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豫白说,“她胆子小,您别逗她了。”
话音刚落,一阵爽朗的笑声响于大殿之中,兰因心里的那抹不安也在这一刻陡然消失,她听天子说,“怎么胆子这么小?我记得仲朗当初与我说,自己大女儿胆子大的不行,三岁就敢伸手要他抱着上马了。”
仲朗便是她父亲的字。
兰因在今日之前并不知晓自己父亲的天子的关系这么好。
她也不敢多问,好在赵乾也只是随口一句,他继续说,“你别怕,不知者不罪,何况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当初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恐怕是难以再见池儿。”说到这的时候,他还回头看了赵非池一眼,却见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兰因,看着那双眼睛,赵乾心下一震,想再细看,赵非池却已经察觉到他的目光收回视线。
赵乾心中思绪不定,却也没在这个时候多说。
他收回目光,佯装无碍又说了几句,等天色渐晚,方才开口,“好了,天色已晚,你们先回去吧。”
兰因和齐豫白行礼告退。
等他们走后,赵乾依旧没让康礼进来,而是看着赵非池压着嗓音说,“池儿,你对她……”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赵非池沉默一会方才开口,“是,我喜欢她。”
“你……”
赵乾蹙眉,这若换作别人也就罢了,可顾兰因是齐豫白的未婚妻,更是仲朗的长女,这两人都是他为池儿日后登基安排的辅政大臣,他纵使再心疼这个儿子,也不可能纵容他做出君夺臣妻的事,正欲劝说,却听身边少年沙哑着声音说道:“您别担心,我知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儿女私情并不适合皇家人,何况……”
他看向窗外。
绿叶交叠下,隐约能见两个身影,他们十指交扣并肩同行,仿佛这世间无人能分开他们。
他很清楚她喜欢的是那位齐大人。
而他——
对她而言,顶多算是一个让她可怜的小弟弟。
赵非池闭目,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如果马车前的两句话让他对她印象深刻,那么后来逐步了解,日益相处后,他对她便移不开目光了。他喜欢她,或许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却也有了独占的欲-望,所以几次试探,想看看他与那位齐大人对她而言是否有差别,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他利用了她的善良和温柔,可她深情的目光从始至终看向的只有一个人。
罢了。
这样也好。
他这一路必定满是荆棘,他也不希望她会沦落到母后那样的结局,纵使得天子真心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香消玉殒,无处可归。
……
“吓死我了。”
等出了寺庙,上了马车,听到马车启程的声音,兰因这才抚着心口轻声说。
齐豫白看得好笑,“就这么害怕?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这怎么能一样?”兰因似嗔似怪看他一眼,“以前是宫宴,这么多人,我顶多也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陛下也不会与我说什么,今日这么近的距离……”
天子威压,纵使他在笑,她也忍不住心神紧张,也不知道太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齐豫白问她。
兰因叹声说,“我就是在想太子以后会怎么样?他才那么小,宫里有杜贵妃和二皇子,朝堂还有那么多杜家的爪牙,杜家肯定不会容许他的存在。”
前世杜家和天子的关系没有恶劣得那么快,甚至于她死前根本不知道还有太子的事。虽然从敬渊口中知晓后来太子成为新帝,大周海清河晏的消息,可如今所有事都提前了,她担心会有其他变故。
齐豫白知她心中担心,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夜风带来温润的男声,车帘翩跹间,显出外头皎洁的月亮,兰因侧眸,看着那双如黑玉一般的漆黑瞳仁,看着里面独属于她的温柔缱绻,心里的那抹担忧也渐渐没了,她回握他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嗯。”
兰因唇角轻扬,轻轻应声,她相信他,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104章 顾鸿骞 她的父亲回来了。
翌日赵乾带着赵非池回宫, 下午他便颁发一道圣旨说了赵非池的事。
圣旨中说,太子自出生因体弱只能送去寺中静修,如今长大成人无性命之忧便接回,这道圣旨一颁布, 满城哗然, 当年太子出生就离世, 这是大周百姓都知道的事, 那时因为太子封号的事,朝中大臣和天子争论许久, 最后还是迫于无奈答应立这个才出生就没气的孩子为大周储君。
这件事在十多年前闹得沸沸扬扬,除了年纪小的孩子,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如今突然跳出来一个太子, 还拿了这么一个说法,几乎是圣旨刚颁布,便有不少老臣请旨进宫要查验太子身份,他们担心有人冒充太子身份,更怕陛下被人蒙骗。
可进了宫,看到天子身边那位少年,以庞相为首的老臣各个呆怔无言。
无他。
少年的气质相貌和当今天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也有从前见过元后的老臣在少年的身上看到那位善良端庄女人的影子, 原本还担心陛下受人哄骗, 可看着这个孩子, 谁还能说什么?
当日,庞相被赵乾留下。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等结束已是傍晚时分。
如今齐豫白为大理寺卿又兼任参知政事, 平日便都在宫里处理事务,知道庞相被陛下留下,他特地等在宫道,远远瞧见庞相沉默而来,他迎了过去。
“老师。”
庞相一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一句谦逊熟悉的声音方才回过神,他循声抬头看着齐豫白说,“敬渊啊,你怎么还在?”
齐豫白实话实说,“在等老师。”
“走吧。”大抵看出齐豫白要与他说什么,庞相看了他一会,才开口撂下这一句。说完,他径直抬脚,走了一会,他才开口询问,“你早就知道太子?”
