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容吩咐画眉去找,随口问道:“送给谁?”
画眉回道:“送去东斋给端王殿下。”
沈又容顿了顿,道:“给端王殿下?哥哥什么时候跟端王走得那么近了。”
这话没人答她,那边杜鹃理好了送给沈清妍的贺礼,拿给给沈又容瞧,沈又容看过了点点头,即命杜鹃送去。
午后沈又容歇过午觉,起床慵慵懒懒,来到书桌前写字。
纪琢留的每日四页大字,让沈又容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头疼。杜鹃进来换了茶,见沈又容写了一页便要停下歇歇。
画眉从外面回来,风风火火的,“姑娘,三姑娘院里真热闹。”
沈又容随口问道:“怎么了?”
“四皇子殿下送的生辰礼,可稀罕了。”
“送的什么?”杜鹃在一边做针线,也有些好奇。
“是一些颜料,”画眉道:“听她们院里的丫鬟说,那些颜料是拿各色宝石磨出来的,比如珍珠磨出来的白色,珊瑚磨出来的红色,黑曜石磨出来的灰色,还有那孔雀石,青金石,绿松石……我也不懂颜色如何漂亮,只听她们说十分难得。”
杜鹃摇头,道:“这也太靡费了。”
沈又容倒不觉得,“一副好画,颜色是关键,古往今来也有不少用宝石磨颜料的。”
画眉问道:“那贫寒人家就不画画了?”
“也有用草木提炼颜色的呀,”沈又容道:“譬如苏木,栀子,桑葚,紫草,茜草,倒是比用宝石磨出的颜料便宜很多。”
画眉又问:“用石头和草木提炼的颜色有何不同?”
沈又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又不会画画,只能外行看热闹。”
正说着,沈朔从门外进来,问道:“做什么呢?”
画眉杜鹃连忙上茶,沈又容在窗下书案边,道:“练字呢。”
沈朔只在晚间坐下了,道:“方才你们说什么,那么热闹?”
“说四皇子给三丫头的生辰礼,”沈又容见沈朔来了,索性撂下笔,捧着茶坐在椅子里,“四皇子送了好些昂贵颜料,是用各色宝石磨出来的。”
沈朔轻嗤一声,“他倒是会讨小姑娘开心。”
沈又容不应声,沈朔问她:“听闻娘娘赏了你一对珍珠耳铛?”
“是,”沈又容神色变得懒懒的,“虽不是东珠,但却是先晋文宣皇后冠上的合浦珠,称得上独一无二。”
沈朔冷嗤一声,“三书六礼一样没走,就想着赐东珠了?真是不成体统。”
沈又容抿了口茶,道:“依我说,这大约只是娘娘表明态度。未必是在笼络我,更像是,在敦促四皇子。”
沈朔沉思片刻,“你是说,娘娘看得出四皇子不想娶你?”
沈又容笑道:“娘娘和四皇子的心思,我可猜不出来。”
沈朔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又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那幅黑白玉棋子我给你送去了,你瞧见了没?”
“瞧见了。”沈朔道。
沈又容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同端王殿下走的那么近了,还特地寻那副棋子送他。”
“倒也算不得亲近,只是被他说准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沈朔看了沈又容一眼,“人家提醒我,四皇子同三姑娘走得近。倒是咱们家大姑娘,学堂里不声不响,瞧见了也当没瞧见,跟个高居壁上的活菩萨似的。”
沈又容一顿,那天桃花坞,纪琢还是看见了。他认为是沈又容受了委屈,只是不能发作,所以悄悄地提醒了沈朔。谁知道沈又容心里一清二楚,打得是顺水推舟的主意呢。
沈又容想了想,“人家提醒你,你只用一副玉棋子还人情吗?”
“当然不是,”沈朔道:“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我送他玉棋子是告诉他,我承他这个人情,日后会报答的。”
沈又容应了声,摇着扇子,道:“没想到,我这位夫子这般为我着想,看来以后的作业是不能糊弄了。”
沈朔冷眼看着沈又容,道:“他可不单单是你的夫子,他还是陛下幼弟,身份尊贵的端王殿下。”
沈又容一顿,“你想说什么?”
