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高兴的起来?当年要不是你爹和你祖母,你也该去参加科考,保不准如今早已有一番建树。现在倒好,干着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成日要被人议论。”面对自己的儿子,吴氏也没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
“……阿娘。”
王成则面露无奈,却还是温声安慰着人,“当初是我自己要求的,与父亲和祖母无关,我身为王家长孙,自然该承担自己的责任。何况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世间道路千万条,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商也让我增长了不少从前没有的见识。”
吴氏止步看他,“你就不后悔?”
王成则正欲笑答,忽听她说,“你若不后悔,这些年为何每次路过学堂都会停上片刻,还有阿沅,你和她感情甚笃,如果不是当初弃文从商,她爹娘怎么可能会不同意她嫁给你?”
从兰因的视角无法看到表哥此时的表情,但透过那忽然变得低落的声音也能察觉到他的心情并不算好。
“阿娘,都已经过去了……”晚风传来他沙哑的嗓音。
“要是真的过去,这些年为何你迟迟不肯娶妻,阿则……”
母子俩边走边说,余后声音,兰因已听不到,她也未再跟过去,她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的身影,回想先前大舅母说的那番话。
大舅母说的那个阿沅是何家女,与她也是旧时的手帕交,何家和大舅母的娘家交好,早前何伯父曾任金陵知府,虽然两家没过明路,但谁都知道大表哥和何沅是一对,如果没有几年前的意外,这两人只怕如今早就成婚了,或许就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何家是清流,走的是仕途,当初看重大表哥也并非因为王家的财路,而是觉得大表哥自身优秀,也笃定他能高中。
大舅舅的意外让大表哥弃文从商,何家自然不高兴,后来两家虽然没断了往来,但儿女亲家却是做不成了,前些年何家伯父被调派到了会稽成了当地刺史,何沅也定了一门会稽本地的清流世家,两家也就渐渐不怎么往来了。
早前何沅成婚的时候,兰因曾让人送去一些添箱礼,人却有好些年不曾见过了。
“主子。”
时雨见她一直怔怔看着前方,不由轻轻喊了她一声。
兰因回神,知道小舅舅暗中都有派人看着,她便也没有多此一举派人去查,等吹完风回到宴席,再度瞧见表哥和舅母,她也只当没有先前那桩事,夜里陪着外祖母回屋等人歇下后,她临窗而立,看着窗外的月亮,临近月末,残月如钩,她手里握着那支白玉平安簪,大半个月没见到齐豫白了,虽然书信不断,但她还是想他了。
而此时的临安。
齐豫白也在临窗望月,想着她。
早前兰因送他的那粒红豆被他小心钻了孔又编了手绳,如今正戴在他的手腕上。
自从范昭带走夏本初和秦无涯后,齐豫白便入主临安知府衙门,这些日子,他暂且担任临安知府统管临安各项琐事,其余临安的官员见他铁血手段连夏本初都敢收拾,自是各个夹着尾巴过日子,可以说这阵子的临安是近些年最清明最太平的时候了。
竹生进来的时候,齐豫白正抚着自己手绳上的那粒红豆,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只问,“西宁怎么样?”
竹生答,“我们派出去的人说有人前些日子进了西宁王府,但杜诚之并没有什么表示,这些日子他日日待在府中,偶尔出门也只是去校场练兵。”
对于这个回答,齐豫白似乎并不意外,“继续盯着西宁那边。”又叮嘱一句,“杜诚之为人小心,不要与他正面交锋。”
“是。”
竹生应声离开。
*
西宁王府,一间古朴且颇具民趣的院子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穿着一身轻便的短打拿着锄头翻地。
“爹!”杜诚之的长子杜厉走了进来,看到这副画面不住皱眉,却还是朝人先拱手问安,见老人依旧怡然自得,到底忍耐不住,“夏本初都被押到汴京了,您怎么还坐得住!”
老人依旧不语,只冲老奴发话,“给他倒杯茶。”
老仆应是。
杜厉一看到那茶杯里的茶叶就直皱眉,他实在想不通他爹,明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要过这种苦日子,在军队和将士吃一样的饭菜,回了家里,也放着富丽堂皇的正屋不住,非住在这破地方,吃喝也不讲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堂堂西宁王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但再不高兴,他也不敢拒绝。
从老仆手中接过,他也只是意思意思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看着背对着他翻地的老人喊道:“爹!”
