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侯府连着两代没什么像样的后辈,如今只剩个虚名。施茂笙倒是不错,性情温和,几个叔辈皆是朝中重臣。梦舟,你们年岁相近,闲暇时可以多走动走动。”
严梦舟之前愿意听他与施茂笙说话,一是怀疑施绵是施家女儿,二是记起菁娘。
这就是命吧,菁娘被当成货物一样买卖,施家千金却是金枝玉叶,生下来就富贵环绕。
至于施绵,施茂笙言辞中只有一个妹妹,她或许并非京城人士。
他不出声,太子摸不准他在想什么,重新提起太后来,“可还记得皇祖母?你幼时机灵,皇祖母也最疼爱你……”
严梦舟记得那个和善的老人。
太子这句话不假,老太后在世时最疼爱的孙子就是他,可惜年老体衰,死在七年前辰王宫变之时。最后一面,他未能得见。
想起老太后,连带着忆起老太后身边的人,纷纷攘攘地出现在脑海。其中似乎的确有个什么郡主,很会说话,常哄得老太后合不拢嘴。
太子:“怎么不说话?”
严梦舟瞥他一眼,随口道:“我在民间看见许多父母疼爱儿子,如施家这般偏宠女孩的,当真少见。”
太子失笑:“那是因为他们府上已连着三代未见姑娘,就算是你,见多了臭烘烘的男孩,定然也会偏爱乖巧姑娘。”
严梦舟在外已接触过许多同龄人,遇见施绵,也没觉得喜爱。
或许是由于她太麻烦,也不够乖巧。
他对太子爱搭不理,太子身边的太监看不过去,赔着笑脸解围:“依老奴之见,施大人与老夫人偏宠孙女,多半是因为上一个孙女没留住……”
严梦舟:“施府还有个孙女?”
被这么一提醒,太子也想起来了,“是施家老二的女儿?”
“嗨,那女娃是克亲命,出世就克死亲娘,长宁郡主也是她克死的。”近身太监行的是照顾主子的事,外面的风言风语也记得牢,耳聪目明,好时不时提醒主子一句。
这会儿太监见两个皇子都看过来,仔细回忆了下,说道:“那女娃百日时,青天白日突降暴雨。施老爷子给她提名,好好的,腕骨突然折了。施老夫人更是平地摔了一跤,半个月没能下地。”
严梦舟眉梢一挑,嘲道:“无稽之谈。”
太监闭嘴看向太子,后者轻颔首,于是太监继续道:“最初都说是巧合,可每逢她生辰,府中不是有公子坠湖跌伤,就是丫鬟下人出事,后来施二爷娶了个继室,这继室才见那女娃两面,就险些病死过去……”
严梦舟抿了抿唇,“照这么说,施家早该被她克没了。”
太监:“谁说不是呢!这女娃身体不好,前几年施二爷去外地做官带走了她,施家这才好起来。几年没信了,估摸着是病死在外面了。”
说话间已出了修缮中的皇子府,护卫牵着马在外面候着,严梦舟瞥了太监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太监躬身,“这还真不是老奴特意记的,实在是前几年京城里传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
严梦舟不再说话,大步向前跨去,被太子拦住。
太子看向他左臂,问:“还疼吗?”
“还成,习惯了。”严梦舟道。
左臂上的伤口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早就结疤了,什么疼不疼的,不重要。
太子负在身后的手一紧,垂下了双目。
严梦舟不再多言,翻身上马,抓着缰绳道:“走了。”
说罢,扬鞭向着城外而去。
白日行人多,出城慢行半个时辰,路上的人才逐渐稀少,严梦舟扬起马鞭疾驰,留下阵阵飞尘。
到小叠池,日头还未落下,十三脚边是两盆水,正按着小狗往它身上泼水,施绵裹着薄绒披风坐在远处,听见响动向他看来。
严梦舟惦记着太监的话,把缰绳抛给护卫,就径直朝她走去。
施绵看看他,再看看十三手底下的小狗,眼神是一模一样的渴盼。
严梦舟:“别拿看小狗的眼神看我。”
“就你高贵,不能用看小狗的眼神看你,得用看仙女儿的眼神迎接你。”施绵还未说话,十三已抢先刺了一句。
严梦舟噎了下,很快反击道:“你倒是体贴,还知道用热水给你媳妇洗澡。”
小狗不愿意沾水,在十三手底下凄惨叫着,十三按紧它,冷笑着转身挡住施绵的视线,道:“你说的对,这是我媳妇,你们谁都不准看。”
施绵原本上不了手,还能远远看着,现在连看也看不了,哀怨地转向严梦舟。
严梦舟假装无事发生,走到她跟前问:“这么冷吗,还披着披风?”
“昨日你们都跑出去玩,就剩我一个人,我就患了伤寒。”
这话中的因果关系八竿子也打不着,不过伤寒看着是真的,因为施绵说完打了个喷嚏。
因这个喷嚏,头上的兜帽滑落,露出未梳起的蓬松卷发。
严梦舟心中一动,问:“你头发怎么是卷的?”
施绵摸着肩上的软发,骄傲道:“我娘给的,她就是这样的。”
“你娘怎么不来看你?”
严梦舟仔细观察着施绵,见她把玩着头发,神色自如,说话流畅,“我娘要看铺子,很忙的,不能陪我。”
说完她也理好了头发,往前迈出一步,抓住严梦舟的手,悄声道:“你和十三说说,让我一起给小狗洗澡,好不好?”
