行不经意地站在她身前,形成回护之态,“只是郡主来这里做什么?”
闪躲不定地退后半步,萧明熹摸着耳垂转头,“本郡主玩不惯你们的宴会,出来闲逛,不知不觉到这的。”
话音刚定,几位匆忙闯入的丫鬟,恰好冲淡了空气中的诡异。“见过国公、郡主、陆小姐,丢失的灵鸟找到了,郡主和陆小姐放心吧。”
没想到是真的丢了鸟,萧明熹此时是完全相信了陆蒺藜找鸟的说法,对那丫鬟们点头,示意她们先回去,才略带愧疚地看向陆蒺藜。“方才是我有些冲动,冒犯之处,对不住了。”
“这有什么,没关……”陆蒺藜嬉笑着摆手,正打算借机套个近乎,却连话都没说完,就被另一人截走话音。
“你确实过分,不问青红皂白就冲过来,倘若她说得慢些,是不是连胳膊都会被你卸了?”罗止行知晓萧明熹有武功,语气很是有些重。
这人今天真是抽风了,陆蒺藜笑容有些挂不住,眼睁睁看着萧明熹也黑了脸。
“本郡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国公你,你们俩什么关系啊?从她一来开始,你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如今出来找个鸟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见萧明熹投向自己的目光已经成方才的愧疚,变得有些憎恶,陆蒺藜简直是欲哭无泪,“我们没……”
“我们二人一见钟情!”
罗止行斩钉截铁的话语,简直是耳朵能听到的掷地有声,硬邦邦地横在了他们几人中间。除了他自己,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好,真是好的很,一见钟情啊。”点几下头,萧明熹如同嘲笑自己心意般勾起红唇。枉她还自顾自盼着重逢,另一个人却连新欢都有了。狠狠瞪他们二人一眼,萧明熹转头便快步跑开。
“郡主,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啊!”没有叫住人,陆蒺藜哭丧着脸看向罗止行,“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啊?”
谁知罗止行倒是理直气壮的,“陆小姐当初借着在下挡婚约,如今在下也遵循你的方法,避开些不必要的情谊,难道在下有错了?”
被噎地完全说不出来,陆蒺藜好不容易才咬牙憋出一脸笑,“是,扯平了。你没错!”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该说另一件事了。”她让了步,罗止行却面色更加沉重几分,“你到底有没有找鸟,你自己再清楚不过。长均耳力极好,我们也听到了那房中的对话。方才你被抓时的说法,让我本想夸你,如今变聪明,懂得预留退路了。”
在他出口帮自己的时候,陆蒺藜就料到了他会质问自己,垂着头,她竟还有兴趣打岔。“那你怎么不夸?”
“因为你要是真的聪明,就不会让自己置身于这件事情之中!”厉声说出这句话,看到陆蒺藜低垂的脑袋时,罗止行又不觉放缓声音,“陆蒺藜,无论郡主和丞相有什么交易,都不是你能参与的,懂吗?”
她又何尝想参与进这些恶心的事情中?轻笑几声,陆蒺藜乖巧地仰头看他,“好,我知道了。”
她是在敷衍自己。只是看着陆蒺藜的眼睛,罗止行就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念头,靠近她一步,罗止行还想再劝。
“荆国公,鸟也找到了,我们再不回去会惹人闲话的。”在他开口之前,陆蒺藜抢先一步转身。整个人气质似乎变得冷硬几分,与罗止行隔开了距离。
她也能怕惹闲话?罗止行嗤笑一声,却是强硬地上前拉住她的手。“说的是,那就回去吧。”眼下陆蒺藜情绪抗拒,左右还有时间,自己再想办法劝她就是了。这般想着,罗止行不由加快脚步,手却再没松开。
没想到罗止行会这样牵着自己,陆蒺藜颇有些意外,可也乖巧地由着他,直到重回宴厅看到了那两个身形相偎的人,才目瞪口呆地挣开他跑过去。“你们来为何会一起回来?”