“你这性子就是不如老二沉稳。”西宁王杜诚之被人扰乱兴致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农具放到一旁,他边走边放下先前卷起的袖子,老仆见他过来立刻递上帕子,他随意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接过茶碗喝了半碗,方才看着杜厉说,“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我让你不要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怎么不听。”
杜厉脸色难看,“我哪里知道夏本初会这么不小心。”
“你还有脸怪别人?”杜诚之怒斥,“怀明原本是个造福百姓的好官,你非要逼着他去做这些事,如今东窗事发,你不想想怀明的家人该怎么办,只想着自己,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还不是为了我们杜家……”杜厉为自己辩解。
被老人那双锐利的目光盯着,到底不敢再狡辩,“您先别训儿子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夏本初和秦无涯,要是他们说了什么,我们可就完了!”
杜诚之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蠢货儿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嫡妻所生的唯一一个儿子,他怎么可能会把管家的权力交到他的手上?叹了口气,他握着手中茶碗和人说,“派人和怀明、禄光去说,不必担心他们的家人。”
杜厉眼睛一亮,顿时明白父亲的言外之意。
他当即就要起身去吩咐,却听杜诚之说,“这事让你二弟去做。”
杜厉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还未说话,杜恪便过来了,杜诚之便看着杜恪说,“你来得正好,有件事你去办下。”
杜恪也不问什么事,语气谦和垂首答应,又与杜诚之说,“儿子这有封信要交给您。”
杜诚之接过后,脸色微变。
杜厉原本还在不满杜恪的到来,忽见父亲这般模样,不由询问,“爹,怎么了?”
杜诚之却不语。
他握着手里的信,沉声问杜恪,“这事你去查了没?”
杜恪恭声,“事情紧急,儿子接到信便立刻来与您说了,还未派人去探查。”
杜诚之唇角紧抿,“你立刻去查。”
“那先前您说的事……”
“老大,汴京那边你派人走一趟。”杜诚之斟酌之后如此说道,想到自己这个儿子行事,他又厉声叮咛一句,“要是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杜厉本就不满他们不告知信中之事,此时又被自己父亲当着一个庶子教训,自是更加心生不满。
他干巴巴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掉头离开。
杜诚之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目露无奈。
杜恪眼中却闪过一抹精光,等脚步声远去,方才继续与杜诚之说,“父亲,若是找到此人的话……”
“格杀勿论。”
短短一瞬间,先前温和的老人再也瞧不见,留下的只有历经几朝权势滔天的西宁王。
……
半个月后,汴京皇宫,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大周天子赵乾忽从梦中惊醒,他大口喘着粗气,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康礼听到动静,执灯过来,看到这副情形不由吓了一跳。
“陛下,您怎么了?”
他寻了帕子要给人擦拭额头的汗,突然被赵乾握住胳膊,“我梦到非池出事了,有人在追杀他,长白,长白先生也死了。”
康礼心下一个咯噔,却还是温声劝慰,“您别担心,梦都是反的。”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传话,“陛下,龙影卫首领庞牧求见。”
赵乾忙道:“快让他进来!”
庞牧一路冒雨过来,这会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但此时他却已经顾不得了,看到赵乾的那一刻他便双膝着地说道:“陛下,太子他……出事了。”
第95章 太子 兰因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莫名觉得……
“你说什么?!”
赵乾本就脸色苍白, 一听这话,他顿时挣扎着要起来,可手刚掀开被子,人才起来便又摔了回去。
康礼连忙伸手扶住他。
庞牧也面露关切, “陛下, 您没事吧?”
“不用管我, 你继续说。”赵乾沙哑着嗓音坐在龙床上, 他脸色惨白且神情凝重,双手紧握成拳抵在膝上, 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庞牧,沉声问人,“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出什么事了?”
庞牧不敢隐瞒, 连忙答道:“属下接到龙影卫派人送来的口信,来人说有人查到太子还存活于世的消息,并且追查到了长白先生那边……”
他越往下说,赵乾的脸色便越发难看,“然后呢?”
