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拜访过的人家离开,舒沅先到了与青州府城附近的万余县。
青州的药材生意做得极大,由顾、赵、许三家把控。近些年许家势大,获利最多,夺了其他两家的风头。
万余县便是许家祖宅所在。谷宁替她操持聚仁堂的一应琐事,在此遇到了不少麻烦。舒沅既然来了,便想在此处停留几日,将许家的态度摸清楚。
谷宁途中一心牵挂这事,舒沅一停在万余县,谷宁便倒豆子一般将过往详情说了出来。
“姑娘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和另一位管事都原样带到了。青州城内有一家医馆,名字与聚仁堂极像,为免混淆,聚仁堂便换了个名字,叫知仁堂。许家似乎不知道知仁堂后面是定远侯府。”
“他们还是讲究那投在师父门下当学徒,一年一年熬出来的老法子。可开办专授医术的学舍分明是好事一桩,放在他们嘴里,倒处处都能揪出毛病了。”
谷宁气得额角发疼,一边揉着,一边说道:“姑娘您是不知,那许家只派了个说不上话的小管事来见我们。只是当时记着姑娘的吩咐,才没亮明身份。”
舒沅大致能猜到许家为何是这般态度。
若当真将学舍亦或是书院办了起来,众多学子凑在一处,恐不像以往那般的学徒听话。
前朝仅有京城的太医署教养医者,本朝亦然,各州各县尚未有朝廷开办专门教授医术的学校。
许家在此经营多年,底下那些不干净的事恐怕没少做。
舒沅听完谷宁回话,只点了点头。
若这事那般轻易办成了,也用不着她费力。
春桃铺好床,又将从侯府带出来的香点上,一通忙碌后,才来得及问舒沅:“邻街摆摊正热闹,姑娘要不要去逛逛?”
舒沅摇摇头。春桃弯唇笑道:“姑娘累了,那便好生睡一觉。在万余县也没什么人陪您,等到了青州,那时就热闹了。”
舒沅坐了一日马车,早已抵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春桃说了些什么。
困乏涌来,舒沅躺在软枕上,很快便进入梦乡。
但这一觉睡得委实算不上好。
舒沅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进入了梦境,但不能控制自己在梦中的步伐。
她逐渐靠近那个一身龙纹长袍的男子。
他侧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语声带笑:“怕我?你不该怕我的。”近前的宫人垂下头颅,大气都不敢出。
他挥退宫人,扣住她手腕,将她抱在怀中,面容俊美,但殿内烛光黯淡,平添了几分阴郁。
梦里的她似乎也是手足无措,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作。
薛承璟却伸出手,带着她的手覆上他脖颈。
他皮肤白皙,泛着凉意,他覆着她的手,贴上他颈间最柔弱之处,她几乎能感觉到跳动。
薛承璟手中力气加重,带着她用力,面色如常,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唇角勾笑:“沅沅看到了吗,我的生死只在你掌心之下。”
他纤长眼睫微微垂下,遮住眸光,又亲了亲她掌心,嗓音中尽是缠绵之意:“不用怕我。”
睡梦中的舒沅眉心紧蹙,呼吸发沉,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翌日一早,春桃为舒沅梳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这间屋子已是这里最好的上房,姑娘若不习惯,不若再换一家。”
舒沅无奈。
昨夜所梦,触及她心底隐忧。
他似乎毫不在乎生死。
若非是他能力出众,处理政事半分不乱,就不顾生死这一点而言,又哪里像个坐拥天下的帝王。
况且她又哪里像个能要人性命的人了?
他处处不对劲也就算了,就连与他有关的梦境也毫不讲理。
出门在外,新买的东西也是要妥善安放的。轻霜端着一方盒子过来,问舒沅这些东西归在哪个箱子为好。
里面装的是昨日在摊贩那里买的小玩意儿,她一口气买了好几个。
舒沅眉心微蹙。她昨日怕那摊贩将东西卖个旁人,便立刻买下了。其中还有薛承璟的一份。
舒沅目光停在上面,忽而想起他那副雪景图的由来——想到她一定会喜欢,所以画了下来。
再看她买的东西……她那时所思所想又与他有什么区别呢。无非就是她还记着其他几人。
轻霜尚且等着她发话。舒沅别开眼,轻声道:“照往日那般收好便是。”
用过早膳,谷宁又急忙赶了过来。
这次带来的消息却颇令人意外。
谷宁道:“也不知许家二爷是怎么想的。一早便差人递了话,说愿意再与我们谈一谈。请姑娘过去呢。”
舒沅颔首,侧眸看去:“许家二爷为人如何,和他兄长可有不合,这些你再与我说一说。”
谷宁连声应是。待讲完这些,又提起另一事来。
“那位梅公子和一位老先生进山访友,下山不久,马车便坏了,今早有个小厮出去办事,恰好遇上了。姑娘您看,是否要派人去接来?”
