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左右孺子?”郑氏疑道。
见李氏点了点头,郑氏轻叹一口气,道:“这左右孺子是太子开房之人,必有一人将为太子诞下长子,如此便‘子贵母死’,亦不知是喜是悲。”
李氏起身行至香炉旁,亲手将合蕊香之料加入炉中,方才转身对郑氏道:“常言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吾等女子便该守此纲常。”
复行至榻前,坐定,李氏接着道:“虽说太祖定下‘子贵母死’,然母族之荣光,却是无人能及。再者言,开房之人与太子情份自不同于她人,此种情份岂是常人可得。”
轻叹了口气,李氏继续道:“吾族中未有与太子年纪相仿之女,不然,吾定要将其送至宫中,为母族博一份荣耀。”
郑氏颔首微笑,道:“夫人之言句句在理,既是世家之女,享族中福泽,便该有所担当。”
李氏嘴角含笑,只看着郑氏,却不出声。
郑氏望了一眼李氏,道:“妾家中有一嫡侄女,恰值豆蔻之年,虽非玉貌花容,却是个玲珑剔透之女。若其有幸,可蒙夫人指点,得以晋身东宫,那便是其三生之福。”
李氏心内暗喜,却不动声色道:“吾记起来了,旧年于平城西宫之内,你母亲携了此女同来探你。倒是个口齿伶俐、香娇玉嫩的孩子。”
言到此,李氏忽的轻叹一口气,道:“如今吾虽有协理后宫之责,却无左右太子之权。吾便是有心相助,亦恐力不从心啊。”
郑氏心内一怔,急急道:“夫人颖悟绝伦,定可助其成事。”
李氏见火候已到,便开口道:“吾与阿妹虽非血亲,却情同姊妹。吾虽无阿妹口中之才,却是愿助阿妹一臂之力。”
郑氏大喜,急忙起身欲行大礼,便被李氏制止。
郑氏行了常礼,欢喜道:“妾这便着人递信于父亲,令其早做准备。”
李氏点了点头,微笑道:“明日你去请陛下示下,只说临产在即,心内烦躁,欲接家中侄女前来相伴。”
郑氏一脸茫然,道:“夫人您言罗夫人产前亦无家眷入宫,妾岂可…”
李氏淡淡一笑,道:“未婚女子无妨,你只管去寻陛下,余下之事,吾自会料理。”
郑氏闻言,喜自心来。
第三十五章 择孺子(三)
倚德苑内,禾临窗抚琴。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汪氏入得内来,闻禾抚琴而歌,便轻声道:“昭仪,今日天气晴好,奴陪昭仪至园中散步可好?”
禾并未答话,只缓缓起身,至窗边,轻推窗门,望着园中春景,道:“过了春分,便是清明了。幼时母亲会领吾等姊妹包裹春饼以食之。”
汪氏微微近前,含笑道:“昭仪于宫中,何样吃食不可得?奴知昭仪定是思念夫人了。”
禾微笑颔首,望向窗外。
园中不远处,高嫔领了元恪、元怀及元瑛玩耍嬉戏。禾见之欢喜,便对汪氏道:“去园中走走,亦好见见子恪兄妹。”
汪氏急忙开门引路,二人同至园中。
与高嫔母子相处已近半月,子恪兄妹亦与禾熟络起来。
远远见禾行来,元瑛便跑着迎了过来。禾蹲下身子,抱住元瑛,柔声道:“瑛儿,吾做了豆糕,待你回屋,吾便让吉祥送于你吃。”
瑛儿奶声奶气道:“瑛儿最爱昭仪做的小食,瑛儿谢过昭仪。”
禾起身,拉元瑛一同前行。高氏业已携元恪、元怀兄弟迎了过来。
高氏与二子向禾行了常礼,开口道:“方才恪儿还念叨着昭仪呢,道是要与昭仪一同做春饼。”
汪氏闻言,笑着道:“昭仪您瞧,二皇子果然与您有缘,倒是像听到您言语似的。”
见高氏一脸茫然,禾微笑道:“方才吾与汪嫂言及,幼时清明之际便会随母亲一道做春饼。不料恪儿竟欲与吾同做春饼,吾与恪儿着实有缘。”
言罢,轻抚元恪脸颊,柔声道:“恪儿,吾这便着汪嫂将食材备下,待午后便与你们一道做春饼,可好?”
