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因是初产,又先破了羊水,故而生产异于常人之难。
郑嫔本亦是家中嫡出独女,娇气十分。此时郑氏疼的眼泪直流,拼命抓着女侍医之手,一时尖叫,一时呼喊“陛下”,令人闻之亦感心疼。
皇后冯氏本已早早睡下,得... -->>
下,得了消息,亦不得不起身更衣。
冯氏未入室内,便闻郑氏之声。皱了皱眉,询道:“可去请了陛下?”
李氏行了个常礼,道:“妾早已着人去请了陛下,只是不知何故,半个时辰过去了,亦未见陛下亲至。”
冯氏斜眼瞧李氏,却并未搭理于其。
嫔妃产子,按例夫人之上品级皆需亲至。除去仍于月中之夫人罗氏,此刻袁氏亦赶至郑嫔室内。
看了一眼冯氏,卢嫔故意道:“嫔妃产子,便是皇后贵为中宫之主,晚至,亦是不可。此时昭仪迟迟未至,岂不是有心示威皇后。”
冯氏闻言,便知卢氏有意激怒自己。虽说冯氏城府不足,却亦算得上聪明,若此刻自己接口,便是告于众人,昭仪非自己亲阿姊。于是冯氏隐忍而下,狠狠地白了一眼卢氏,却并不出声。
卢氏见自己讨了个无趣,便亦不再作声。
太医刘毅秉,自郑氏有孕便负责问诊,此刻亦急匆匆赶到,于外室候诊。侍医与宫婢们进进出出,传医讯的,递汤药的,端热水的,一个个忙做一团。
直至婴儿哭声响起,元宏方才赶至。
李氏宫内本来众人已熬的精疲力竭,听闻皇帝已至,突然便来了精神。
冯氏急忙迎上前,对元宏殷勤道:“这大雨如注,陛下不来亦罢,妾于此守着呢。”
元宏点点头,道:“有劳皇后,朕方才知晓郑嫔今夜产子。现下可好?”
冯氏方答完“母子俱安”,李氏便已抱了婴儿于元宏面前,道:“陛下,您瞧,这是七皇子,长得亦是精神十分。”
元宏接过婴儿,细细端详,满面慈爱。
李氏笑盈盈,缓缓道:“陛下,郑嫔产子不易,现下昏沉沉睡去,若陛下可赐孩子一个响亮之名,待郑嫔醒来,定欣慰十分。”
元宏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此子于悦儿同月而生,朕愿其兄弟二人可携手同行,亦愿他可敬爱诸位兄长,故而以‘悌’字为名。”
李氏当即大喜道:“妾代郑嫔谢陛下为七皇子赐名。”
冯氏虽因李氏抢尽自己风头,心内恨恨,却不敢再如前次般露于面上。
强作欢颜,冯氏对元宏道:“陛下安心,妾自当尽心照顾郑嫔,令其母子康健。”
待众人散尽,已是子正之时,李氏方才回了自己殿内。
李氏微微闭目,懒懒地歪于榻上。因李氏遣走了其他宫婢,环丹便亲手燃了安息香,虽亦困倦十分,却不敢离去,只跪于下侧,轻轻替李氏揉腿。
李氏仿似打了个盹,足足一盏茶功夫,方才开口道:“环丹,你可知吾为何遣你去了陛下寝宫?”
