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望着头顶阴沉的天气,阮清莞不禁蹙了蹙眉,这天色恐怕要下雨,若是再打起雷来,景翊的心悸必定又要犯了。
她若是不在家,那他一个人怎么办呢?
阮清莞想着便有些懊恼,若上次在寻香寺求了云浮大师帮他治了就好了,如今倒也不必如此忧虑。
沉吟了会儿,阮清莞决定还是快去快回,在下雨之前赶回府。
好在香粉铺子离得并不远,穿过两条街巷就到了,阮清莞在温暖的厢房中喝了杯热茶,身子暖和过来。
林茉给她看了近几个月的帐,近来她忙着在其他地方开新,生意规模扩大了不少,进账也多了好几倍,阮清莞光是数着账本上那串数字,都要笑开了容颜。
银钱才是最好的傍身利器,这是她活了两辈子悟出来的道理。
钱既然赚到了,人是肯定不能亏待的,阮清莞和林茉算了分成,又让了她几分利,林茉的心情也好些。
最后看到窗外的天色越来越阴,隐隐即将下雨的迹象,阮清莞终于坐不住了,担忧着府上的人,她合上账本便起身告辞。
踏出门槛上,已经有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
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路途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阮清莞坐上马车,吩咐车夫抄近路赶快些。
只是路途行驶到一半,她却察觉有些不对劲,冒雨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外头的路陌生又荒芜。
“这么回事?这不是回府的路?”阮清莞向车夫惊呼一声。
车夫倏地收了鞭,马儿扬蹄长鸣,马车骤然停下。
阮清莞猝不及防被跌回了车内,头重重地磕在车壁上,随即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
雨越下越大,已经持续了好几个钟头。
外头的天色愈见深沉,风雨交加,雷声阵阵。
栖霞居里还是空着。
景翊坐在黄花梨木椅上,青筋乍起的臂膀撑在桌前,豆大的汗珠从他凌厉的侧脸滑落。
雷声每划过一瞬,他的心头都宛若刀割一道,即便再怎么强撑,也难忍疼痛的面色。
直到屋门骤然打开,淋着雨的童林湿着衣裳进来,景翊才抬起苍白的面容,问道:“夫人还没找到么?”
童林摇摇头,难掩担忧之色。
这么大的雨夜,堂堂将军夫人出门却不见了,任凭府里发落了无数人手都找不到。
更奇怪的是,他们那向来身体健壮的将军,竟莫名犯起了心悸的毛病,且发作得十分厉害。
童林看景翊忍得难受,不由问道:“属下先去给将军请位大夫吧,若不然夫人还未找到,将军就要因病倒下了……”
景翊却并未听他的话,沉沉的目光直视着外头黑压压的天色,一颗心不断地下沉。
这么大的雨,她能去哪儿呢?
她若是知道打雷,必定不会在外逗留,一定会赶着回来救自己。
可这雨都下得这样久了她还未归,定然是出事了!
景翊想着便骤然起身,不顾胸口的疼痛,亦不顾童林在身后的呐喊,一头扎进了泼天的大雨中。
……
阮清莞醒来时,依然是在一辆马车中。
只是身下的马车却不是她原本那辆,马车很大却异常昏暗,厚重的毡帘遮住了外头的光线,只能依稀看见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阮清莞在看到他的脸容时,惊得一下子坐起来,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在这儿?”
太子!他不是被圈禁在皇陵了吗?
后知后觉自己的处境,阮清莞眯起眼睛:“是你劫持我的?”
她明明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准备回府,却被车夫拉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撞倒晕了过去。
她就算再傻,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思及此,阮清莞心底不由升起警惕,她看不到外头此时是在哪里,只知道身下的马车正飞速行驶着。
女子一双戒备的眼睛盯着太子,往身后退了几许,颤声质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男人闻声,缓缓睁开阴鸷的眸子,目光沉沉地打量着阮清莞,反问一句:“你猜孤要做什么?”
即使被废弃,被圈禁,他的言语以及身上的气质一如从前般尊贵。
阮清莞定了定神,强装镇静道:“我是镇北将军夫人,而你是废太子,你这么堂而皇之的劫持我,可有考虑过后果?”
“后果?”太子骤然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而后倏地倾身向前,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腕,眸色阴冷道:“景翊夺了孤的位置,他可有考虑过后果?”
他就是要让那景翊也尝尝,心爱之人被夺走的滋味……
女子的皓腕被他紧紧禁锢在手中,动弹不得,阮清莞无法挣脱,只能皱着眉盯他:“你被圈禁之事与将军何干?这事又不是他动手的……”
太子似乎被她提醒,才想起来,眸色一沉,低声道:“确实不该怪他,要怪的人——应该是你的兄长。”
若不是阮浮舟与云沁二人,科考之事不会这样败露。
他说着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更加强硬,“这么说来,孤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望着太子愈渐狠戾的眼神,阮清莞的心变得冰凉,她知道太子这次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可是她今日出门没有带人,外头又下着这样大的雨,景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对了……下雨……阮清莞听着车帘外的雷雨声,心头更绝望了,景翊现在只怕已经犯了心悸,自己都难撑下去,更顾不上来救她了……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车轮碾在路上发出咕吱咕吱的声音,一如阮清莞慌乱无助的心。
好在太子没有再动她,昏暗的车厢内两人静默无言。
阮清莞借着车帘晃动透进来的缝隙,依稀能看见外头的景色,她在心里估摸着距离,猜测马车已经驶离京城了。
她不知道太子要将她带到哪里去,可她知道,离京城越远,她得救的几率就越小,与其等着人来救她,不如她自己想办法逃脱。
阮清莞悄悄打量太子黯淡的神色,在心里盘算着,马车不可能一直前行,总有停下来歇脚的时候。
而顺着京郊道路往前走的不远处,她记得有一家林茉的林氏香粉铺子开在那里,只要马车能在香粉铺子附近停下,她便可以借助铺子趁机逃脱。
阮清莞在心里做足了准备,可等了许久,也不见马车有停下的痕迹,直到都快路过香粉铺子了,她终于忍不住起身开口:“我要下车!”
