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之上还有道白色的身影,沈又容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扶着石栏的一只手,手腕上挂着串伽楠念珠。
早在沈又容听到那道声音时,她就知道了那是谁。
长鸣走到长肃身边,示意长肃将画眉带走。沈又容有些着急,但无力阻拦,面上却还要撑着从容不迫的样子。
石阶上那人终于动了,他缓步走下来,走到亭子中,捡起沈又容掉落的团扇。
那是一柄玉色荷花团扇,荷花亭亭,荷叶碧绿,也是纪琢给画的花样子。
纪琢拾起了团扇,一步一步走到沈又容身边,将那柄团扇递给沈又容,面上是他一贯的温和从容。
“大姑娘小心些。”纪琢声音温煦。
沈又容紧了紧手心,“谢夫子。”
沈又容伸出手,自他手上接过团扇,忽听见他问:“大姑娘听见了什么?”
沈又容手猛地一抖,差点又把团扇掉下。
纪琢负手而立,神色温煦地看着沈又容。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沈又容低着头,不与他对视,“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家里人要来找了。”
沈又容不管纪琢信不信她说的话,只是示意他,自己是公府之女,出了事情可不是小事。
纪琢却笑了,道:“此地幽静,下面是十几丈的山坡,外面溪水也有数尺深。若是一时不差摔下山坡,或者掉进溪水里,喊都喊不来人呢。”
沈又容背后的汗毛一寸寸立起来,她想不到学堂里温和的夫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沈又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我若出了事,别人也就罢了,我哥哥可不是好糊弄的。”
纪琢没说话,一下下的拨弄着伽楠念珠。瀑布飞溅的水声很大,但是沈又容觉得自己心跳得更响。
纪琢忽然动了,他向沈又容走了一步,沈又容大惊,不自觉的想往后退,可是她崴了脚,脚踝锥心得疼。
眼见就要摔倒,纪琢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纪琢骤然来到了自己眼前,沈又容脸都被吓得发白了,纪琢却还是那幅温和样子,“大姑娘,小心些。”
沈又容没说话,纪琢手指碰了碰沈又容耳边的坠子,道:“死人头上扒下来的东西,大姑娘戴着也不嫌忌讳?”
沈又容屏息,一句话也说不出。
纪琢手指轻巧的动了两下,就把一只耳环从沈又容耳边摘了下来。随即他松开手,沈又容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忍着疼,抬起头看向纪琢。纪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这是大姑娘的贴身之物,若是落到了别的不三不四的人手里,大姑娘的清誉可就毁了。”
沈又容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纪琢好整以暇,“不管大姑娘听没听见,只要事情不成,少不得赖在大姑娘身上。大姑娘,只盼着我一切顺利吧。”
说完,纪琢抬手,长肃放了画眉,画眉忙跑到沈又容身边。
纪琢转身,身形挺拔的像一杆竹。
“长鸣,送大姑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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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呜呜呜,他真的不是好人
第17章
长鸣将沈又容主仆两个送回去,半路遇见找到的杜鹃。杜鹃手里拿着披风,看着面色苍白的沈又容,忙迎上来,道:“这是怎么了?”
长鸣道:“大姑娘不小心崴了脚,我正好遇见了,便帮着送回来。”
杜鹃扶着沈又容,一面又对长鸣道谢。她摸到画眉的手,只觉她双手冰凉,还出了粘腻的汗。
杜鹃有些惊讶,看着同样面色苍白的画眉,刚要开口问,就被沈又容打断了。
“就送到这里罢,”沈又容看向长鸣,举止还算得体,“有劳。”
长鸣于是拱了拱手,离开了。
杜鹃扶着沈又容,“姑娘?”
沈又容摆摆手,道:“先回院里。”
她又看了眼画眉,冷声呵斥道:“别做出这幅样子!”
画眉一惊,惊慌地看向沈又容,沈又容道:“不过是崴了脚,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把你吓成这样!”
画眉心中一定,面色稍微缓和了些,道:“奴婢知错了。”
杜鹃不明所以,沈又容不叫她问,道:“先回去。”
一行人回到院里,屋里已经收拾好了,沈又容坐在梳妆台前,将只剩一只的珍珠耳铛摘下放进盒子里,另寻了一对青玉坠子戴在耳边。
之后,她在美人榻上躺下,命画眉去后面洗把脸重新匀面,杜鹃去叫大夫。
不多会儿画眉重新回来伺候,除了不似平常活泼,也看不出有何不妥。杜鹃叫了寺里的大夫回来,带回来了一大群人。沈清和沈清妍听说沈又容崴了脚,都来看。杨氏李氏,连老太太也命人来瞧。
大夫是个年老的和尚,进来先念了佛号,说要给沈又容看伤。
杨氏身边一个年长的嬷嬷道:“这怎么好,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还是要看脚踝上的伤。”
不等别人说话,沈清妍先抢白道:“看大夫哪分什么男女,当然是伤情更重要。何况大师出家之人,更不必在乎那些世俗之礼了!”
