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院子挺好的,住了那么些年了。”沈又容道:“你想换院子?”
沈清妍摇头,“我是想问你给院子取什么名字好。”
沈又容顿住笔,道:“这个我倒是没想好。”
沈清和道:“还要镌刻牌匾呢,要找个字好的帮我写。”
沈清妍道:“我已想好了,院名就叫百草园。”
沈清和不解其意,道:“你院子里也没多少种草木,百草园从何而来?”
沈清妍道:“我就要叫百草园,日后学堂就叫三昧书屋。”
沈清妍和沈又容都不明白,沈清妍也不解释,兀自高兴。
纪成曜听见了,敲敲屏风,道:“你的院子,我来帮你题名,好么?”
沈清妍“呸”了一声,道:“我才不叫你写呢,我家大哥哥的字是一等一的好,我可以请大哥哥给我写。”
纪成曜求道:“你就叫我给你写罢,我的字也很好呢。”
沈清妍不理,对沈又容道:“我听说,夫子的字也特别好,大姐姐,你要不要叫夫子给你题名啊?”
沈又容顿了顿,还没说话,沈清和就道:“我也想要夫子的字,就是觉得怪不合适的。”
“这有什么的,”沈清妍戳了戳屏风,“还有人一定要给我写呢。”
纪成曜便笑了,又同沈清妍悄声说些什么。
沈清和便同沈又容说话,道:“大姐姐,你要请夫子给你写么?”
沈又容道:“夫子未必会理会这些事罢。”
“我看夫子对你很好,你们不是还一块钓鱼么,约摸也算得有交情了。”沈清妍笑道。
沈又容问:“那我去问问罢,二丫头,你要不要也请夫子写呀。”
沈清和刚要说话,沈清枫求道:“妹妹,让我给你写罢,我的字也不差的。”
沈清和不愿意,沈清枫求着她,道:“妹妹,让我给你写罢,我还送你一副对联好不好?你就叫我给你写罢。”
沈清和与沈又容对视一眼,悄悄笑起来。
中午回去用了饭,沈又容对了一会儿账,刚想睡一会儿,杜鹃进来说,该去钓鱼了。
沈又容长长叹了一声,披着厚实的披风,一路往草棚子去了。
草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了帘子,也都是草编的帘子。沈又容看向草棚,里面纪琢的面容被草帘子遮住了,只看得见他随意得半躺在摇椅上,盖了一张织金毯子。
沈又容以为他睡着了,悄悄走进去,刚刚走到纪琢身边,纪琢就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光华内敛,倒映着沈又容的影子。
沈又容微愣,纪琢抬了抬眼,道:“去钓鱼罢。”
沈又容愣愣地去了,脑海里总回想着纪琢那双漂亮的眼睛。
鱼钩入了水,半晌也不见动静,沈又容想着想着就困了,她每日都要午睡,不然一下午都没有精神。何况今日天色阴沉,寒风朔朔,正适合躺在高床软枕上,置身暖帐香衾中,昏昏睡他一下午才好。
寒风吹过湖面,扑到人身上,越发寒冷了。沈又容抱紧怀里的手炉,缩在小椅子里打瞌睡。
纪琢看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歪在椅子里,缩成小小一团。
纪琢起身,走到她身边,屈着身子打量她。沈又容睡着的时候是很安静的,眉目也都舒展开,是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金玉一般的人。
她有些冷了,缩了缩脖子,耳边的坠子挂到了披风的风毛上。纪琢伸出手,小心的顺了顺耳坠子,不经意碰到了她的侧脸。
沈又容的脸颊微凉,几乎和碧玉坠子一样凉了。
纪琢拿来毯子,盖在沈又容身上。鱼钩起起伏伏,也没人在乎。
沈又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纪琢顿了顿,却没有离开,依旧曲着身子看着沈又容。
沈又容愣愣的,分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是纪琢先开的口,道:“水边冷,小心受凉。”
沈又容摸着身上的毯子,道:“谢谢夫子。”
纪琢没说话,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又容。沈又容反倒不自在了,左看右看的扯话题。
“我们院子要换匾额了,知道夫子字写得好,可否请夫子替我题名?”
纪琢站起身,从容地回到桌边,道:“你的院门牌匾,要我来写?”
沈又容摸了摸耳朵,道:“夫子若是不方便,就罢了。”
纪琢道:“也没有不方便,你回头将院名告诉我,我写了给你。”
沈又容道:“多谢夫子。”
他们两人又没话说了,以往也有相对沉默的时候,都没有这一次令人觉得煎熬。沈又容终于看见了湖面的动静,她把鱼竿抬起来,只见鱼饵已经被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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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你们干啥呢?
第26章
午后瞧着天色尚可,周兰璋便催小厮带着点心盒往园子里走,他说要寻个僻静地方读书,小厮却偷笑,道:“怕不是要找个地方钓鱼罢。”
“去!”周兰璋训斥小厮,面上悄悄红了。
两人在园子里绕了一会儿,最后绕到了平常沈又容钓鱼的草棚子。
刚要走上前,却见草棚子里只有一个端王,不见沈又容的身影。
周兰璋顿住了脚步,就在他犹豫之间,纪琢已经抬眼,看见了他。
周兰璋只能上前,拱手行了礼,“见过端王殿下。”
纪琢抬手免礼,脖颈边的雪白的风毛簇拥着白玉似的一张脸,神情淡淡。
见过礼,周兰璋就想走了,忽然听见纪琢开口问道:“周公子是来找大姑娘?”
