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浑噩噩地在宫里待了一整日,第二日一大早,萧总管便尖着嗓子进了昭阳宫,身后还跟着三个样貌清秀的男子。
“殿下,殿下——”萧总管立在殿中呼唤着,“殿下快出来吧,莫让奴才久等了——”
江禾不情不愿地掀帘出来,睨了他一眼:“皇兄还玩真的啊。”
“哎呀,长公主殿下,陛下那么宠您,自然是将您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的。”萧总管堆着笑道,“您看看,这几个孩子个个家世显赫,才华出众,您无论选哪个,余生都幸福得很呐。”
他一递眼色,那三个男子便齐齐下拜,高声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呃……坐。”她嘴角抽了抽,坐到主位上端起一盏茶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们跪着,本宫也看不清啊。”
“哎呀,快坐快坐。”萧总管连忙赶着人,“真是让奴才着急,不过殿下也莫气,这不正说明这几个孩子清清白白,没经历过这场景吗?”
她微咳一声:“那你们……介绍下?”
坐在最前方的青衣男子正要起来,忽然自殿外进来了个高大的身影,伴随着凝了冰般的声音:“慢着。”
她定睛一看,来者不是裴渊,更待是谁?
而萧总管却立即急了,尖声道:“首辅大人,长公主殿下奉陛下之命正在选驸马,您来此添什么乱呐?”
“你也配管本官?”裴渊沉声道,径直坐在了江禾的身侧,“挑,本官身为她的先生,替她把把关。”
江禾只觉一阵头痛,扶了扶额,挥手示意那人继续。
“是,殿下。”青衣男子肤质细腻,目似朗星,拱手一礼道,“在下乃兵部尚书幼子程澈,今年刚及弱冠,十分仰慕殿下风姿,愿长伴殿下左右,成一段佳话。”
萧总管随即赞道:“瞧瞧,知书达礼,真是个谦谦君子。”
江禾讪讪一笑:“敢问程公子,平日都做些什么?”
“自然是游手好闲了。”裴渊抿了口茶,幽幽开口,“不然兵部尚书家的孩子,怎得会养成一个白面书生。”
“你!”他明显被人说中,却又碍于对方官位不敢吭声,“殿下放心,明年科考,在下一定名动京城。”
“……好,相信你。”她随意夸赞道,目光投向了那位明显按耐不住的国子监祭酒之子,“杨公子也来了。”
“殿下居然识得臣。”那人惊喜道,“臣可不像某些人,早早便考取了功名,眼下在鸿胪寺任职,虽官职品阶不高,但臣日后定会多加勤勉,不停留于现状。”
“据本官所知,你爹本想将你安在户部的,奈何走了人情,还是没能考过另一位考生。”
他愤愤看了裴渊一眼,坐了回去:“……人总有失手,首辅大人何须揪着下官的一些旧事不放。”
江禾也往那边瞥了瞥,警告道:“别捣乱。”
“……”
见不再有人说话,一少年身着玄色长袍步上前来,向她略施一礼,举止间器宇非凡:“臣卓观,随父骠骑将军在军中任职,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看得有些痴了,喃喃道:“真好看诶。”
不等裴渊开口,她又道:“你闭嘴,少贬低人家。”
裴渊心中不悦,又不敢发作,只得压抑着醋意,起身学着别人的样子道:“臣裴渊,二十又一,泰明十六年进士及第,夺探花,景平元年任首辅一职,逐金岭,拔城池,改新政。臣不才,也求殿下青睐。”
此言一出,整座殿内鸦雀无声。
江禾怔怔地抬头看着他,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萧总管第一个反应过来,跺了跺脚:“首辅大人,奴才知您出将入相,位高权重,可是殿下在选驸马,您又不在陛下规定的名单内,您这不是在难为奴才嘛。”
未及他回应,江晏忽然推门而入,言语之间尽是天威:“挑好了吗?”
然而见此场景,他脚步一滞,皱了皱眉:“裴爱卿,你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裴渊神态平静,连礼也未行:“陛下明知臣与殿下两情相悦,却上演这一出,臣的确不知陛下意欲何为。”
“两情相悦?”江晏嗤笑一声,“禾儿同朕说过,说她不要你了,你又是何来的自信?”
他胸口一痛,眸中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缓缓转身看向她,似乎在等她的辩驳。
被他二人这般看着,江禾也有些恼了,直奔正题道:“皇兄,禾儿现下无心婚事,只求皇兄答应禾儿,让禾儿代表皇室前去各地巡访。”
期待落了空,裴渊偏过头去,难掩苦涩。
“你何时起的这心思?”
“早便想同皇兄说了。”江禾仰头道,“朝中已无与皇兄亲近的王爷了,再选也不过是挑些远亲过来,倒不如让禾儿去,一是知根知底能够信任,二是所巡查到的事务绝不会对皇兄有半分隐瞒。”
江晏沉吟片刻,缓缓道:“朕的确也有过这想法,只是这历朝历代绝无公主巡访的先例,恐朝中反对者众多。”
“之前 没有,然而之后就会有了。”她目光坚定,朗声道,“禾儿便是那开路之人。”
江晏面上情绪复杂,盯了她半晌,方道:“朕准了。”
她终于笑起来,整个人扑了过去:“谢谢皇兄。”
“不是小孩子了,这般亲密的行为还是留给你的驸马吧。”江晏轻轻将她从怀中拎出来,又补充道,“朕有条件。”
“皇兄你说!”
