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以手捂腹,声音微弱,对吉祥道:“吾只觉腹内疼痛,又似翻江倒海般欲作呕…”
话音未落,便已呕逆而出。
吉祥急忙近前,殿外劳作之内侍亦急忙跑了过来,一众人等乱作一团。
待李氏得了消息,便与众人急匆匆赶至院内。见禾如此模样,众人心内皆惊,李氏亦瞬时转了脸色。
内侍自殿内抬了躺椅来,李氏急忙近前与吉祥一道将禾搀扶至椅边,又轻扶其躺下。
李氏虽心内惊惧,却故作镇定道:“昭仪只偶有不适,环丹,你去太医监请太医来瞧瞧。”
见郑氏一脸惊恐,李氏不悦道:“你有孕在身,快些入殿内歇着,莫在此受着惊吓,损及龙胎。”
一片混乱中,太医蒋中奇已急忙忙赶来。
李氏见是蒋中奇,心内颇有不悦。
这蒋中奇素来与冯熙交好,如今冯昭仪于李氏宫中身有不适,李氏恐那蒋中奇存心陷害,岂不自己白白蒙冤。
趁蒋中奇于禾把脉之际,李氏递了个眼色... -->>
个眼色于环丹,示意其至一旁说话。
二人至一旁树下,不待李氏开口相询,环丹便轻声道:“今日陛下出城祭春,太医令与一众太医随驾伺候。蒋太医为副监,听闻是昭仪不适,其便亲自前来,奴岂敢言不。”
李氏轻声忿道:“他冯氏一族臂长手宽,这蒋中奇亦是与他冯氏交好,今日其若要陷害于吾,吾便要他好看。”
言罢,二人便回至禾身旁。李氏随即转了脸色,满面关心,询道:“蒋太医,昭仪如何?”
蒋中奇向李氏行了个常礼,回道:“夫人,臣需着内侍将昭仪送回倚德苑,再行细细诊治。”
李氏心内不悦,却依旧面不改色道:“昭仪此时仍是不适,怎可随意行动。蒋太医安心于此为昭仪诊治便可。”
这蒋中奇于宫中多年,怎能不知李氏心思,于是不动声色回道:“夫人毋忧,昭仪并无大碍。”
李氏闻言,狐疑道:“昭仪面色苍白,腹痛难忍,怎言无碍?”
蒋中奇道:“臣已为昭仪施针,稍后便可缓昭仪之疾。”
李氏听他如此言,心内便松了口气,于是浅笑道:“亏得蒋太医医术精湛,若昭仪有何闪失,那吾便是百口莫辩了。”
蒋中奇慢悠悠道:“夫人万事周到,心细如发,岂会有闪失。”
二人说话间,禾已疼痛渐缓,弱弱地对吉祥道:“着内侍送吾回倚德苑吧,莫要于此扰了李夫人等。”
此时李氏、卢嫔与蒋中奇皆近前,李氏关切道:“昭仪现下可好?”
禾虽无力,却知不可失了礼节,浅浅一笑,微弱道:“不妨事,吾歇歇便好,夫人莫忧。”
倚德苑内,禾服了蒋中奇所制之药,虽腹痛与呕逆已止,却仍感乏力,片刻,便迷迷糊糊睡去。
待禾醒来,见元宏已坐于塌边。
元宏见禾醒来,面露喜色,道:“宝儿,你醒了,可还腹痛?”
禾轻轻摇头,柔声道:“元郎,令你为妾担忧了!”
元宏轻抚禾面庞,满眼柔情,道:“傻瓜,于这天下,只你一人可令朕牵肠挂肚。”
见禾泪眼莹目,元宏伸手刮了一下禾的鼻子,笑道:“便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禾迷茫道:“元郎,你是说我要做母亲了?”
元宏点点头,道:“方才蒋中奇对朕言,你已有孕两月,朕已着太医令与侍医令在外候旨,自今日起,由他二人亲自照顾你与我们的孩儿。”
禾忽地怔住了,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经高夫人请了相士,言自己子嗣稀薄,加之滑胎之后,月信素来不准,承宠一年有余,却从未见喜,禾早以认为自己无力再育子女。
禾爱元宏,愿意一生一世相伴其左右。可禾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可为元宏生儿育女,繁衍子嗣。
禾心内百感交集,轻轻将头枕于元宏膝上,两行热泪却已缓缓落下。
第三十七章 昭仪娠(二)
昭仪有孕。
消息传至李氏宫内,李氏正与郑嫔、卢嫔于内殿饮茶。
李氏只微微一笑,并未出声。
郑嫔先开了口,询环丹道:“消息可确凿?”
