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就像小学课文里,学过的那一篇《少年闰土》。
当鲁迅再见儿时的好友,当初活灵活现,月光下刺猹的矫健少年,时隔竟年,竟在你面前生疏万分的喊你“老爷”那般苦涩。
古往今来,同样的关系,同样的场景,会否走向同样的结局?
愁绪穿越古今,孙丽芳没说话,海燕却递了个字条过来,让孙丽芳送她去,“这个地方。”
哪个地方?
说实话,孙丽芳有些路痴,开车都是一条道走到黑,多拐几个弯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海燕给的地址,又是什么街什么巷,上头的名称,孙丽芳听都没听过。
“我是来探亲的,我哥在这儿工作,他让我过来看看。”
正好,孙丽芳留了电话,海燕就想,“我从来没出过远门,这回就带小孩子过来玩玩,见见舅舅跟外婆。”
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苏桃的后脑勺。
第一次带小孩出远门的海燕准备的很齐全,怕哥哥家没自己的被子,毛巾牙刷被子,能用上的,全带着了。
“嫂子要是不高兴咋整?”海燕不光准备的全,想的也很全,“我就过来住几天,带点他们喜欢吃的大酱来。”
上门不能空手。
老家的酱豆配上煎的焦黄油亮的馍馍,一顿什么都不吃,光吃这两样,海燕他哥能吃三块。
苏桃拎的就是黄豆酱,一大桶上了车,还能闻到那股味。
听着海燕不断重复“嫂子不高兴咋办”,孙丽芳直接打断她,直言,“是你哥让你来的,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好笑了,鹤鹤的学费是海燕出的——
她用自己的彩礼跟第一段婚姻,供养哥哥上大学,在城里安家。
她有什么好卑微的?
付出的人反倒不好意思了,心惊胆战的,要孙丽芳说,“我要是你,早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当然,这种话心里想想就行了,面上还是不好说出口的。
说实话,孙丽芳一直搞不懂海燕为什么还要跟鹤鹤联系?
利用你,抛弃你,把你当垫脚石,完全不管你死活的亲人,你为什么还要恋恋不舍?
时隔多年的第一次见面,孙丽芳没有立场这么说。
哪能随便揭人伤疤呢?
开一会停一会,孙丽芳不断打开车窗跟旁边的人问路,问他们知不知道上面的地址往哪走。
好不容易,才找到确切的方向。
就是路口太窄了,车子开不进去。
里头弯弯绕绕,少说也有几十户人家,孙丽芳觉得还是让人来接比较好,不然,“这么多东西,挑进去,可就不好再掉头转身了。”
何必落那个麻烦。
孙丽芳问海燕要鹤鹤的电话号码,“让他出来接,你们好好坐着。”
别着急啊。
海燕看起来是个低安全感的人,害怕给别人添麻烦,听孙丽芳这么说就要下车,“我能行,我自己能行。”
挑着扁担,怕下来给他哥丢脸。
鹤鹤算是倒插门了,娶的老婆在上海有房子,是大城市的人,海燕怕给他哥打电话,被嫂子听见不高兴。
听着,孙丽芳直接冒了火,恨不得摇醒这个傻姑娘。
“为什么要害怕?是他叫你来的好不好?”
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明明是哥哥欠她的,到了海燕这里,却变成她占了哥哥的便宜。
越是弱小,越容易被欺负。
可能是被洗脑惯了,海燕觉得自己的付出理所当然——
或许她反抗过,可是身边的声音都告诉她,她是错的。
所以,长此以往,海燕已经忘记,“如果不是哥哥,上大学的人应该是你。”
那么好的成绩,上个大学绰绰有余。
哪里轮到到十几名的鹤鹤?
根深蒂固的思想,孙丽芳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就只能换个话头,问海燕,“你不心疼心疼自己的女儿吗?”
那么一大缸大酱,目测五十斤的东西,小姑娘身上背着大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玻璃罐。
不累吗?