最近青州城外常有山匪出没,舒沅不大放心,便将此事交给轻霜去办,务必将他们安然带回。
*
群山青翠,植株茂密。一架马车孤零零地行在道上,前后无人跟随。
藏在山石后观望的山匪握紧手中刀柄,互相使了使眼色,借着草木遮挡,悄无声息地靠近路旁,马车越来越近,这些道旁守候的山匪神情兴奋,目中血丝隐现。
待那马车到了跟前,众人一拥而上。
片刻后,侍卫巡视一圈,回到薛承璟跟前:“殿下。无一活口。”
尚且温热的尸身还冒着鲜血,像野草般倒伏在地。
“真是废物。”竟不能伤他分毫。
薛承璟神色淡漠,用雪白锦帕擦拭着手上不慎沾上的血迹。
侍卫又道:“殿下放心。前去迎接祝先生的足有二十余人,此时应当已见到先生了。”
拐角处行出一队人马,是定远侯府的人。
李瑞福赶紧上前,表明了身份。
“祝先生和梅公子那处,殿下已差遣数人前去迎接。”李瑞福堆了满脸笑意,轻轻地看了眼为首的护卫,“只是殿下所乘马车已沾了血污,不能再用。”
薛承璟上了侯府的马车,靠在车壁上,垂眸看着自己手心。
若此处山匪凶悍,能给他留下些伤口,他便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了。
真是可惜。
作者有话说:
没理顺这部分剧情,所以有点慢。
这里两个人马上要互通心意,剧情还有一小段,接下来超甜。
第94章
◎沅沅这一月以来,玩得很是开心?◎
许家二爷挑了个风景宜人的茶楼。轻霜领了舒沅命令外出忙碌。放在平日,舒沅把事情交给轻霜,便不再放在心上。
今日倒有些奇怪。在等候许家二爷的片刻工夫里,舒沅往窗外望了好几回。
天光晴朗,白云悠悠,正是人间好时节。
春桃屏气凝神站在一旁,面容比平日正经许多。可眼看过了约好的时辰,廊上半分动静也无。
门外立着两个护卫,春桃拧眉朝外张望一眼,不解道:“许家二爷在万余县还能迷路不成?怎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不怪春桃不分轻重。实在是这许家从一开始便没将知仁堂放在眼里。
能在青州将药材生意做大的人家,背后自有一番经营,有平常商户难以见得的靠山。谷宁四处办事受阻,便是有许家话事人在背后授意。
舒沅斟茶慢饮,神色自若。春桃见她如此,这才松了眉头,只是心底对这许家上下的印象愈发不好。
许家二爷许暮身着圆领锦袍,不慌不忙地自马车上下来,长随瞧这位主子安稳落地才放下心。
迎接的管事堆了满脸笑。在万余县这地界,许家便是最灵验的财神爷,若得罪了这位,生意保准做不下去。
茶楼管事笑眯了眼,伸手去扶许暮:“二爷慢些。”
许暮甩了甩袖子,哼笑道:“昨夜不过吃了些酒,又没昏头,哪用得着你们来扶?”
管事弓着腰,应承道:“看来那楼里的姑娘们伺候得好,我们爷正想开家酒楼,到时可要请二爷来看一看,莫要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近前侍奉。”
许暮面貌还算周正,但眼下乌黑,行走间步伐不稳,显然是叫酒色掏空了身子。
许暮轻车熟路地走在前头,待推开了门扉,见屋中半个人影也没有,顿时沉了脸色:“哪来的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人呢?”
管事额头冒汗,抿了笑,轻声提醒:“二爷走错了,您约好的客人,在另一边呢。”
许暮瞪他一眼:“还不带路?”
管事连声应是,脸色分毫不变,早就知道这位的性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许暮昨日叫狐朋狗友新调丨教出的几位美婢伺候得舒坦,泄了心中邪火,算是把近来的闷气出了大半。
但女色只是消遣,早上起来一想到正事,许暮还是头疼。
万余县谁不知道他许家的威名?偏偏他那位大哥还要他忙个不停。
照许暮的想法。这些外乡来的人,随便叫人打发了就是。
敢开口要在青州建学教养医者,的确有两分胆量。但至多也就是在别处挣了几分家业,哪能跟许家相比?
往上数几代,许家出过好几位名望极盛的大夫,那时许家老祖宗心善,在大旱的那些年收留许多孤弱孩童,把人教养长大,传授了医术。
许家做药材生意,又请了不少大夫来坐堂看诊。如此经营几十年下来,青州但凡有些本事的大夫都与许家沾亲带故。
自许暮的父亲那代起,许家子弟几乎不通医术,但旧日的底蕴还在,加上又攀上了高枝,背后有人,生意越做越大。
许家有门路,但这条路亦是用金银铺出来的。许家近年对底下那些铺子里的大夫管得越来越紧,也有些年少气盛的学徒闹过事,但都被压了下去。
那些刚入门的小学徒,头顶上有师父师兄压着,便是一日不服气,一年两年下来早就磨平了性子。
众多学生在一处,那就不一样了,棘手得很。许暮没读多少书,但谁能闹事他是一清二楚。
朝中尚且没闲心管到这上头来,青州若要办学,许家岂能不从中分一杯羹?哪能叫这知仁堂得了好处。
许暮自顾自地扯唇一笑。就等着吧,非得给那人点颜色看看。
管事走在前头,片刻后步伐一停,侧身示意:“二爷。到了。就是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