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打算留下她,夫妻成实吗?
玉妩先前从没想过周曜会接受这桩荒唐的赐婚,今日众目睽睽下又不好深问,方才等他归来时暗自揣测,猜想了许多缘由,心里很是乱了一阵。此刻这念头浮起,心头随之微跳,她下意识垂眸敛藏心事,只去解他衣带。
这动静落在周曜眼底,却熟悉得令人心惊。
因那些凌乱断续的梦境里,她曾无数次站在他的身前,或是妩媚含笑,或是双眸带嗔,为他宽衣解带,或被他揉进怀里。
——真切得不像是梦。
积压许久的疑惑在此时翻上脑海,周曜瞧着烛光下的云鬓侧颜,忽而伸手,轻轻捉住了她的细腕。
琢磨过许多遍的问题随之脱口而出。
“这段时日里,你可曾梦见过我?”
声音不高,却问得突兀。
玉妩闻言抬眸,带着几分茫然。
第40章 养肥
帐外烛光明灭, 有风吹动树梢。
玉妩方才睡得有点迷糊,这会儿困意未消,脑袋里懵懵的, 一时间没明白周曜为何要突兀地问这个。然而当四目相触, 男人微紧的神情落入眼底时, 她忽而明白过来, 他这不是随口一问。
心头蓦的浮起一股异样。
她确实梦见过周曜。
只不过那些梦芜杂而凌乱,醒来时也只剩些模糊的残影, 她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有周曜,有她从未去过的陌生北地。
她抿了抿唇, 轻轻点头。
周曜追问, “都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玉妩瞧着他迥异于往常的神色,心下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周曜却好似松了口气。
见玉妩仍有些疑惑,强自镇定地松开腕子,笑摸了摸她发髻,语气也添了几分亲昵,“算你有良心, 还想着我。”说罢, 抬步便往内室走,分明是要更衣歇下了。
剩玉妩站在原处, 有点摸不着头脑。
内室里, 周曜阖上门扇, 脊背靠在微凉的墙壁时, 狂跳的那颗心渐渐止息。
看来她还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梦里曾有怎样的旖旎温柔, 又有怎样的摧肝裂肠, 天翻地覆。无论那些梦境是真是幻,至少此刻她还安然住在王府,温柔浅笑着迎他归来,并未落入梦中那样含恨而去的伤心境地。
周曜深吸了口气,半晌才抚平情绪。
待浴毕换了寝衣,夜色已很深了。
或许是回京途中疾驰赶路实在太累,或许是回到王府里熟悉的屋舍枕榻时心安了许多,周曜嗅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体香,很快就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
翌日清晨,夫妻俩用过早饭后,积压的事情便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先前周曜佯病休养,王府外头防卫跟个筛子似的,早已被安插了无数人手。之后他率兵北上,将精锐尽数留在内院守着玉妩,外头留出了空档,那些眼线行事更是肆无忌惮。
暗地往来之间,彼此来处陆续浮出水面。
此刻,书房里门窗半掩,负责留守在府里的校尉郭甫悉数禀报。
从亲事府的侍卫到外头的杂役婢女,除了严防死守的内院之外,但凡能塞人的地方,几乎都被安插了眼线。里头一些人虽寸步不离王府,眼睛却片刻没闲着,一层层的消息递出门,全都能送到乔皇后与楚王跟前。
而居中安排的,恰是那位强塞来的长史。
这是瞧着形势危殆,皇帝和战场都用得着他,不敢在他身上动手脚,就想趁着府邸空虚,改了天地?
周曜冷眉哂笑。
狄慎听着那一长串的名字,神情也自忿忿,“殿下在外面拼死杀敌,他们倒是会打算盘,手伸这么长!”
“贪心不足罢了。”
“既已摸清了,属下这就命人将他们赶走吧?咱们随行的人都回来了,也用不着那些吃里扒外的!”
“不急。”
周曜摆摆手,兀自沉吟。
按他从前的性子,既已顺蔓摸瓜查了个清楚,又无需装着病靠这些耳目假传消息,自是一并清理了的干净。
不过乔皇后这般嚣张,若只是清理人手,岂不是太便宜她?
周曜摩挲着茶杯,忽而挑眉问道:“许敬呢?”
“从殿下这儿出去后,就到礼部去了。王妃册封的事,现下还是他操心。”
“晚上让他来一趟书房,随便寻个由头。”周曜啜了口茶,眉目间的冷凝淡了些,饶有意味地道:“明天再告诉宫里和礼部,许敬失踪了,册封之事交给别人。”
狄慎微愣,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打算,“殿下的意思是?”
“王府处处是纰漏,父皇看着办吧。”
说罢,瞧着天色尚早,又整装入宫,将昨日未来得及禀报的军情尽数陈明。出了宫又顺道去趟礼部,亲自过问册封玉妩的事。
他这里早出晚归,玉妩也没闲着。
当日匆匆冲喜而来,那场婚事实在潦草又敷衍,如今周曜载誉而归,正是满城瞩目的时候,又以战功为她请封,足见重视。宫里那帮人最会见风使舵,乔皇后更不敢在这时候落下话柄,好几趟差人往来,细细叮嘱王府该准备的事,一副慈爱端庄,尽心尽力的模样。
玉妩少不得要招呼,亲自安排。
这般里外忙碌着,加之年节将近封赏不断,倒让王府瞧起来一团喜气。
唯有一处例外——江月媚。
……
于江月媚而言,这两日可算大起大落。
周曜班师回朝当然是好事,她虽与玉妩不甚亲近,在王府客居久了,消息却是灵通的。得知周曜归期之后,也曾辗转反侧地算着日子,而后在他回京那日欣喜相迎。却未料,与周曜一道归来的不止是战功平安,还有册封玉妩的正妃之位。
听周曜亲口说出那道消息时,江月媚只觉头顶有个炸雷轰然作响。
惊得她整顿饭都食不知味。
相识甚久,她多少是知道些周曜的脾气的,出身尊贵战功赫赫的皇子,张扬又傲气,从不肯受人折辱。
当初玉妩以冲喜之名嫁入王府,谁都知道是乔皇后落井下石,拿一个被退了婚事的小官之女来搪塞皇子,才有了京城里嚣张悖逆的赌局。于周曜而言,钟氏是乔家欺他的印记,哪怕相处久了心生不忍,肯留在府里便也罢了,又岂能册为王妃?
