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禾儿怎么做,都有她的理由。”
裴渊的语气如平日般蒙上了层冰霜,说出的话却与他一贯的形象大相径庭。
“她说我该打,那我就是该打。”
“她还肯打我,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我。”
“……是。”
红鸢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正忙活着上药的太医也好过不到哪去,都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以免这首辅大人日后找茬,把他们通通杀了喂狗。
“那个……公子……”为给在场的人留条生路,红鸢试探地转了话题,“江衡他已经全招了,名单也已经替您列好了。”
“他还活着么?”
“活着,此人身子硬朗得很,还有力气同属下叫嚣呢。”
“好。”他两臂一甩,拂开太医,竟欲起身向牢里走去,“她嘱咐我的事,我得办了。”
“公子!”红鸢急忙上前拦住他,“属下知道您信守承诺,但也得身子养好了再去,这牢中阴冷,您又刚刚受了这么重的伤……”
“让开。”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冷冷道,“耽搁了,她会生气。”
“公子,您看看您现在是什么样子!”红鸢终于忍不住,气道,“您地位尊崇,向来呼风唤雨,缘何为了一个女子卑微入骨,极尽讨好之态!”
“那本官该是什么样子,高高在上,俯视蝼蚁吗?”他扬声斥道,“你自己就是女子,竟也瞧不起女子?”
红鸢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这天底下女子都该像你一样,跟在我身后,听话、乖顺,我说什么你都认,才算配得上我?”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
心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破,饶是在江湖风雨中生存数年的她,也不由得紧紧攥了拳,睫羽不住地扑闪着。
一旁的两个太医手中拿着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直呼倒霉,只恨自己拿的不是毒药,不能当场给自己一个痛快。
红鸢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只留了一句 :“属下不敢。”
“最后一次。”
他低声警告着,强忍着身上的痛,如寻常一般走了出去,新换的披风甚是宽大,不经意间拂过了她的肩。
她便知道,此生,她都不会成为特别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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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是根据他的口供,整理出的名单。”
见他走过来,行刑的小吏忙从桌上取来刚刚才干了墨痕的纸,殷勤地献上去,又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待他的目光落到最后一行的“裴渊”二字时,小吏慌忙跪了下来,求饶道:
“小人只是依他的口述誊抄的,绝无冒犯您的意思,请大人明鉴!”
“无妨,留着吧。”
他将那纸重新还给他,又开了牢门,低头看向那个已经被放下来,却瘫倒在草堆上的人。
还未等他说话,江衡便扯起一个嘲弄般的笑:“首辅大人怎么出去走了一圈,瞧着比我还伤痕累累的?”
裴渊嗤了一声:“话多。”
“哎呀,莫不是被小公主给打了?真是御妻无方啊。”
他懒得与他再费口舌,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狠狠地拽起来向墙上砸去,又用一只手扣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从身上取出张纸来。
“把这份供词签了,摁个手印就行。”
“……什么东西,你就要我签。”江衡挣扎无果,恨恨地瞪着他,“你可小心别把本王给弄死了,有你好受的。”
裴渊手上稍一用力,便惹得他除粗重的喘息声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听着,先帝是徐娘子下药害死的,当今陛下不忍处置她,便由你这做儿子的,承了这份罪。”
语毕,见他似真的有话要说,他才缓缓松开他,将他重新扔回那堆杂草中。
他猛咳几声,怒道:“那个疯女人干的好事,凭什么要本王承担?”
裴渊微微一怔,眸中有一瞬不可思议的神色划过,追问道:“你知道?”
——难道江晏精心给他扣的一顶大帽子,竟是歪打正着了?
“本王早就知道!”江衡用力一锤墙,高声道:“她自己要给那人下药,还办得不干净,让那人提前死了,坏了本王的大计!”
裴渊看着他,不动声色道:“本官还以为,徐娘子与先帝之间,当真是人人艳羡的一对鸳鸯呢。”
“呸。”江衡啐了一口,“那人地位和爱情都想要,他想得倒美。”
裴渊好似无意间被他中伤,踉跄几步,胸口狠狠地痛了痛。
“不过后来,那女人就发了疯一样,非要本王生什么长孙来巩固地位,本王不肯,结果你猜她怎么着?”
江衡说及此处,竟哈哈大笑起来。
“她找不来身份合适的女子,居然给眉儿灌了药,送到了我床上,那是我妹妹,我亲妹妹!”