那嬷嬷还要说话,沈清和制住她,道:“嬷嬷少说两句吧。”
那和尚于是上前,隔着罗袜摸了摸沈又容的脚踝。她最开始崴的那一下还不重,只是后来又费劲站着,从竹林走回来,已然肿得不能看了。
和尚摸准了病情,开了几贴膏药,又交代杜鹃画眉用冰块消肿,嘱咐沈又容多休息,不可下地行走。
杜鹃千恩万谢地送走大师,又命小丫鬟去寻些冰块。
屋里,沈又容温声送走代主子来看她的嬷嬷们,命画眉给沈清和沈清妍二人上茶。
两人在绣凳上坐下,道:“阿姐怎的这么不小心,刚出来这一日就崴了脚,之后可怎么好玩?”
“这还怎么玩?”沈又容道:“只好待在屋子里了,倒是有时间潜心礼佛。”
沈清妍笑道:“我出去玩了,回来讲给你听。”
沈又容气笑了,道:“这是故意叫我眼馋呢。”
几个人说笑一番,杜鹃拿了冰块回来,用毛巾包着,敷在沈又容脚踝上。
说话间,那边四皇子派人过来,送了些消肿的药油来。杜鹃接过来,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了。
沈清和看得出沈又容面有倦色,便同沈清妍道:“咱们先走吧,叫大姐姐歇歇。”
一时间人都散去了,只有外间几个小丫鬟候着。沈又容摆手命人都下去,又看向杜鹃,道:“你也去。”
杜鹃微惊,“姑娘?”
“听话。”沈又容沉声道。
杜鹃按下心中疑惑,带着小丫鬟们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画眉,沈又容招手叫画眉过来。
画眉伏在沈又容身边,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姑娘。”
沈又容抚了抚她的鬓发,道:“今日之事,你要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对人说,否则就是为别人和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最好,你就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连说梦话都不能说出口。”
画眉连忙点头,赌咒发誓,“姑娘,我记下了。”
沈又容舒了一口气,画眉又问道:“姑娘,那珍珠耳铛该怎么办?”
沈又容摸了摸耳朵,她现在带着的是一对青玉坠子,与她今日的衣服很相称。
“叫杜鹃拿出去,看能不能找到差不多的……”沈又容话说到这里,又停住,想了半晌,道:“罢了,还是不要动了,省得弄巧成拙,走漏了风声。”
画眉说是,出去叫杜鹃进来,依旧各自做事。沈又容斜倚在美人榻上,心里思索还有什么没处理好的事情。
杜鹃奉上茶,将沈又容的团扇放到她手边,沈又容瞥见那团扇,心里无名火起,道:“杜鹃,拿去剪了扔掉!”
杜鹃不明所以,拿着那团扇,道:“姑娘做了好几天的绣活,怎么说剪就要剪了?”
画眉过来,道:“剪了就剪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
杜鹃只好拿出去扔掉了。
沈又容在寺里待了两天,因为脚伤不好四处走动,每日只待在屋里。老太太后来还亲自来看沈又容。
彼时沈又容坐在窗下书桌边抄佛经,身着素青长裙,身上戒指手镯项圈耳铛一应全不戴,只有两只碧玉簪子挽了头发,打扮得十分素净。
四皇子跟着老太太一起进屋,杜鹃与画眉连忙请他们坐,又端来茶果。
沈又容欠身道:“恕孙女没法行礼了。”
老太太摆手,道:“你好生歇着吧。”
四皇子也道:“大妹妹不必多礼。”
老太太在椅子里坐下,四面看了看,道:“屋子倒也干净,只是你怎么打扮的如此素净,倒不像个年轻的小姑娘了。”
沈又容道:“大家来东林寺本是为娘娘祈福的,不曾想我因瞎玩伤了脚,没法去大殿上香。所以只好素衣斋戒,在屋里抄经以尽自己的一份心罢。”
老太太对四皇子笑道:“我这大姑娘倒是心诚得很呢。”
四皇子应是,看向沈又容,声音温和,“虽则如此,大妹妹也该顾念身子,多歇歇才是。”
他声音温和,倒让沈又容想起竹林瀑布边的纪琢。他说话也十分温煦,谁能想到,笑得如此温润的人,说出来的话能吓死个人。
沈又容抿了抿嘴,对着四皇子道谢。
老太太又叮嘱,“端王殿下如今也在东林寺,听说,正是他身边的长随送你回来的。你记得去谢谢人家,不要失了礼数。”
沈又容顿了顿,“王爷也在东林寺?”
“是啊,”四皇子道:“王叔佛心甚笃,于佛理上造诣很深,与东林寺的一念大师是至交好友。”
不止心狠手辣,还道貌岸然呢。沈又容心里评价纪琢,面上却道:“我记下了,会好好谢谢人家的。”
老太太这才满意,又说了两句闲话,才同四皇子离开。
沈又容兀自坐了一会儿,冲外头喊,“画眉。”
画眉走进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去备份礼,给端王身边的长鸣,多谢他送你我回来。”
画眉一听端王与长鸣,立刻犹豫起来,“姑娘……”
“怎么?”沈又容意有所指道:“备份礼谢谢人家而已。”
画眉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