元恪点点头,开心道:“昭仪做的,一定好吃。”
满眼笑意地看了看兄妹三人,禾接着道:“去玩吧,此时阳光正好,多晒晒,可助体格健壮。”
高氏见禾与子女如此亲近,心内亦是感动十分。
待元恪兄妹跑远,禾便与高氏并肩缓行。
禾微笑着道:“吾听陛下提及距高嫔生产只不足两月,咱们这里该早些备下生产所需才好。”
高氏露出为人母的满足笑容,回道:“谢昭仪关怀,早年恪儿兄妹之褓服妾还留存着,前几日已着宫婢桨洗干净,仍是可用。”
禾心内感触,点了点头,道:“民间皆言,新生之子穿其兄姊之衣可保平安成长。”
虽说民间有此习俗,然皇家自不同于民间。高氏心知昭仪心性良善,言辞之间皆是慰己之心,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缓步前行,相聊甚欢。
忽见吉祥行至园内。向禾与高氏行罢礼,吉祥对禾道:“昭仪,李夫人着人来请昭仪,道是夫人做了些家乡小食,邀昭仪过去品尝。”
禾闻言点了点头,对高氏道:“不如你与吾同去,路上亦可赏赏春花。”
高氏微微一笑,道:“谢昭仪美意,只是恪儿兄妹素来缠着妾,若带他三人同往,又恐扰了李夫人午宴。”
禾闻高氏此言,忽想起高氏素来不喜与人交往,便觉自己所言欠妥,于是歉意道:“如此你便回去吧,好生歇歇,莫让恪儿兄妹至你劳累。”
待禾转身离去,望着其远去之背影,高氏心内感叹,世间怎会有此貌美纯良且善解人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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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禾至李氏宫门,便见李氏微笑着迎了出来。
李氏笑着道:“昭仪怎得未坐轿辇,步行而至?”
禾微微一笑,道:“春光正好,园中之景岂可错过。”
话音刚落,便闻得有人和歌而唱。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山,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李氏见禾听得仔细,心内暗喜。
待歌声止住,禾方询李氏道:“夫人,方才是何人和琴而歌?”
李氏故作神秘道:“昭仪随妾一同入内便知。”
言罢,便行前半步引路。
宫婢们已将筷箸碗碟摆于桌案之上。待郑嫔与卢嫔上前向禾行罢礼,李氏便引禾入座。
禾见郑、卢二嫔只立于一旁,却不入座,便微笑道:“吾等皆为姊妹,一桌而食,岂不更好?”
见李氏微微颔首,郑氏、卢氏二人方于下手而坐。
环丹手托酒器入内,道:“昭仪,此为夫人旧年以梅花所制之酒,平日里夫人不舍饮用,只陛下来时方才取出。”
李氏嗔道:“多嘴,昭仪初次前来,吾岂能不尽心款待。”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只为令禾可感李氏待其之好。
禾听李氏言罢,浅浅一笑,道:“夫人盛情,吾当多谢。”
李氏笑道:“昭仪既言吾等皆为姊妹,怎可再言谢字。”
边说边亲手为禾斟满酒,李氏方才接着道:“常言‘春分之际,玄鸟至,雷乃声,四阳盛长’,吾便以此酒与昭仪同庆春分节气。”
见禾饮下杯中酒,李氏笑道:“方才昭仪所询抚琴之人,便是郑嫔嫡亲之侄女,昭仪可愿一见?”