裴渊皱了皱眉,眼底浮现出一丝厌恶。
“本王不可能替她认罪的。”江衡轻蔑道,“眉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若非要本王这手印,你答应娶她,把她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本王就帮你。”
“你觉得,到现在,你还有与我交易的资本?”裴渊沉声开口,“故事听得也差不多了,该办点正事了。”
说罢,他上前一脚踩住江衡,又一把扼住他的手腕,眼见着就要强行将他的手指摁在那张供词上,江衡却激烈地反抗起来,一时间,场面似要失控。
裴渊眸中划过一丝狠厉,手上一用力,竟生生将他的手腕处折断!
“啊——!”江衡痛呼出声,目眦尽裂,“你、你不得好死!”
江衡软趴趴的手指被他握住,连印泥也未用,沾了些他身上的血,便重重地摁在了纸上。
裴渊松开手,满意地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人,转身便出了牢房。
“裴渊,你会下地狱的!”
对于那声声嚎叫,他置若罔闻,寻个地方洗净了自己,又换了崭新的衣衫,方动身前去昭阳宫。
面对着正认真观察着京城地图的江禾,他勾勾唇角,顺从地跪下来,将那份供词递到她手上,满脸求表扬的神态。
“禾儿,我办事,是不是比其他人都利索?”
第48章 醋意
江禾连头也未抬, 淡然道:“凑合。”
仅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足以让他的心里生出诸多欢喜。
故而他大着胆子凑近她, 贴在她的身边, 柔声询问道:“在看什么?”
江禾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又极其别扭地缩回来,历经几番挣扎, 才破罐子破摔般地小声道:“能不能帮我看看。”
“禾儿说什么?”他分明听清楚了,却眼含着笑故意道, “我的耳朵近来不太好使。”
“我说, 看看!”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将桌角上的那一沓信件取了过来。
她将它们尽数摊开来看,其内是一份份字迹各异的信纸,每份后面, 还附着写信人的一张画像。
“你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男子的画像?”裴渊直勾勾盯着她手中的东西,酸溜溜地开口。
“我也不想啊。”她有些不悦道, “我的书院要招先生, 可是眼下哪有那么多读过书又肯来的女子, 只能改了要求,这才有不少人应招。”
“慢慢来。”他这才放下心来, 宽慰道, “先用着这些,以后总会有人的。”
“他们写得花里胡哨的,我实在不知道用谁好。”她小声嘟囔道, “欢欢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小芒又不懂这些, 皇兄更是没空。”
“我来帮你。”裴渊温和道, “我也当过先生, 能分辨出来谁是合适的。”
江禾直接将那一堆东西铺到他跟前,偏过头去:“干不好,本宫再打你一顿。”
“好。”
他微勾唇角,连声应着。
毕竟现在,她只要肯勾勾手指喊他过来,遑论这般简单的事情,就是要他去油锅里滚上一遭,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干嘛把这个挑出去。”江禾没忍住瞥了一眼,瞬间不满道,“长得多好看啊。”
“……”裴渊盯着那个眉目俊朗的画中人,低声道,“禾儿,你是在挑先生,不是在挑夫婿。”
“我知道啊。”她拿起那人的书信,“颜枫,他水平怎么样?”
“……科考终试落榜,但若为人启蒙,也勉强能使。”
“那不就是我书院的活招牌?”江禾眼前一亮,随即斥道,“你要是挑人还使绊子,就给本宫下去。”
“真的没有。”他慌忙掩饰道,生怕被她赶走,“只是……只是想为你挑些水平更高的。”
“那人家科考没落榜的都进朝堂了,还上哪找。”她睨了他一眼,“那你来?”
“不要。”他难得一口回绝了她,“我只教禾儿。”
江禾微微皱眉:“本宫今晚是不是给你好脸色太多了?”
他摇摇头,讨好道:“只要禾儿不赶我走,凶点也无妨。”
她有些无语,不屑道:“真想喊人来看看当朝首辅的真实嘴脸。”
“他们那么关注我,自然都知道了。”裴渊倒是不甚在意,继续翻着信纸,“约摸再过两天,全京城的茶余谈资都有了。”
“你还真是不害臊。”
“他们又能将我怎样?”他淡淡接着话,面上隐隐约约有些自信与无畏,“只敢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鼠辈罢了,真见了本官,还不是一个比一个跑得远。”
说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江禾跟前,连忙找补道:“……我随口说说,禾儿不要在意。”
“……没事。”
她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烛火。
这样一张清月般的面庞,又配上这意气风发、清高孤傲的神态,她再看上一眼时,还是忍不住会心下微动。
感受到自己情绪变化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有些生气,径直起身走了几步,将那烛火拨灭。
周围瞬间暗了下来,也将她的一点点躁动尽数熄了。
“怎么了?”裴渊略有几分诧异地抬头,“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别自作多情。”她一口回绝道,“挑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