庞牧垂首沉声,“长白先生察觉到不对之后便立刻让影卫秘密护送太子离开,至于先生……”
赵乾隐约觉得不好, 忙问,“先生怎么了?”
“先生他……”能做到龙影卫首领的人,手里沾染的人命自然不计其数, 按理说庞牧早就能淡然面对同伴的生死了, 就连他自己, 纵使被人拿刀子抵着脖子,只怕也不会多眨一下眼,可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个消息, 他的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哑了。他双手紧攥成拳,声音都在颤抖,“先生他被杜贼的人以族人威胁,与贼人周旋之际,一把火烧死了族人,自己也……跟着赴死了。”
“噗——”
“陛下!”康礼见他喷血,立刻变了脸色,他要去请太医,却被赵乾紧握住手。
鲜血在赵乾的明黄寝服上化作点点红梅,他却无暇去顾,他双眼湿润,面色苍白,声音都在发抖,“是朕害了先生……是朕害了先生!”
康礼劝道:“这怎么能怪您?要怪也该怪那些贼人!”
庞牧也连忙跟着说道:“康公公说的对,这和您无关,臣听来人回禀,先生及其族人是甘愿赴死的,就连先生最小的孙儿面对死亡都没有哭闹。”
要登上帝位注定杀机重重。
当初他坐上这个位置不也牺牲了许多人?赵乾相信长白先生是心甘情愿赴死,可他怎么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这一大家子的牺牲?如果当初不是他实在找不到人,先生原本是能安享晚年的,何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还落到这样的结局,甚至连一个族人也未能留下,一想到庞牧那句“最小的孙儿都没有哭闹”,赵乾的眼睛就更加红了。
“杜、诚、之!”
他一字一顿,心中如有千万火把一并燃烧,外面雷电交加,闪电在窗外劈过,照亮赵乾怒火滔天的脸,暂且压下心中的震怒,他问庞牧,“太子呢?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太子……”
庞牧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太子担心先生一家出事又特地折回,被杜贼的人发现踪迹,影卫的人折损了十几名兄弟把太子带走,但……现在属下也联系不到跟在太子身边的影卫了,只知道杜贼那边也还在追查太子的踪迹,想来太子还未被他们捉住。”
对于这个结果,殿中三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尤其是赵乾。
他把自己这个儿子秘密保护了十多年,为得就是想把杜诚之解决掉之后再接他回京,让他可以平平安安荣登大宝,怕人发现他还存活于世的消息,他十多年不敢见他一面,只能通过画像和先生的书信知晓他如今过得如何,没想到他藏得这么隐匿,竟然还是被杜诚之找到了!现在太子不见踪影,先生一家又惨死……赵乾一向温和的脸色彻底变得阴鸷下来。
他起身在殿中踱步。
脚步声被外面的雨水盖过,赵乾走了许久方才和庞牧发话,“你亲自派人去找太子的踪迹,若找到,直接迎进皇宫。”原本藏着非池是怕他遇到危险,可如今,显然是把他放在身边最好,杜诚之就算胆子再大,还敢明目张胆弑君不成?
庞牧立刻领命告退。
等他走后,赵乾又走到书桌前,他亲自提笔书写了一封秘信,又从暗匣中抽出一张画像,交给康礼,“找人送到齐豫白的手中。”
康礼心下一惊,“您这是……”
赵乾默然片刻方说,“杜诚之动静闹得那么大显然是没想让太子活着回京,庞牧虽然是影卫,但杜诚之为人老谋深算,想必早就知道庞牧此人,他这番离京只怕被人盯着不好行动,正好齐豫白也在江南,让他秘密在江南搜查,若找到太子便带在身边。”他说着走到窗边,窗子被他推开,外头的雨一下子全部被浇灌了进来,一眨眼的功夫,赵乾的寝服就被雨水浇湿。
康礼劝他离开。
赵乾却未理会,他沉默地握着拳头看着窗外,任雨水泼面,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喃喃说道:“非池不能有事。”
不仅仅因为他是他和相宜唯一的孩子,更因为他是大周的希望。
如果真的让他的次子赵衍登基,以他的心性绝对会成为杜诚之的傀儡,届时整个大周都将是杜家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