环丹虽心中有疑,却不敢多问,此时便小心道:“夫人行事,素来稳妥,奴只依夫人吩咐办事便好。”
李氏示意其停了手,冷冷道:“今晨乔太医来为吾请平安脉,言其窥得药丞之方,似昭仪感了风寒。吾便料定陛下今夜必去倚德苑探望昭仪。”
转了个身,李氏接着对环丹道:“吾要你去陛下寝宫,只为拖延时间。”
见环丹一脸茫然,李氏冷笑一声,道:“若想郑嫔对吾存狗马之心,吾便要其恨足她人才是。”
环丹恍然大悟,道:“夫人着实高明。奴至陛下寝宫,必是寻陛下不着,然倚德苑地处偏僻,便是即刻折返去往昭仪之处,待陛下亲至,亦会延误时辰。”
见李氏点头,环丹继续道:“妇人初产,定是盼夫君在旁。若郑嫔知陛下因陪伴昭仪,而误了伴其产子,必会对昭仪恨之入骨。”
李氏冷冷一笑,点了点头。
殿外大雨滂沱,春雷阵阵。
第三十九章 是非弄(二)
是日晨起,郑嫔室内,卢氏已将昨夜陛下晚至,而昭仪未至之事添枝加叶诉于郑氏知晓。
郑氏将怀中婴儿递于乳母,恨恨道:“前次罗夫人产子,皇后亦不过晚至,便被陛下斥责。其自恃有陛下恩宠,便这般目中无人。”
“郑阿妹,你方生产不久,切莫动气。”李氏恰于此时一脚跨入了房门。
郑氏、卢氏二人见李氏入内,皆欲行礼,便被李氏制止。
李氏满面关切之情,道:“郑阿妹身子可还好?昨夜你那般疼痛,吾闻之心疼不已。”
坐于郑氏塌边,拉起郑氏之手,李氏继续道:“吾不及阿妹有幸,入宫多年,却不曾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如今阿妹产子,亦是咱们宫里首出之子,吾定视若己出,于阿妹一同育悌儿长大。”
郑嫔闻之心内感动不已,满眼晶莹,道:“这深宫之中,唯夫人待妾以诚,妾自感激不尽。”
接过卢氏递来的锦帕,轻轻拭面,郑氏道:“妾自入宫三年以来,只感陛下待众姊妹一视同仁。如今,恶妇当道,日后恐再无咱们姊妹立身之地了。”
李氏淡淡一笑,道:“吾纵是粉身碎骨,亦会护得二位阿妹周全。”
顿了顿,李氏接着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安置荞儿之事,旁的暂且勿论。”
言罢,李氏行至乳母处,接过元悌逗弄起来。
御书房内,元宏与任城王元澄以及咸阳王元禧坐于一席边饮茶边议事。
因临近太子择孺子之期,待议罢政事,元澄便将所拟列选之册呈于元宏审度。
元澄双手呈册,道:“陛下,臣已将汉家世族凡适龄女子皆造册于此,父兄之职、母家谱系、所善之技,皆详尽于内。”
元宏点点头,道:“若朝中众人皆如皇叔这般,行事虑无不周,朕便可安心于外开疆拓土了。”
言罢,细细将名册阅之。元澄所列名册之中,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以及鲁郡刘氏皆有适龄之女入选。
待阅罢,元宏对二人道:“若欲缓吾鲜卑与汉人之隔阂,必要力倡与汉人通婚之举。”
将手中之名册置于案几之上,元宏继续道:“皇族之中凡未婚之子弟,嫡妻王妃必是汉人世族之女。今日,朕与皇叔与二弟,先为恂儿定下左右孺子,以示皇族。”
元禧点点头,接过话来:“陛下所言极是。若欲长治久安,汉家大族之力不容小觑。”
元宏点头称赞,将案几之上名册递于元禧,道:“二弟,你也瞧瞧皇叔所列选之女。”
待元禧阅罢,双手置于案几之上,笑道:“此五大世家之中,除鲁郡刘氏,其余各家皆有女子于陛下后宫及宗亲皇族之邸。”
元宏微微一笑,转头询元澄道:“此番择选,皇叔可有何举荐之人?”
元澄微微颔首,答道:“臣奉陛下之命与众世家之中择出此五女,论... -->>
女,论相貌当属赵郡李氏,论德行当属鲁郡刘氏。”
小炉所煮之茶已沸,元宏亲手舀入二人茶盏之中,方道:“左右孺子虽非太子正妻,然此二人许为太子诞下长子,朕便不得不谨慎而为。”
呷了一口茶,元宏悠悠道:“恂儿生母林氏与恪儿兄妹生母高氏,皆为皇祖母为朕所择开房之人,其二人皆心性良善,毫无是非之心。若恂儿有如他生母般品性之孺子相伴,朕便可安心了。”
元澄点了点头,道:“臣遣人暗中往各族调查,所遣之人,皆是跟了臣多年之仆,所言必是可靠。待去往鲁郡之人归来,对臣言道‘鲁郡刘氏之女,虽只及笄之年,却是温良敦厚、心慈好善之人’。”
见元宏与元禧二人听得仔细,元澄接着道:“其言道‘刘氏府邸门前设一瓦棚,有仆役于内作业,凡郡内猎户捕得怀子之兽,皆可至此换取钱粮。刘府之人得之,便会将其放归林间。’而此举,便是刘氏嫡出之女所想。”
元澄言语之间,元宏不时微微颔首。
待元澄言罢,元禧开口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惜物之心,着实难得。”
元宏亦开口道:“《孟子》有云:‘君子之于物也,爱人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太子身边若有此良善之人相伴,必可使太子待子民以仁爱。”
将案几之上名册展开,元宏以朱笔画圈,便将鲁郡刘氏定为太子元恂之左孺子。
元澄与元禧齐齐起身,道:“臣贺陛下,为太子觅得良人。”
君臣三人正说话,三宝入内来报,太医令于殿外求见。
自禾有孕,元宏便要太医令日日为禾请脉问诊,而后来报。
待向元宏及元澄、元禧俯身行罢礼,太医令梁世清道:“陛下,方才臣为昭仪请脉,昭仪风寒之症虽缓,然昭仪身怀龙嗣,臣自不敢用药过急。”
见元宏锁了眉头,梁世清小心道:“臣已开了驱寒之茶汤,嘱昭仪代茶饮之,不出三日,昭仪定可康复。”
元宏闻此言,方展了眉头,道:“好生照看昭仪,不容有任何闪失。”
梁世清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梁世清将退至门边,乎听元宏问道:“方才何人伴昭仪近侧?”