太子抬起眼皮,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没有孤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许去。”
就知道太子不会轻易放松,阮清莞转了转眼睛,故作声势道:“人有三急,你总不能让我憋死在马车上吧!”
即便是这样,太子也毫不松口,他只道:“明日马车会到沧州,孤安排了人接应,到时候自会放你下车。”
沧州……阮清莞咬了咬唇,那里可没有林氏香粉铺子的地盘……
耽误得越久就越难逃脱了,阮清莞知道太子不会放下她,她咬牙握紧了拳头,悄悄瞥了眼身侧的车帘。
眼见着太子一个不注意,阮清莞心一横,直接掀开车帘破窗跳出。
外头的雨夜寒冷昏暗,雨水哗啦地倾洒在地面上,阮清莞跌落在水涡中,身体刺骨的疼。
马车上,太子一时也没料到她会这样果决,心下一惊,顿时扬声唤车夫:“快,停车!”
被雨冲刷过的地面格外湿滑,马车骤然停下,马儿扬起前蹄在寂静的黑夜中长鸣一声。
阮清莞来不及查看自己的身体,眼看着马车在前方停下,她忙起身向反方向奔跑,前面不远处就是林氏香粉铺子,只要她及时赶到,就能逃脱出去。
可她再怎么拼尽全力狂奔,也只是个弱女子,身后很快传来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阮清莞知道,那是太子的随身侍卫。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连忙加紧了双腿的步伐,可终究是不敌力气,没两步就绊倒在地上。
阮清莞认命地闭上眼睛,就在自己以为要被抓住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安静了下来,随即便是一声刀剑落地的声音。
阮清莞回头一看,只见那追赶她的侍卫突然倒在地上,再无气息,而在那侍卫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黑衣蓑笠翁。
雨水浇灌在他的身上,可他的身形却依然直立,阮清莞觉得有些眼熟,定睛望去,只见那斗笠缓缓抬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云、云浮大师!您怎么在这里?”
阮清莞瞪大眼睛,没想到自那日在寻香寺一面之后,居然还能在这里遇见云浮大师。
且方才……是他救了她?
而对方却来不及同她多言,疾步走过来,对阮清莞道:“景夫人,快与贫僧回去,景将军有危险。”
……
大雨倾肆而下,雷声阵阵不绝。
景翊从将军府奔出来后,眼里再也没有了漫天大雨,一颗心只想着自己要寻找的那个身影。
他强忍着心腔的疼痛,冒雨辗转在京城的街巷上,可穿过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阮清莞的人。
心口处还经受着刀刻斧凿般的痛苦,即便是再有毅力的人,这会儿也撑不住了,男人的步伐逐渐变得沉重迟缓,周身的力气也快要被抽干。
就在这时,雨巷的转角处黑影一闪,突然冲出来几个黑衣人,几人身形健硕,面露凶煞,手提刀剑直奔景翊。
对战一触即发,景翊察觉到对方来势汹汹,本能地抽出长剑,以身抵抗。
男人以一抵众,那几个黑衣人像是亡命之徒一般,刀刀出手致命,丝毫不留余地。
若是往常,以景翊的身手对付这几个黑衣人是不成问题的,可今日雷雨,他心悸急发,体力和战斗力几乎都削减了大半,几个回合下来,自己都觉得吃力。
兵刃相接中,他一时没留意,手臂上被划伤了好几刀,鲜红的血液混着雨水汩汩往下流。
可比之更难忍的,是他那心口的疼痛,他拧紧双眉,面容苍白,一手捂着胸膛,一手持剑出击,自然寡不敌众。
不知何处出手的一柄利剑,赫然刺进他的胸口,周遭这才沉寂下来。
茫茫夜雨中,只看见男人胸口大片的血水喷薄而出,染湿了衣衫和剑刃。
胸口处外力穿刺的疼痛,与体内发作的心悸之痛在这一刻融合,景翊的双腿骤然软下去,手中长剑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倒落在地。
血水混着雨水滑落,流进青石板的缝隙中。
他的脑中却开始闪过些奇异的记忆,明明是晕眩迷蒙的双眼,此时却仿佛看见了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奔赴千里从边境赶回京城,而心爱的女子却沉寂地躺在了棺柩中。
他看见自己穿着龙袍登上了帝位,成了天下的九五至尊,却孤身一人,只与女子画像为伴。
他看见自己登基后的晚年孤独终老,思念成疾,终于寻到云浮大师祈求一个机会,让心爱的女子复活。
这些画面是那样熟悉,像是曾经鲜活地发生在他身上,男人眉心紧蹙,眼皮跳动。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些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与悔恨,这一刻都全部涌入了他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