是母亲都会心疼自己的孩子,海燕听孙丽芳这么说,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身边的女儿也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苏桃是个懂事的丫头,她手疼,但是她不会说。
拿起来一看,中间已经勒出了红红的一道杠,胳膊酸酸的。
小姑娘让妈妈,“打电话给舅舅,让舅舅来接我们嘛?”
苏桃不懂妈妈为什么迟疑,“舅舅不是很好的人吗?他说要给我买娃娃的。”
电话里,舅舅总是这么说——
他说:“等你们有空来上海,我带你们去大饭店吃饭,给桃桃买漂亮的裙子跟兔娃娃。”
无限的许诺,让懵懂的少女心绪飞扬。
她跟妈妈一样,觉得舅舅是个大好人,外公外婆也很想她们,只是要照顾小弟弟,所以才没时间回来看她们。
这么好的人,大家都是亲人。
那为什么妈妈要迟疑呢?
看着犹豫的母亲,苏桃眨眨眼睛,伸手接过了孙丽芳的手机。
“我打电话给舅舅,舅舅的号码我记得的。”
说着,就快速按了起来。
来不及去拦,海燕干涸的双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第342章 要想当虎,必先扮猪
跟海燕敏感内敛的性格不同,苏桃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一路上的检票过关,怎么搭车,都是苏桃带海燕走的——
在孙丽芳看来,苏桃比海燕更像个妈妈。
为了安抚母亲敏感的情绪,一路上小姑娘都在没话找话聊。
一会问妈妈“那商店门口是啥?妈妈你看!”
一会指着睡着的周心雅询问,“妹妹几岁了?长得好漂亮哇,像你。”
总之,你能在大人身上看到的客套聊天术,在这个小姑娘身上都能看到。
跟周心雅坦坦荡荡的社交牛逼症不同,苏桃的开朗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敏感讨好的心。
坐个车,不是夸小妹妹长得好看,就是问孙丽芳喜欢吃什么?要是喜欢吃灯笼果,给个地址,回头她给寄过来。
讨好的意思太明显了,孙丽芳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小姑娘又道:“阿姨,小妹妹是不是要上小学了,你要不要找人辅导她啊?”
不知道为什么,苏桃总觉得舅妈家不是好待的。
她有自己的打算,裤子卷边的地方,还缝着六十块呢。
以备不时之需,苏桃热络的给自己找活干。
看错了,孙丽芳没想到刚才跟海燕的一番对话,直接让苏桃把自己拉进“可合作对象名单”里面。
其实早该想到的,上辈子能对自己说出“我妈妈是输给了你,但我不一定会输给周心雅”的姑娘,不可能是娴静柔弱挂的。
老话说的好,“妈妈勤快能干的,女儿就不行。”
反过来,女儿利索会来事的,妈妈就不行。
苏桃不想让老妈二婚,所以才强烈要求老妈来一次上海。
以她们娘两的条件,结婚就是给人欺负的——
一点防身之术,立身之本都没有。
哪能寄希望于继父的良心?
男人的良心,苏桃才不相信。
她只知道,在老家,家里有几个哥哥的小孩,没人敢欺负。
像自己这样的,被人打了欺负了也追不上人家,打不过对方。
道理都是一样的,有背景的女人才能挺直腰板。
苏桃不想再过被人欺负的日子了。
所以这回,是她“哄着骗着,把老妈骗来上海的。”
“人家都有哥哥,你又不是没有?”苏桃哀求老妈,“我想舅舅了嘛,想去看看舅舅。”
磨了好久,也正碰到邻居婶子给的电话号码。
苏桃就动了心思——
想叫老妈花钱来上海,单凭自己,老妈是不会听自己话的。
但要是多两个人呢?
抛开远程打电话的舅舅不说,继父不就是一个可利用的人?
还没结婚,即将成为自己继父的人。
也就是男人,自家老妈最听男人的话了。
简单分析一下,苏桃把主意打到了继父李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