禾点了点头,微笑道:“吾方才闻歌声,便觉此声悦耳清脆,非吾等妇人可出,原是郑嫔家眷,快请来让吾瞧瞧。”
环丹急忙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了一少女入得内来。
但见此女眉目如画,肤如凝脂,虽显微丰,却望之可亲,令人心生欢喜。
待行至众人面前,此女俯身行礼,道:“小女郑荞,见过昭仪、夫人、卢嫔、姑母。”
禾示意其起身,微笑道:“方才吾听你抚琴而歌,琴声悠悠,歌声清亮,甚好。”
郑荞欠了欠身,羞涩道:“昭仪过誉了,听李夫人言昭仪琴艺卓越,小女在昭仪面前怎敢卖弄。”
禾听她此言,浅浅一笑,道:“那是夫人谬赞于吾,吾不过自幼喜琴罢了。”
招了招手,示意郑荞近前,禾又道:“吾如你这般年纪,琴声可不如你。”
少女近前,含羞垂目。
李氏见此情景,递了眼神于郑嫔,郑氏当下会意,起身轻叹口气,道:“荞儿亦如夫人般自幼喜琴,只是妾之兄长不通乐理,并未为其觅得良师。”
见禾听得认真,郑氏心内大喜,便接着道:“妾近日即将生产,心内略燥,便求了陛下将荞儿接入宫中相伴。今日得遇昭仪,妾瞧着她与昭仪投缘,若蒙昭仪不弃,便指点荞儿琴艺于一二,亦可令其有所长进。”
禾听郑氏如此言,心知此时若拒了郑氏,定令其难堪。加之郑荞着实长的讨喜,又善抚琴,心内亦是喜爱。
禾对郑氏道:“吾学艺不精,又岂敢担良师之责。若荞儿欢喜,平日里只管去往倚德苑,吾与其一同抚琴,共和琴曲。”
李氏与郑氏闻言皆面露欢喜之色。
第三十六章 昭仪娠(一)
食罢羹汤,宫婢们便端了羌煮与貊炙上得桌来。
李氏笑盈盈对禾道:“昭仪,这羌煮乃是妾家乡陇西郡款待贵宾所食。”
见禾一脸新奇,李氏接着道:“先将鹿头煮熟,以豕肉熬成浓汤,浓汤之中加以佐料,以鹿肉蘸取浓汤而食。”
听李氏言罢,郑氏忙起身,将鹿肉布入禾之碟内,又小心翼翼舀了一勺豕汤于碗内,道:“昭仪,您尝尝,夫人寅正便起身,亲手熬了此豕汤,妾闻之,便觉其香美无比。”
禾点了点头,微笑道:“夫人即可入得厅堂,亦可下得厨房,果然秀外而惠中,吾自愧不如。”
李氏抿嘴一笑,道:“昭仪面前,妾怎敢担‘秀外慧中’四字。妾不过是常年深居内宫,思念家乡之食,随手做些,以解胃愁罢了。”
待禾食下一块鹿肉,李氏又指了指貊炙,道:“此为初生乳羊所炙,乃陛下最爱之食。”
不待禾出声,卢嫔便已起身,将宫婢已切好之炙肉布于禾碟中。
禾祖籍本为江南吴兴郡,其祖于太宗年间迁至洛阳,故而家中饮食仍以江南之食为主。禾自幼不喜食羊肉,入宫之后,元宏处处体谅,一切皆以禾之喜好为要,故不曾实用此馔。
禾本就欲为元宏改变自己饮食之习,此刻李氏又言此食为陛下最爱,只一弹指犹豫,禾便夹起炙羊送入口内。
羊肉本就腥膻,加之炙烤之时加入诸多辅料。禾食下不多时,便觉胃中如翻山倒海一般。
因众人食得皆欢,禾强忍不适,依旧面带笑容,坐于席间。
半盏茶之后,禾自觉难忍,便籍口如厕,离了席。
出得正殿,只行了几步,便见禾面色已显苍白,额上亦微见晶莹。
吉祥随侍一旁,忙询道:“昭仪可是哪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