环丹点点头,回道:“奴方才去了倚德苑,寻到吉祥,只说夫人心系昭仪,令奴来探望。”
看了一眼李氏,见其颔首不语,便接着道:“吉祥只言陛下于寝殿之内,着奴安心回来,并道昭仪无碍。奴见太医令与侍医令一并侯于外厅,心内觉奇,复又寻了吉祥。”
喘了一口气,环丹继续道:“奴对吉祥言,若不得昭仪病因,夫人定当心内牵挂,寝食难安。”
见李氏含笑点头,环丹心内得意,又道:“如此,吉祥方对奴言,昭仪不知自己身怀有孕,所食之鹿肉、羊肉皆为温补之食,昭仪本属温热体质,加之初孕易呕,便引至胃中不适。”
三人闻言,心内皆酸涩无比。
卢氏偷瞟了一眼李氏,见其仍面带微笑,便故意道:“罗夫人与郑阿姊于平城旧宫之时有孕,陛下只着了梁太医与刘太医问诊。那高嫔有孕,若非李夫人您照顾,现下里母子是否平安都未可知。如今昭仪将知有孕,陛下便着了太医令与侍医令一同伺候,陛下对昭仪果然是上心上意啊。”
郑氏冷哼一声,酸涩道:“若此番是皇后有孕,倒亦罢了,毕竟是中宫嫡妻。可昭仪位分再高,亦不过与吾等一样是陛下妾室。”
略略一停,郑氏接着道:“不知这七年于宫外,昭仪学了何等狐媚之术,令陛下对其如此偏宠。”
李夫人心内亦是愤愤,只其素来以贤德示人,故强压心火,面带微笑,道:“阿妹们言重了,昭仪出宫多年,与陛下久别重逢,虽说陛下对昭仪是略有偏宠,吾等亦不可妄加非议。”
郑氏本就快人快语,听李氏如此言,心内不悦,接口道:“夫人,您素来待人以诚,于宫中亦是人人敬畏,昭仪之位本就该由夫人居之!”
李氏微微皱眉,轻斥道:“得亏此间只吾姊妹三人,若被旁的人听了去,岂非陷吾于不义?”
见郑氏垂目不语,李氏转了口气,道:“阿妹为吾鸣不平,吾岂能不知阿妹之情?吾既无子嗣,如今陛下又予了协理之权,于吾而言,位分高低又有何异?”
双手分别握住郑氏与卢氏之手,李氏又动情道:“于这深宫之内,二位阿妹便是吾至亲至近之人。你等皆正值青春,郑嫔如今又即将产子,吾如今所思所虑,不过是为了阿妹们日后之路罢了。”
郑氏、卢氏听得动情,郑氏急忙忙道:“夫人厚爱,阿妹们自感激不尽,日后于宫中诸事,但凭夫人做主。”
卢氏亦点头示意,心内自是以李氏马首是瞻。
皇后宫内,冯氏亦得了消息。
冯氏本这几日正与袁氏相商太子择孺子之事,因而此刻袁氏亦同在殿内。
太医令执掌太医监,按例只近侍皇帝一人。侍医令统领宫内所有女侍医,一应妇人之症皆由侍医监侍候。
宫中虽说已有诸多妃嫔生产皇子与公主,然而便是太子出生,亦未由此二人共同问诊之例。
袁氏偷偷瞧了一眼冯氏,见其满脸愤恨之情,便心内暗叹一声。
袁氏向来多智,心内亦是自负之人,然无母族依靠,平日里只得依附于皇后。可皇后却是个聪明有余,城府不足,有智无谋之人。此刻瞧她这般神情,袁氏便知须当好言相劝,方能不令其惹怒皇帝,以免误了太子择孺子之事。
袁氏执壶为冯氏沏满杯中之茶,一脸云淡风轻对冯氏道:“陛下既可以桃代李,令昭仪入了宫,此时着太医令与侍医令一并问诊便算不得什么。”
冯氏冷笑一声,呛白道:“算不得什么?难道要陛下将吾这皇后之位予了那再醮之妇,才是‘算得什么’?”
袁氏知冯氏恼于自己之言,却只浅浅一笑,道:“这普天之下,唯皇后堪称母仪天下,皇后之位,又有何人可取代?昭仪圣宠愈隆,皇后您之地位愈稳啊…”
不待袁氏道完,冯氏不屑地打断道:“笑话,吾是皇后,先太皇太后钦定,于其一个再醮之妇有何相干!”