严梦舟对着她清澈的乌黑眼眸,心道她娘亲尚在,还要看铺子,那就不是京城施家的女儿了。
完了又想,她这么不老实,怎么可能是背着克亲之名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小九:十三的小媳妇真可爱!
第17章 可怖
严梦舟想不通给小狗洗澡有什么乐趣,施绵想要,他只得去试,刚走近十三,就得了个眼刀。
十三声音响亮,字正腔圆:“滚蛋!”
严梦舟自认脾性很差,没想到十三比他更差。
然而十三除了说话难听,没做过分的事。小狗是他外出捡的,归属于他,让不让别人碰都是他的自由。
若他主动招惹施绵还好,相反,他向来把施绵视为天大的麻烦,从不主动靠近,没落下把柄。
严梦舟最多因他嘴毒与他打一架。十三耐打,怎么也不肯服软,又不能把他打死。
严梦舟回头,迎上施绵殷切的目光,心中一沉,莫名生出重重的内疚感,不由得再次转向十三,道:“让她洗一回,我给你银子。”
十三眼白快飞到天上了,“让我剥层皮,我也给你银子,你愿意不?”
“白给你银子,还帮你干活,不好吗?”
十三:“爷爷乐意!”
严梦舟活动着手腕,问施绵:“他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施绵绷着小脸道:“因为他命硬。”
是够硬的,在严梦舟面前自称爷爷,但凡换个有点自觉维护皇室颜面的皇子,十三就该掉脑袋了。
幸好严梦舟不是,他看着施绵可怜的目光,记起这小姑娘从来没有过玩伴,进不得山,去不了城镇,于是再次尝试:“两百两……”
十三:“我去你祖宗的!”
“……黄金。”
十三一愣,蹭地站起来,骂道:“你们这帮子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爷爷还就不稀罕你那臭钱了!”
严梦舟没了耐心,问:“怎么样才肯把小狗给她洗?”
十三也很干脆,抱着小狗望向施绵,道:“把那瓶药给我,我就把小狗给你玩。”
他未明说,施绵也能意会,摇头:“我不洗小狗了,药也不给你。”
这场未成的交易让严梦舟奇怪,迷药少见,却不是没有,在三教九流的地方多找找,总能找到的。
什么样的迷药,在十三眼中,竟是两百两黄金都比不过的?
他问施绵,施绵歪着头想了想,商量道:“你带我进山捉鱼,我就把药拿给你试试。”
小叠池里的水已经换了一遍,可以重新养鱼了。她想再在水中养满鱼儿,省得以后严梦舟走了,又没有人陪她玩了。
严梦舟答应,菁娘却不同意,硬是要再等两日,等施绵的风寒彻底痊愈了,选一个晴朗的天儿,才肯放她进山玩。
施绵等得好急,每日三餐按时喝药,恨不得风寒立即就能好。
天越来越冷,菁娘每隔一日就要煲汤给施绵喝,这一晚刚把膳食布好,贵叔问:“东林大夫今晚还会过来吗?”
菁娘道:“严小公子回来了,定然又是他那护卫下厨,你放心,师父肯定来。”
自打前几日晚膳用了一半,东林大夫过来蹭吃蹭喝之后,竹楼这边每晚用膳都会等着他。也就是严梦舟带着护卫离开的那一晚,东林大夫才缺席一次。
菁娘刚把施绵的药放好,果然人就来了。
东林大夫摸着白须道:“老大夫不好口腹之欲,实在是那边的饭菜难以下咽。”
“所以师父你就抛弃十四他们,偷偷跑来这边了?”施绵两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东林大夫笑个不停。
东林大夫落座,隔空虚点了点她,道:“老人家的事,怎么能说成偷偷摸摸呢?小丫头好好说话。”
施绵抿着笑,站起来夹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放进他碗中,乖巧得很。
桌上除了新鲜出笼的鼓鼓的热包子,还有清蒸河鱼,蟹黄豆腐,东坡肉,莲藕排骨汤,香气扑鼻,几人有说有笑,吃地热闹。
用过膳食,老大夫亲自看着施绵喝药,又给她把了次脉。
“每日饮药非长久之计,上回梦舟送来的药中有不少罕见的,正好能用上,老大夫试试能不能把你的药做成药丸。”
菁娘比施绵还高兴,“那可真是太好了!”
做成药丸可就便利多了,不用担心耽误用药的时辰,也省得赶上伤风受凉时,一碗续命药再加上碗伤寒药,喝药都喝饱了,哪里还用吃饭。
这边和乐融融,竹林那边,十三拿着筷子狠戳碗底,冲严梦舟嚷嚷:“你这下人是废物吗?都多久了,厨艺没半点长进,做的饭狗都不吃!”
他脚底下,毛茸茸的小狗转来转去,宁愿拿未长全的乳牙干啃馒头,也不愿意吃小碗里的东西。
严梦舟:“狗都不吃的东西,你不是吃的挺多?”
“爷是不想浪费粮食!”十三拍桌而起,高声道,“我师父年纪大了肠胃不好,尤其受不了这狗屎一样的厨艺,你赶紧的把人训好!”
厨艺被贬低到尘埃里的护卫,头也快低到尘土里了。
“看不出来,你还知道敬重老人。”严梦舟发自内心的惊讶,毕竟相处这些时日,他就没见十三怎么顺从东林大夫。
东林大夫让他读医书,他把书盖在脸上睡觉,让他研磨药材,他半天才动一下。严梦舟一直以为他不学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