周兰璋停下脚步,有些局促,“又容妹妹一个人钓鱼无趣,我才想着来陪陪她。”
纪琢睨了他一眼,道:“天气越发冷了,我叫她不必来了。”
“原来如此。”周兰璋道。
他刚要寻个话头离开,又听见纪琢温和的声音,“周公子龙章凤姿,我托大做个长辈,心里觉得与大姑娘甚是般配。”
周兰璋面色微红,嗫嚅道:“这…..”
纪琢越发和煦了,笑道:“你二人又是表兄妹,大姑娘日后嫁到金陵,怕是比在自己家还要自在。”
周兰璋眼睛一亮,还没说话,就听见纪琢忽然叹道:“只可惜……”
周兰璋不由得追问,“可惜什么?”
纪琢看着周兰璋,意味不明地笑道:“府上给大姑娘相面,说大姑娘是明月中天,贵不可言的命格,怕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纪琢眼见周兰璋面色的血色顷刻之间褪了个干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优哉游哉的呷了口热茶。
天气一下子就冷下来了,每日寒风呼啸,枝头树叶全被卷走,一夕之间就变得光秃秃的。
杜鹃与画眉开了大柜子,挑拣冬日的衣裳。沈又容比去年长高了不少,很多衣裳都不能穿了。画眉翻出来两件缎绣彩云银鼠皮袄,可惜道:“这皮子是好皮子,只是袖子短了些。”
杜鹃拿着给沈又容比了比,道:“是有些短了。”
沈又容坐在南窗下做绣活,道:“画眉身量比我小些,给画眉拿去穿罢。”
画眉谢过沈又容,同杜鹃一块将那些穿不了的衣服挑出来,拢共挑出来一二十件夹袄,长袄和皮袄。衣裳都是好衣裳,最次也是绸缎料子。沈又容让杜鹃画眉挑拣自己能用的,将剩下的衣裳按件赏给院里的丫鬟。
杜鹃开了一个漆木箱子,里头装着今冬的新衣。画眉一件件拿出来,用铜熨斗熨平整了,放进大衣柜里。
檀木长桌上,放着一件银灰色方胜纹暗花短袄,画眉拿着烫过的熨斗,道:“今年冷的早,怎么还只是这些袄,不见两件皮子衣裳?”
杜鹃道:“今年府里新拾掇了东院,又迎了两位大佛进来,比往年多了不少开销。自端午到重阳这一节,结余比往年少了一半,夫人急的,就差裁月钱了。”
“结余比往年少些,又不是没有结余,”画眉道:“也不知夫人怎的如此小心。”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沈又容道:“庄子里送来不少皮料,你往大哥哥院里送一半,剩下的你们看着裁剪衣裳。若送出去,恐被外头人偷梁换柱,若给府里针线上人,又难免说些闲话,咱们就辛苦些,自己裁剪罢。”
杜鹃应是,沈又容又道:“周表哥院里也看着些,别怠慢了。”
画眉应了声,道:“说起来,好几日不见周公子了,早先他不是时常来姑娘这里吗?怎么现在不来了。”
杜鹃斥道:“走得太近也不像样子么。”
沈又容抚摸这手下的缎子,想起早先纪琢说过的话。
纪琢直言周兰璋与沈又容不可能,老太太和齐国公且不说,周兰璋若听到了明月中天的命签,说不定自己就不敢来了。
现在看来,大概是被纪琢说中了。
她心里倒没觉得失望,本来周兰璋也只是刚好出现,若成自然是好,若不成便也罢了。
她将这件事撂开,又在想着要不要补贴姊妹们一些皮料子。
等第二天到了学堂,沈又容才发现大家都不缺,沈清和有杨氏贴补,沈思慧自有二房照料,而沈清妍也有四皇子替她想着。这倒让沈又容有些惊讶了,没想到四皇子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沈又容抄了一会儿书,就觉得手掌冰凉,指节僵硬,再看去,连墨也很快都干了。她叹口气,放下笔,双手揣着怀里的手炉,不肯拿出来了。
忽然听见谁喊了一声,“下雪了!”
学堂里,从夫子到学生都停下来,不约而同得往外看。只见天空鹅毛大雪纷纷落下,顷刻就让地下,屋檐白了一层。丫鬟小厮们激动不已,都围在廊下看。
沈清妍最是坐不住的,一听纪琢说先休息,立刻就跑出了学堂。纪成曜紧随其后,等到与她并行,才将手炉塞给了她。
沈清和来找沈又容,“大姐姐,咱们也去看看罢。”
沈又容起身,将御寒的毯子放在一边,揣着手炉走出学堂。她没有穿斗篷,也就不去雪地里玩,只在屋檐下看着。
天色沉沉,大雪纷纷,视线都模糊了,远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浩浩荡荡下了三天三夜。地下的雪积了有过脚踝,屋檐上更是结了几尺长的冰棱。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沈又容就听见院里的婆子拿着扫帚扫雪,一下雪,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恨不得从早到晚点着蜡烛。
沈又容在芙蓉楼里,窗外大雪依然纷纷扬扬,黑沉沉的天幕下,大雪格外纯洁,仿佛整个天幕之下只有雪花自在飞舞。
沈又容站在窗边,看见纪琢身披大氅,怀抱梅花,在雪夜里缓步走进来。一瞬间,沈又容觉得他像眼眉慈悲的菩萨,又像妖异诡谲的精怪。
等他上了楼,灯烛下面,他又变回了沈又容熟悉的纪琢。
纪琢将梅花放在桌上,道:“回来的路上瞧见梅花刚开,就折了两支给你。”
他解下大氅问道:“你找我来有何事?”
“来给你送生辰礼。”沈又容道。
今日是纪琢生辰,他一早就出府去东林寺了,这个时候才从外面回来。
纪琢听见沈又容的话,微有些吃惊,一双眼睛打量着沈又容。沈又容不理会他,把一个小包裹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