袁氏忙道:“是妾失言,皇后莫怪。妾素来以皇后为上,万事皆以皇后为重…”
冯氏不耐烦道:“这些个唐哉皇哉的话就免了吧,直言便是。”
袁氏点了点头,道:“妾不知轻重的言一句,皇后您切莫舍本逐末,轻重倒置啊!”
见冯氏一脸狐疑,袁氏掩嘴一笑,道:“皇后,其意有二。一则,昭仪是您名义上之阿姊,其若得子,必可为皇后所用;二则,陛下愈是偏宠于她,招人嫉妒在所难免,无需皇后出手,自有她人代劳。”
见冯氏似入了耳,袁氏继续道:“如今皇后便该以逸待劳,只安心眼下太子之事,如此便可令陛下欢心。”
冯氏此刻方明白袁氏之意,笑道:“夫人果然聪慧过人,吾当真未看错于你。”
第三十八章 是非弄(一)
这日天气晴好,禾正于苑内与元瑛玩耍。
有内侍来报,李夫人、郑嫔携郑荞求见。禾自那日于李氏宫内见了郑荞,便起了爱才怜惜之心。听闻几人前来,便急忙让进了内苑。
过了春分,苑中花草日盛,郑荞见倚德苑内春色满苑,开心道:“昭仪,您这苑中春意盎然,景色着实迷人。”
不待禾出声,李氏便笑道:“傻孩子,陛下知昭仪爱花,便着花匠移植了各色奇花名卉,苑中之景自是宫内独一无二。”
禾微微一笑,对郑荞道:“荞儿,春风和暖,你若欢喜,吾便着人将琴置于苑中,吾来抚琴你来和歌,可好?”
郑荞闻之,眉欢眼笑,高兴十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世间男女之情便该如此。”不知何时,元宏已入了苑中。
众人忙行礼,元宏近前亲手扶起禾,道:“方才朕于苑外闻得琴声,便知昭仪于此抚琴,只是这歌声却不曾相识。”
禾微笑着,道:“陛下,此乃郑嫔家眷,入宫陪伴郑嫔的。”
郑嫔亦急忙近前,拉了拉郑荞衣袖,一并俯身,道:“陛下,内侄女名唤郑荞,是妾兄长郑懿嫡女。”
元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再接话,却蹲下身子问元瑛道:“瑛儿,今日昭仪可有给你做点心啊?”
元瑛点点头,娇声道:“回阿耶,昭仪日日做好吃的给瑛儿,今日便是酥糖糕,瑛儿去取来于阿耶吃。”
元宏起身,看了一眼禾,又对元瑛道:“昭仪待你至亲,日日有好吃食于你,待你长大,你便要待昭仪至孝才是。”
元瑛抬头先望了一眼元宏,又望了一眼禾,道:“嗯,瑛儿记住了,便要似对阿耶般待昭仪。”
元宏轻抚元瑛之首,微笑地点了点头。
李氏见自己被冷于一旁,心内暗恨,却强作笑颜,近前道:“陛下,郑嫔产期临近,这几日常常夜不能寐,得亏了荞儿,抚琴弹奏,以安郑嫔心绪。”
元宏闻言,转头看着郑荞,微笑道:“如此,你便安心于宫中陪伴你姑母待产。”
见禾亦是满面欢愉之情,又接着道:“方才朕听你与昭仪琴歌和鸣,甚好。闲暇之时,亦可多来陪伴昭仪。”
听闻皇帝此言,李氏与郑氏心内皆暗自窃喜。李氏苦心积虑,便是为了将郑荞送至禾身旁,以便讨喜于皇帝,郑荞得以入选左右孺子。
春日天气多变,这天夜里大雨倾盆。
郑氏食了汤羹本欲入内室歇下,忽觉下身一股暖流涌出,大惊,急忙忙着侍女去请女侍医。
郑荞与郑氏近婢霞碧亦手忙脚乱将郑氏扶至榻上。待侍医赶至,方知郑氏已破了羊水,即刻便要临盆。
李氏与卢氏皆候于一旁,但闻内室传来阵阵尖叫之声。
李氏对环丹道:“你去陛下寝宫,禀报陛下郑嫔即将产子。”
环丹应下,正要离去,李氏轻声道:“陛下此时应宿于倚德苑。”
环丹看着李氏,见其使了个眼色,心内虽不甚明白,但主仆多年,却知李夫人定是要自己先去往皇帝寝宫,于是点点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