沈朔放下茶盏,“从陛下到四皇子,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就他端王出淤泥而不染,是个心地温良的纯善之辈?”
怎么不行呢?沈又容与纪琢也做了一两个月的夫子与学生,纪琢博闻强识,文采斐然,他本人也是个如琢如磨的温润君子,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能是个坏人。
沈又容没有说话,但她显然是偏向纪琢的。
沈朔冷笑一声,“你且看吧,他绝非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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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琢:怎么会呢,我当然是最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啦
第16章
沈又容又迟到了,昨天是沈清妍生日,她们几个瞒着大人偷偷喝酒,闹到了很晚。今日起床沈又容还觉得倦倦的,做什么都慢吞吞。果然,等她到学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
沈又容看了看,却没见上首的纪琢。她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悄声问道:“夫子呢?”
沈清和在看书,道:“夫子今日要迟些。白烟姑娘说夫子昨日去礼佛,晚上宿在寺里,今日要晚些到。”
沈又容点点头,往砚台里添了些水开始磨墨。等她写完一张大字,纪琢才姗姗来迟。
他大约是从寺里直接回来的,穿着荼白的重纱锦袍,一支简单的木簪子挽着发髻,手上还拿着一串伽楠念珠,周身淡淡的檀香味儿。
大概是被寺庙洗涤了心灵,沈又容将墨还没干的大字当做昨天的作业给他看,纪琢竟仍云淡风轻,还夸了一句,“有长进。”
沈又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说礼佛好呀,以后多多礼佛吧。
七月半中元节,府上预备秋尝祭祖。宫里淑妃娘娘信佛,七月十五是佛教的盂兰盆会,是大日子。淑妃不仅在宫里礼佛,还命四皇子亲往东林寺烧香拜佛,印经散文。
府上老太太听说,欲一同前往。一来为娘娘祈福,二来祈愿沈清枫科举顺利,三来山中比外面凉爽,在那里住上几天,权做避暑。于是命杨氏李氏同家中姑娘少爷一同前去。
外头少爷们还罢,里头姑娘们成日家二门外都难出,一说要出门,登时热闹起来,忙忙地收拾东西打点行囊。
几个姑娘都在沈又容屋里,各人端着一份撒了山楂果仁的冰碗,一面吃一面看丫鬟们收拾东西。姑娘们金贵,上到锦被床褥,下到痰盂拂尘,都得家里带去,不用外边的东西。
画眉打点妆奁,杜鹃收拾衣装,沈清和道:“山里凉,倒是要拿两件披风预防下雨刮风。那等宽袖大衫就不要拿了,前儿七夕那件我就没带,生怕山里挂到什么刮坏了。”
沈清妍道:“依我说,你们都跟我一样,准备两件锦袍,到时候咱们自在玩。”
沈又容道:“没有现成的,怕是要到布庄里买成衣了。”
“就是穿也不过这一回,不是自家做的也无妨。”沈清和道:“对了,老太太吩咐你,带着娘娘赏的那对耳铛。”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沈清妍没说话,只咬着小银勺子,看丫鬟们收拾东西。
沈又容收回目光,道:“知道了。”
国公府出行,摆开全服执仗,马车轿子占了一整条街。一大早就出行,及到半晌午才到了东林寺。寺里早备好了干净院子,老太太,杨氏李氏住在一个院子里,沈又容带着几个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少爷们由沈清枫带着住在一起。沈朔要当值,倒不跟大家一起来。
到了院子里,丫鬟们先给姑娘收拾出来歇脚的地方,接着就去收拾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闹闹腾腾的收拾到了晌午。