“是。”
齐豫白没有隐瞒,“二十多天前,学生忽然收到陛下的信,信中陛下与学生说了此事。”
他说的是事实,只是掩盖了自己重生的事。
如果是这一世的齐豫白,的确是二十多天前才知道太子的存在。
庞相听到这一番解释,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拿齐豫白当半个儿子,见他受陛下信任,自是替他开心,但也不希望他欺骗隐瞒他,二十多天前,那会敬渊正好在临安,想来陛下也是没了法子才把此事托付给敬渊。这样一想,庞相紧皱的眉心得以松开,语气也变得和缓了不少,“你怎么看?”
“老师是问太子和二皇子?”
“嗯。”
齐豫白沉吟一番后开口,“学生与太子相处二十来天,他虽然自小养在外面,为人处事却很有皇家风范。”
庞相点了点头,先前陛下留他于紫宸殿说了半晌话,太子也在,那个孩子虽然只比二皇子大三岁,处事却已有储君的气度,待人宽和不说,最主要的是无论他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听说他自幼由长白先生教导。
他为官多年,与长白先生也做过同僚,当初长白先生为宰辅的时候,他还只是翰林院的学士,对长白先生,他是尊敬的,如果没有长白先生,也不会有他的今日。
可尊敬和青睐是一回事,二皇子毕竟是他的学生。
他并非想以帝师的名声存活于大周的朝堂,但也实在不忍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伤心难过。
“老师是在心疼二皇子?”
“我到底看着他长大。”庞相轻轻叹了口气,“二皇子虽然性子骄纵了一些,为人却不坏,如今太子回来,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该如何自处。”
对那个孩子而言,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还有从未拥有过的父爱。
谁能想到陛下会为太子做到这一步。
他把所有的父子之情都给了太子,却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孩子,这样的打击对还不足十岁的二皇子而言实在是太重了。
齐豫白对此不置一词,就像老师所说,二皇子虽然骄纵本性却不坏,可坏就坏在他背后的那些人,杜贵妃为人骄奢又没脑子,前世就是她听信了杜家人的话加害了天子,而杜诚之、杜厉、杜恪一流更是如豺狼虎豹一般虎视眈眈,若二皇子有本事也就算了,偏偏那个孩子实在不堪重用……
这一点,庞相自然也了解。
不等齐豫白答话,他先长叹了口气,“罢了,或许他做个闲散王爷是最好的。”
比起那位少年太子,二皇子差得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二皇子都比不过,庞相不禁有些气馁,难道他和长白先生真的相差这么大,所以教出来的学生才有天壤之别?
“老师?”
直到耳旁传来这一声呼唤。
庞相偏头,看到齐豫白那张清隽稳重的脸,心里忽然又有些自得,不管如何,他还有敬渊这个学生。普天之下,同龄人中,再难找出第二个比敬渊还要优秀的孩子,在那双担忧的目光下,庞相终于扬起一个笑脸,“没事。”
……
这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众人自然不信圣旨中所言,但即使不信也没有办法,天子亲自盖了章,以庞相为首的一群老臣也没再说什么,旁人又能说什么?倒是有人传出一则风声,说太子并非因体弱养在寺庙,而是天子怕太子留在宫里出事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把太子秘密送到宫外养着,还有人说教导太子的是当初大有才名的长白先生,而长白先生致仕之后便一直住在金陵城外的清凉山上,前不久清凉山一场大火烧死了长白先生一家人,有人说是西宁王杜诚之派人下的手。
但这一番传论到底没有人敢多加议论。
即便西宁王不在汴京,但他的威名和压迫还一直存在众人的心中。
不管如何。
赵非池终于成为储君了。
至于宫中杜贵妃和二皇子如今是什么情况,兰因就不得而知了。
她只知道——
顾情又惹事了。
这事是萧思妤来说与她听的。
彼时兰因正在锦绣堂看近来的账本,听说萧思妤过来,她笑着让人把她请了过来,听到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兰因合上账本抬起头,看到出现在在停云身后的萧思妤,正想问她上回带给她的金陵特产如何,便瞧见她阴沉沉的一张小脸。
“这是怎么了?”
兰因看得一愣,让停云替人上茶,又起身亲自去握萧思妤的手拉着人入座,蹙着眉问,“严明欺负你了?”
“他能欺负我什么?”萧思妤摇头,想到惹她生气的人又咬牙说道,“还不是顾情!”
听说和顾情有关,兰因柳眉微蹙,“她怎么了?”
萧思妤没好气道:“她去雁门关了。”
雁门关?
兰因一愣。
看着她怔忡的双目,萧思妤便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与人说了一遭,其中萧母和王氏不同意顾情去雁门关这回事,兰因早在上回去顾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顾情居然还是离开了。
“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的路引,今早她身边的大丫鬟留绿急匆匆拿了一封信过来说了这件事。母亲知道后立刻派人去调查了一番,方才知道顾情一大早就佯装成丫鬟离开了伯府,人海茫茫,又过去那么久,想找也无从去找了。”
萧思妤是真的气得不行。
她本就厌恶顾情,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哥哥和顾姐姐就不会分开,哥哥也不会去雁门关,本想着她占了这个位置老实本分待在伯府做她的世子夫人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人居然还不死心,非要跑去见哥哥,雁门关那是什么地方?她居然敢一个人去!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届时萧家和顾家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只怕更加要一败涂地。
这也就算了。
怕就怕顾家最后把一切怪责都算到哥哥的头上,她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恼。
兰因也没想到顾情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为了萧业,她还真是什么都敢做,上回看到顾情,她虽然不认可顾情为跟萧业在一起做的那些事,但也觉得她对萧业的那份感情实在没得说,反正她自问自己对萧业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可如今想想,这样一份不顾一切不顾后果不顾旁人的感情实在让人觉得可怕,若她平安抵达雁门关也就算了,若中途出个什么事,不说影响两家的关系,就说疼爱她的王氏和家里人会怎么样……她是真的除了自己那份感情,谁都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