第20章 夸父
看到陆蒺藜的瞬间,本一副柔弱姿态的林俪就激动起来,手指直指向她的鼻子,“陆蒺藜,一定是你干的,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吃,一定是你的那杯茶害我的。”
她的衣服没湿没换,看来是没有靠近小湖,那她到底是怎么和宁思远又遇上的?陆蒺藜眼眶发红,顾不得任何人的目光,“那你们是怎么相遇的?快说!”
“还不都是你害得我……我腿都蹲麻了,下楼梯时一脚踩空,幸亏宁公子路过,这才救下了我!”没想到陆蒺藜还敢跟自己大声说话,林俪也是动了真怒。
可陆蒺藜压根都没管她,凑近宁思远追问:“那你呢,你不好好在这里做你的诗词,出去做什么?”
“陆蒺藜,你是在质问我吗?”方才和林俪一路走来,宁思远也动心于她的才识。再加上刚回来就看到陆蒺藜与罗止行相携而来,还言语不敬地质问他,惹得宁思远亦是十分恼火,“你又和国公离去是做什么?我见你不在特意去寻,竟还没找到你,你又去哪里了?”
被他说得一愣,陆蒺藜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看到那两人之间已经熟悉起来的氛围后,脸色白的不像话,口中是没人听得懂的呢喃,“原来是我,都是因为我害的。我想要去阻止,没想到成了促成,你们还是结交了。哈哈,荒谬,真是荒谬啊!”
三人毫不掩饰的争吵,夺走了全部人的目光。不欲面对众人的嘲讽,宁思远柔声扶着林俪往前,“林小姐,我先扶你进去坐好吧。”
“那就多谢宁公子了,我可是急着想看看你的佳作。”陆蒺藜难看的脸色,让林俪的心中有了一种阴暗的舒适,她愈发娇弱地靠近宁思远一些,任由他搀扶着往前。
而只有那状若疯癫的陆蒺藜,依旧站在所有人的耻笑中,没了顾忌的人们还愈发放肆,对着她指指点点。青荇看不下去,忙拉着陆蒺藜去一旁坐好,“小姐,我们也先回去吧。”
如同木偶般被青荇带着坐回原处,陆蒺藜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所有思绪,大袖下的指尖抖得不像话。她就像是瞬间被寒冰封印住一样,面色惨白的,与不远处的所有画面隔开。
那些捂着嘴笑的人们,那些推杯换盏的人们,那些恭维客套的人们,都与她远远隔开。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坐着,面前是她一人才看得懂的命数,不容质疑和改变的命数。
心中猜想的答案得到印证,陆蒺藜扯出一个如同鬼面的笑容,瘆人又悲凉。
罗止行藏着满目的担忧,一直注视着那安静坐着的女子,心头突然有些慌乱。但经过宁思远方才说的话,倘若他再靠近,岂不是更给她惹闲言?仰头喝下一口烈酒,罗止行也只好坐在原处。
一场宴会,终于在傍晚时分落下帷幕。
“小姐就快要赴宴回来了,你们的汤药都准备好了吗?她的伤还没好透,可不能断了药。”将军府里,陆琇正吩咐着下人,看时间也到陆蒺藜回来的时候了。
小厮们知道将军有多宝贝小姐,又哪里会耽搁熬汤药,“将军放心吧,刚熬好温着,小姐一回来就端去。”
正说完,门口的小厮就入内禀告,“将军,小姐回来了。”
立马拿着披风迎上去,陆琇没见到人就开始念叨,“怎么现在才回来,玩疯了忘了有伤是不是?来把这个披……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将军,我先扶小姐进去了。”陆蒺藜再没有说过一句话,青荇也是十分焦急,又不清楚真相,只当是被宁思远他们气到了。
慌忙架起陆蒺藜的另一个胳膊,陆琇也不安地扶着她往前,“这是怎么了,就跟丢了魂似的,小藜,你跟爹爹说句话呀。”
终于到了她房中,陆蒺藜仿佛此时才听到别人的话语,费劲辨认出陆琇的面容,勉强扬起一抹笑。“爹爹,我就是有些累了。”
“累了,累了就休息,没事。”陡然松下一口气,陆琇摸摸她的头,却又不敢细问,“爹爹陪你一会,好吗?”