“你一日挑不出驸马,这禁足便一日不解。”他扬声道,“若是过了巡访的日子,禾儿就自己看着办咯。”
“……皇兄!”江禾生气道,“你怎么能这样。”
江晏负手而立,任她的小手怎么扒拉,也不肯松半分口。
她急得跺跺脚,伸手指向裴渊:“我要他。”
“不行。”裴渊眸中刚刚有了光亮,便被江晏斩钉截铁地回绝,“名单上,只有三位驸马。”
她实在不知道皇兄究竟在唱哪一出,焦急地快要哭出来,又生怕自己巡访之事落了空,只得想着先随意应下来,出去之后再说,便颤着手指向后方:“……那,卓观。”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那唤为卓观的少年,眸色瞬间黯淡下来。
“好,就这么定了。”江晏淡淡道,转身朝外走去,“你之前行事荒唐,不可不罚,再禁足抄书五日,便准备出发吧。”
“……是,皇兄。”
裴渊立在她身侧,未发一言,双手在衣袖下用力攥成了拳,攥得生疼。
第61章 出宫巡访
陛下这一走, 整座殿内的人无不面面相觑,似乎在等待着长公主的命令。
“都下去。”裴渊握紧双拳忍了许久, 终是忍无可忍, 出声喝道。
“这……”萧总管迟疑了下,试探道,“长公主殿下?”
她轻轻点了点头。
萧总管久伴君侧, 极有眼色,忙不迭地将人往外赶, 而那被她选中的少年深深看了她一眼, 方被用力推攘出去。
“说过了, 别耍威风。”
她略带些警告道,正欲转身,却一下子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贴住她的脸颊, 将她紧紧困着:“你……不要我了吗?”
“没有。”她想动,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和皇兄说, 我们之间的事。”
他沙哑着声音道:“那方才, 为何不说?”
“我着急和皇兄说正事……再说了,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他忽然抬高了音量, “我要让他, 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禾儿的,禾儿也是我的。”
“……嗯。”
“你怎得这般敷衍。”他的下颌搭在她的肩上, 亲了亲那张芙蓉面,“齐明, 颜枫, 现在又来个卓观, 究竟还要有多少人横在我们中间,我不想,我也不允许。”
“选驸马只是我的权宜之计,”她淡淡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得到这次巡访的机会,回来之后是否真的与他成亲,完全是后话。”
“那我的感受……在你眼里,似乎不是那么重要。”
江禾趁着他出神之际,用力挣脱出来,转身直视着他:“那我和亲,不也只是你的权宜之计吗?那时候,你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所以现在你也不必咄咄逼人。”
“……是,是我活该,我应得的。”他低下头,神色悲戚,“对不起。”
她挪开视线,似乎无意再为过往之事劳费心神:“……只是就事论事,我并不是一个爱翻旧账的人。”
他依旧垂着眸,声音小而轻:“好,谢谢禾儿。”
“那,没事的话,你便处理事务去?”她斟酌道,“拜你不上朝所赐,我好像得抄书了。”
“你都要走了,抱抱我吧。”他微微抬起眼,眸色黯淡,“这巡访,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我身为首辅,没有办法陪你去。”
她犹豫了多久,他便等了多久,终于,她咬咬唇,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他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轻声道:“巡访之事不必担心,若陛下压不住群臣意见,我会帮他,你万事小心,要常常寄信给我。”
他声音温润柔和,虽只是寻常嘱托,却令人格外心安。
“……好。”她迟疑道,仰头去看他,“我是代表皇室去的,应该不会有事。”
“那样最好。”
他眉眼终于有了些笑意,俯下身来,一点点凑近她的唇,似乎并不满足于昨夜那片刻温存,还想索取更多。
她心跳得厉害,明明想躲,却在他怀中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鼻尖刚刚碰到她,却忽然听得一阵杯盏碎裂的声音,江禾一惊,连忙推开了他,恰见苏欢站在门口,地上是一片狼藉。
“对不起江禾——”苏欢大叫一声,捂着眼睛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她面色潮红,尴尬转身:“……我要抄书了,你快走吧。”
他气得要命,又不敢说什么,怕碎片扎到她,临出门时还顺手替她收拾了。
——下次再见到那苏欢,他定不让她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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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不小心坏了你的好事,你还肯带我出来,你真的太爱我了。”
江禾等了整整五日,在最后一刻终于接到了出发的旨意,此刻正在一辆宽敞的华贵马车上,颇为无奈地看着苏欢抱着自己的手臂。
“什么好事,我还得谢谢你呢。”她点了点她的脑袋,“我只是氛围到那里了,一时冲动而已。”
“我的小祖宗,你还要晾人家多久啊?”
“早呢。”她扬声道,“我且得晾他一阵,哪那么容易让他得逞。”
“行行行,你就折腾,反正裴先生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他也不差这一会。”苏欢数落道,又伸出手指向她二人的对面,“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人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
她抬眼看去,那名为卓观的倒霉驸马此时正襟危坐在她对面,竟多少能从他身上看出些宁死不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