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绵颊上落了碎发,侧着脸在他背上蹭蹭,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是假装轻松的。菁娘说你们这年纪的男孩子要脸面,错了、累了都不会轻易承认。我问你手臂伤口疼不疼,你一定也会说不疼。”
严梦舟脚下一滑,差点带着她摔倒,稳住后,头也不回道:“下回还想我帮你揍十三,就闭嘴。”
施绵哼哼几声别人听不懂的话,闭上了嘴。
山路上走得快,到了山脚,严梦舟速度慢下来,吹了声口哨,护卫很快出现。
“竹楼没人。”护卫道。
严梦舟迅速背着人往那边去,施绵回头看看陌生的护卫,贴在严梦舟耳边小声问:“你以前那个护卫呢?”
“赶回家了。”
“他为什么要陷害你啊?”这个问题在施绵心中憋了许久,严梦舟一回来她就想问的,碍于身边一直有人在,才拖到现今。
严梦舟不想回答,只加快脚步。施绵察觉到了,换了个问题:“现在这个护卫是好人吗?”
严梦舟:“不知道。”
施绵“哦”了一声,脸颊枕着他的后背想了会儿,微微抬起头,环在他脖颈下的手松开,在他胸口轻轻拍了几下。
严梦舟:“……”
他有句“男女有别”和“非礼啊”,不知该先说哪句。
“没事,不难过……”施绵在他背上说着,童声努力压着轻柔的调调,带着刻意的安抚,好像严梦舟是一个被抢了拨浪鼓嗷嗷大哭的娃娃。
这让严梦舟记起那噩梦一样的家家酒,脸一黑,语气沉下,“别乱碰我。你几岁了,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施绵:“我是在安慰你,而且我还小呢,不用想那么多。”
“劳烦你安慰十三去,他比我更需要。”
说话的功夫,已到了竹楼外,严梦舟推门进去,将施绵放下。
久未着地,落下时,施绵脚有点软,抓住了严梦舟的手臂。活动几下脚腕,她凑近了,道:“保护你的人是你至亲之人安排的吗?连着两个都不能信任,你一定很难过。”
严梦舟心头蓦然一跳,凝目看向她。
施绵圆润脸蛋上的表情很是真诚,在他手臂轻拍着,安慰道:“你若是难过……”
“你想多了。”严梦舟飞速截断她的话,顿了顿,道,“与其想这个,不如快点进屋换了衣裳。”
见施绵张口欲言,他又怀疑道:“你会自己换衣裳吧?”
施绵瞪他一眼,觉得兴许真是自己想多了,提着裙子上了竹楼。
楼上房间中已备好了热水,她简单清洗后,翻出外衣换上,脏了的外衣刚刚藏起,楼下传来菁娘的声音:“行了,我自己侍弄就行,你去师父那把小姐接回来,山里寒气重,让她换身衣裳再去玩……”
施绵攀着楼上的栏杆探出脑袋,大声道:“已经换好啦。”
跟在菁娘身边的贵叔看见她安然无恙,悄悄松了口气。
贵叔捉了两只山鸡,一只送去东林大夫那,一只留着第二日煲汤。
菁娘手艺好,在鸡汤里加了温和的滋补药材,小火慢炖,熬得鲜香,闻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香味随着风穿过竹林,飘到东林大夫三人鼻尖。
这厢修好了的饭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菜是炒野菜、烩香芹、清炒莴笋,汤也是鸡汤,就是看着油腻瘆人。
这边往常是十三下厨,多了个严梦舟,这活就交给了护卫。
东林大夫舀了勺鸡汤尝了尝,默然摇头,“老了,吃不动了。”说完放下碗筷,去了外面。
十三嚼着野菜,狠狠瞪了严梦舟一眼。
严梦舟扫向护卫,护卫惭愧地低下了头。
竹林那边,一碗汤下肚,施绵浑身都热了起来。菁娘给她剥着虾,问:“喝了汤,再吃几块肉?”
施绵摸着肚子感受了下,将小碗递了过去。菁娘高兴,指挥着贵叔又给她盛了半碗。
正吃着,外面传来敲门声,贵叔出去,迎着东林大夫进来了。
如此过了三日,十三与严梦舟还是时时动手,施绵在一边看热闹,觉得日子比以前有趣多了。
到了去镇上采买的日子,贵叔、十三都得去,严梦舟是要回宫一趟,顺路一起。
施绵眼馋,菁娘哄她:“等他们都走了,咱们去给小狗洗澡……”
十三耳朵尖,立刻从马车里冒出头来,“想都别想!敢碰我的狗,回来我就把你推进池水里!”
话音才落,严梦舟一脚踹了过去。踹的多了,十三也练出来了,机敏地躲过。
严梦舟:“这么金贵,那难道是你媳妇?”
十三:“就是我媳妇,怎么地?”
严梦舟:“行,我帮你记着,等你到议亲的年纪,我看你还娶不娶姑娘。”
马车在争吵中驶离,施绵目送马车慢慢变成小黑点,恋恋不舍地被菁娘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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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城镇,严梦舟与贵叔分开,带着侍卫跨马向着京城奔去。
景明帝把严梦舟交给袁正庭,一是要他加以管教,二是严梦舟习惯了宫外的生活,不肯留在宫中。不得已,才把人托付给袁正庭。
他还是惦记着这个儿子的,要求严梦舟每隔十日就要回宫一次。
严梦舟照约定回去,敷衍地拜过帝后,在宫中住了一日。
这次太子终于拦到了他,“我知你嫌宫中憋闷,急着离去,我也不是想强留你,只是你宫外的府邸在修整中,总要去看一眼吧?”