嘴唇翕动几下,她缓慢摇头,“不了,你们都走吧,我睡一觉就好。”
“那要不爹爹给你倒杯水,准备些吃的?”陆琇再问时,已没有了任何回应。默立片刻,却也只能转身离开,“那爹爹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爹爹说!”
退出来关上房门,陆琇立马叫住青荇,“到底都发生什么事情了?”
“今日,林俪小姐从楼梯上摔下来,是宁公子英雄救美,两人很是亲密。小姐看见后就不对劲了,后来人们又嘲笑小姐,小姐应该是听到心里去了,未免难过。”青荇心疼地皱着眉回道。
不是都一心要退婚了,还闹腾什么?一向捏不准女儿的心思,陆琇自然对青荇所说深信不疑,可这种□□,他这父亲也委实没办法。“唉,真是造孽。我去找人再开些安神的药,你守着小姐。”
“是。”青荇连连点头,立在门边就不再离去。
可就在陆琇刚走后,小院的墙边翻身进来两个人,动作极快,直奔向陆蒺藜闺房。吓得刚要开口尖叫,青荇就被一人堵住嘴,这才认清楚来人。惊恐的眼中又多了些不解,国公和他侍卫来干什么?
“青荇姑娘,在下本无意冒犯,但是实在有事要找陆小姐。倘若从正门进来,陆将军未必肯让我见她。”罗止行纵然做的是不合礼数的事,架子却也是温和坦然的,“所以请你通融,我说几句话就走。”
都到这了,还问她通不通融。青荇终于把尖叫声憋了回去,顺从地点点头。
长均这才移开自己的手,而罗止行也在青荇点头的瞬间推门进去。
傍晚时分,陆蒺藜的房里本就昏暗,再加之陆琇走时熄了灯,等了片刻罗止行才适应光线。眼波一转,便看到了枯坐在镜子前的陆蒺藜。“你到底怎么了,我不信你是因为宁思远在难过,现在细想,整个宴会你都很奇怪。”
依旧没有回应。
陆蒺藜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呆呆看着面前的镜子。旁边还有一根没有燃尽的蜡烛。
暗叹一口气,罗止行掏出火折子,直接点燃了她旁边的烛灯。“就算是有想不开的地方,也得打着灯琢磨吧?黑黢黢的,装鬼不成?”
突如其来的光亮,划破了她面前的黑暗。陆蒺藜眼睫轻颤,这才抬起头,定定看着面前的人。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了平日里故意装出来的各种表情,更觉的纯粹。罗止行就这么不躲不闪,迎着她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开口的瞬间,抖去所有寒意,在暖融融的烛火中,陆蒺藜仿佛都看到了自己哈出的白气。
“□□来的。”
眸光一凝,陆蒺藜错愕片刻,骤然多了些笑意。“堂堂国公,□□进一个女子的闺房?”
她的调侃,也让罗止行松了一口气,索性去将房间别处的灯也一一点燃。“没法子啊,碰到陆小姐,那么多不合身份的事都做了,也不差这一件。”
贪婪地看着罗止行点亮的每一片光芒,陆蒺藜缓缓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吃点糖吧。”一回头就看到陆蒺藜又要失神,罗止行连忙递过去一个小罐子。
伸手拈出一块送入口中,甜得陆蒺藜有些想哭,不知为何,对上罗止行的脸,她就是委屈的不行。泪水簌簌掉下来,她又往自己嘴里塞几颗糖。
不知她的泪意从何而来,罗止行虽然不解,却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安静站在她身旁,递过去一方帕子。“擦擦吧。”
嘴里的糖还没化完,陆蒺藜就这么挂着泪眼,含混不清地开口,“罗止行,你相信命运吗?”
“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见她许久不接自己的帕子,罗止行又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宛如花猫的脸,只好伸手小心帮她拭去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