何况还是他拿战功亲自请封!
钟家官职低微,周曜明知当日冲喜背后的恶意,仍肯将正妃之位拱手送给钟氏,足见是动了心的。
想通这些,江月媚几乎夜不能寐。
贴身伺候的琼楼哪能不知这些小心思?
腊月里天寒地冻,她捧着新的胭脂水粉掀帘进屋,见江月媚照旧坐在窗边摩挲着那柄匕首,就连姿势都跟她离开前差不多,便知自家姑娘又是独自沉浸在心事了,发呆了大半天。
她搁下东西,倒了杯热茶过去。
江月媚察觉后抬头,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外头很热闹吧?”
“宫里和礼部都来了人,嬷嬷也在忙着操持册封的事,姑娘……”琼楼欲言又止,江月媚却仿佛没听到,只喃喃道:“我与他相识在先,在府里住了这么久。每回他出去,都是我在等他回来,迎他入府,如今就这么给了旁人。琼楼——”
她抬起头,眼底分明有泪,“谢道长给的东西,都备妥了吗?”
“东西倒是妥了,只是……”琼楼迟疑着,小心劝道:“殿下的性子姑娘也知道,不是好糊弄的。何况,他既亲自请旨,必定是将孺人放在了心上的。万一这些东西瞒不过他,姑娘怕是要受责的。”
“那又怎样。”江月媚忽而哂笑。
“事情到了这地步,横竖殿下是被她迷住了。我若不去做,到头来也不能在府里久留,倒不如放手试试,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能不能成,就看天意了。琼楼,你盯着外头,若殿下那里得空了,就来告诉我。”
她忽而起身推开了窗扇,冷冽寒风扑入时,指节也不自觉地攥紧。
……
隔日后晌,江月媚去了趟长秋阁。
这是柔嘉和梦泽读书的地方,选了个安静的所在,阁楼里熏上暖烘烘的炭盆,深冬里也暖融如春。因玉妩时常过来,每尝两个孩子读书时,她也爱挑本书闲翻,孙嬷嬷便让人将厢房收拾出来,摆上架子和书案圈椅,权当是玉妩和孩子们解闷的小书房了。
江月媚偶尔过来,也会找些书瞧。
周曜回府后忙于庶务,没怎么见着孩子,今日难得有空,便过来瞧瞧他们,得知旁边添了个小书房,顺道进去瞧瞧。
江月媚便掐着时候赶了过来。
后晌天暖,府里虽忙于准备册封之事,却没人敢来后面打扰梦泽读书。这会儿门窗紧闭,孩子们在里头跟着先生念书,院里便格外寂静。她拐过甬道,见厢房的门果真开着,又不见佛宝她们,猜得玉妩是被册封的琐事绊住了,里头唯有周曜,便快步过去。
果然,屋里只有周曜在。
见她进屋行礼,他随意抬了抬手。
江月媚也只噙着惯常的浅笑,状若闲谈般道:“不知殿下在这里,倒是我唐突了。”
“有事吗?”周曜言简意赅。
江月媚仍是笑着,“没什么事,只是先前从这里拿的几本书都看完了,如今放回来,再寻几本新的书来瞧。”她说着话,指使琼楼将先前取的书放回原处,也不纠缠周曜,只招呼琼楼往里走,一本本慢慢翻找。口中又不忘跟周曜说话,问他北地的近况。
那是她的家乡,父兄埋骨之地。
周曜素来看重袍泽之谊,当初既承诺了照拂这对姑侄,自是对江家男人们怀着情谊的。这回北上驱敌,其实也曾去祭奠故人。此刻听江月媚问故乡旧友之事,便说了近况,有一搭没一搭的,断断续续,顺道瞧瞧玉妩摆在屋中的书卷陈设。
江月媚也不急,循着书架一路进去,已挑了五六本书出来。
末尾,到了书房的最里面。
这地方偏僻,光线也比别处昏暗些,摆的都是些寻常不甚会用到的书。她踩着矮凳,抽了几册书翻看挑拣,见守在外头的琼楼递了个眼色,知是周曜快走了,忙随手掀翻架上书册,口中一声惊呼,就那么从矮凳上摔了下来。
书籍哗啦落地,伴随矮凳撞在书架上的闷响。
琼楼惊呼着丢开书,扑过去搀扶住她,外头周曜听见动静,哪能丢着不管,自得返身来瞧。
就见江月媚吸着凉气靠在架上,眉目间惊魂未定,一遍理着裙衫,一边忙不迭的道:“是我不小心,惊扰殿下了。”
“伤到了?”
“没有,多谢殿下关怀。”她原就不指望周曜怜香惜玉,这会儿也没矫作,只蹲身捡起散落一地的书,口中道:“是我想够最上面的书,不提防踩歪了,才摔下来。可别伤损了这些书……咦——”她的声音忽然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周曜。
第41章 养肥
书架旁有些昏暗, 周曜瞧她神情古怪,目光循着她手臂挪过去,落在一张画上。
那副画并未装裱, 上有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