寺里的小沙弥说斋饭已得了,俱在院门外候着,丫鬟们各自领了,端回各自房里。
沈又容净了手,来到桌边一看,只见桌面上摆了几样斋饭,一碟素烧鹅,一碟素火腿,一碗煨鲜菱,一盘炒春芥,几样黄瓜酱菜,一份萝卜汤圆并一碗桃花稻米。样子虽不多,滋味却不寡淡,尤其是那几样酱菜,倒比府里的还有味道。
用罢饭,沈又容坐了一会儿,同几个丫鬟一面收拾一面说话消食。不多会儿,沈又容觉得困倦,杜鹃画眉便铺设床褥,伏侍沈又容午睡。
午后醒来,沈又容总算有了些精神,杜鹃伺候她换衣裳,梳头发,从妆奁里拿出那对珍珠耳铛。
沈又容皱眉,“不要这个。”
杜鹃劝道:“过会儿要去老太太那里,好歹让老太太看看,太不情愿了反而不好。”
沈又容只好作罢,换了缃色绸子撒翠的上襦,缥碧色洒金长裙,水葱似的水灵灵一个人,配上那珍珠耳铛倒很适宜。
沈又容先叫着沈清和,沈清妍,要同她们去见老太太。沈清和道:“母亲早命人吩咐了,说老太太正同大师说话,叫咱们自去玩耍,明日一早再去上头香。三丫头早跑出去玩了。”
沈又容道:“那咱们俩出去逛逛吧。”
沈清和摆手,“母亲叫我给哥哥抄经祈福,我还差一些,你先去吧,我抄完了找你。”
沈又容只好一个人带着丫鬟出去了。
东林寺位于半山腰,山门大殿宏伟,遥望山顶,云霞满天,俯瞰山脚,绿树成云。沈又容从院外起漫无目的的绕到后山,后山有一座石桥,正对着溪水激荡的瀑布,两边都是绿树,随风摇摆。
沈又容走到那石桥上,自上而下的瀑布激起大片水花,都落在她身上。她用手里的团扇挡着,跟丫鬟一路笑着跑过去。山里凉爽,丝毫没有闷热之感,迎面而来的山风,吹得衣裙飘飘起伏,使人浑身舒畅。
沈又容觉得心境开阔不少,仰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瀑布上头腾起水雾,映着日光也有些七色彩虹的影子。
杜鹃觉得阴凉,道:“我回去拿件衣裳,画眉小心伺候着。”
画眉应了声,沈又容看着杜鹃回去,道:“我倒不觉得冷,只觉得凉快。”
“杜鹃怕姑娘受凉。”
画眉瞧见石桥那头的竹林里有个小石亭子,道:“姑娘,咱们到那边坐会儿吧。”
沈又容说好,同画眉一道过桥那边,石亭子后枕着山,前面是林子,上面另有一行台阶,是往上头去,都被青苔铺满了。
沈又容走到亭子里,画眉帕子垫了石凳,让沈又容坐。沈又容刚坐下,忽然听见哗哗水声里夹杂着人声。
“……扬州盐政上亏空三十万两银子,可是负责此事的蒋大人是陛下心腹。朝堂上吵得反了天,陛下却暗示蒋大人,只要还了这三十万两银子,便将这事抹过去……”
画眉不明所以,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示意她噤声,神情严肃。
“……蒋大人凑了三十万两银子,正送往京城。”
安静了一会儿,上头传来另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劫了这三十万两。若蒋宏拿不出来银子,陛下想保他也保不住。如果蒋宏敢动科举舞弊的赃银,等到秋闱之后,再将这件事情闹出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画眉目光惊惧,紧紧拉着沈又容的手。沈又容浑身紧绷,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上头安静了很久,沈又容与画眉对视一眼,悄悄站起身往回走。
石亭边乱石林立,沈又容走得急,不妨踩到了石头上崴了脚,身形猛地一歪。画眉连忙扶住,“姑娘!”
话刚出口,画眉便惊惧的捂住了嘴。周围一静,上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匆匆的沿着石阶下来。
不等沈又容与画眉反应,一柄利剑直冲着画眉而来。
“夫子且慢!”沈又容喊出声。
长剑横在画眉身前,将将停住。
沈又容回头看,只见持剑的是纪琢身边的长肃,他身后长鸣也从石阶上下来,看到沈又容的时候,神色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