如果一定要留在京城,相比较皇宫,严梦舟更愿意独自居住,便随他去了。
严梦舟不愿意与太子独处,二人便弃了车撵,徒步慢走。
京城繁华,街道两旁商铺与酒楼茶馆不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幼时你也是如此,总惦记着外出玩耍。有一回下人疏忽,竟让你溜出府邸,母亲急晕了过去。后来舍不得罚你,便把你身边伺候的人全部严惩后换了一遍。”在街道上,怕人听见引起骚动,太子把称呼换了。
严梦舟:“我不记得了。”
太子:“无妨,我都记得,慢慢说与你听。”
“……你五岁时背书不认真,被祖父训斥,母亲知晓了,却来责备我,说我做兄长的不知引导你读书……”
严梦舟脚步一转,走向街边摊贩。
简陋的摊贩上摆着几个陶土玩偶,他挨个看过去,捡起一个穿襦裙的圆润小人。
“怎么忽然对这个有兴趣?”太子跟在他身侧问,挥手让侍卫付银两。
严梦舟将东西搁下,道:“没兴趣,只是不想听你说话。”
太子神色一顿,笑道:“长大了是不一样,幼时你可是最喜爱缠着为兄的……”
严梦舟又往前去,太子跟上,不管他是何反应,都温和地絮叨不停。
行至一处茶楼门口,恰有几位锦衣公子从中踏出,迎面对上兄弟二人,对方全部愣住。
太子轻摇头,带人入了雅间。
严梦舟心不在焉地坐着,听见一人行礼时,忽而转头看去。
太子察觉到,眉头微展,道:“这位是中书令施大人嫡孙、右司郎中施大人与长宁郡主之子,施茂笙。幼时你见过的,可是记起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十四:记你妹。
第16章 施家
严梦舟不愿回忆旧事,只侧目端详施茂笙,见他十七八岁的模样,相貌清俊,俯首作揖的动作文质彬彬,是个十足的书生。
他的视线在对方脸上留的久了些,施茂笙没忍住抬眼,目光相触,严梦舟看见他褐色的眼珠,下颌微抬,问:“上回秋猎,你没去?”
京城的王孙贵族们每年都例行秋猎,今年特殊了些,秋猎是太子亲自安排的。
明眼人都知道,太子是要为这流落在外的胞弟引见世家公子。
太子出面,没有不给面子的,适龄公子几乎全都去了。就如眼前这几位,除却施茂笙与后方家世低微的两人,其余的,严梦舟都在那时见过。
施茂笙有点尴尬,摸摸鼻子,回道:“那会儿小人不幸染疾,未能参与。”
严梦舟记起施绵来,也是身体不好,被菁娘与贵叔看得紧,生怕遇上点意外就没了小命。
不贪银钱,身娇肉贵,最重要的是能得袁正庭格外关照,施绵必定出自高门大户。
严梦舟回京数月,所见过的施姓权贵,仅此一家。
一个世家女儿,没道理无人问津地养在偏郊山脚……
“怎么了?”太子询问。
严梦舟:“就是听这个姓氏耳熟。”
太子笑:“长宁郡主是皇室宗亲,过去常带茂笙进宫拜见皇祖母,没少与你我见面。算起来,咱们还是表亲。”
施茂笙赶紧行礼:“不敢。”
长宁郡主是施家长媳,出身静安侯府,该唤太后一声表姑母。
施茂笙是长宁郡主所出,若长宁郡主与太后仍在世,掰扯起来是能称得上皇亲国戚。现在二人已逝,这种话太子可以说,施茂笙却不敢应答。
太子与严梦舟说了这么多,仅施茂笙出现后,他才主动开口,太子想引他说话,便多问施茂笙几句。
“听闻府上添了个千金?”
施茂笙脸上露笑,“是三叔家的,两个月了。”
太子:“施老夫人好福气,膝下已五个孙儿,又如愿得了千金。难怪中秋佳宴那会,母后与我说施老夫人精神越发抖擞了。”
施茂笙笑意更明朗,跟着道:“难得一个女娃,祖母稀罕得不得了,每日都得亲自看一看才能安心。府中弟弟们也是,没见过小姑娘,天天嚷着要和妹妹玩,让祖母头疼。”
太子与施茂笙说话,注意力却一直在严梦舟身上,见他神色微动,心思一转,又问:“快百日了,令妹名字可定了?”
“定了,祖父前几日梦中见瑶池玉树,醒后就给定了,叫玉瑶。”
“施玉瑶,这名字不错。”太子对施家女娃没兴趣,见严梦舟没了反应,客套地停了这话题,“令妹百日之时,本宫必奉上大礼。”
施茂笙行礼:“那小生就先替舍妹谢过殿下。”
几人闲聊数句,施茂笙等人告辞,太子与严梦舟继续去往皇子府。
太子只知严梦舟跟着袁正庭,不知他具体去处,明知问了会让他产生防备,便对此只字不提。想着严梦舟对京城世家所知不多,就挑拣着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