梁世清急忙忙转身回至御前,道:“除了汪氏,另有一小女子于一旁为昭仪抚琴。”
元宏点点头,挥手示意其退下。待梁世清离去,元禧笑道:“陛下待昭仪之心,便是寻常百姓夫妻,亦是不可多得。”
元宏笑而不语,思忖片刻之后,忽道:“皇叔所荐郑氏之女,如今常常陪伴昭仪左右。朕见其亦是个聪明讨喜之人,若以此女为恂儿右孺子,皇叔与二弟意下如何?”
元澄微微点头,道:“臣闻此女善音律,能诗文,如今其可伴昭仪身侧,那定是性情温和之人。若其为太子孺子,亦颇为妥当。”
元宏复又执朱笔,定下郑荞为右孺子。
第四十章 兄弟阋(一)
因产期临近,高嫔行动愈发迟缓。
这日,高嫔作罢针绣,起身行至苑中。但见禾与汪氏、吉祥亦于苑中赏花,便欲近前行礼。
禾亦瞧见高氏,便急忙上前,亲手扶起高氏,笑道:“高嫔如今身子重,此间又只吾等几人,切莫再向吾行礼了。”
高氏微微点头,道:“昭仪寒症可已大安?”
禾浅浅一笑,道:“饮了几日驱寒之茶,现下里已大安了。”
近前拉着高氏之手,禾微笑道:“吾与汪嫂一道,为你腹中孩儿做了些褓服。只这几日吾恐寒症过了于你,便不敢送去你房内。”
高氏闻言,心下动情,忙道:“您贵为昭仪,亦是有孕之身,如今又病着,怎可再为妾操劳。”
禾微笑道:“吾如今有孕只不足三月,一切行动如常。吾与你一宫而居,朝夕可见,又何需事事依礼而行?”
高氏点点头,不再言语,心内自暖。
皇后宫内,冯氏与袁氏满面春风。
皇帝下了旨意,待芒种迁至洛阳宫后,便为太子行圆房之礼。虽说只是左右孺子,却因皆为世家嫡出之女,一切婚庆事宜自不可免。
皇后冯氏身为后宫之主,太子嫡母,自是担起此重任。
鲜卑一族本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嫁娶皆先私通,略将女去,而后遣媒人送去马牛羊以为聘娶之礼。如今皇帝厉行汉革,又制了“婚律”,袭汉家之礼法,以助胡汉通婚。
冯氏自受皇后印玺,宫内诸事仍由先太皇太后定夺,至先太皇太后薨世,大丧之仪自是由皇帝亲掌。此番为太子左右孺子行“六礼”,冯氏便有心显示自己手段,故而慎重其事。
冯氏与袁氏相对而坐,婵梅奉了酪浆,便立于一旁静候。
冯氏端起碗盏,先饮了一口酪浆,细细品之,几个弹指后,对袁氏道:“今日酪浆,甜而不腻,稠而不黏,极好。”
袁氏笑了笑,道:“皇后宫里的一应吃食,那自是极好的,妾今日便是有福了。”于是亦端起碗盏,饮了一口。
冯氏因今日心情舒畅,言语之间自是和颜悦色。待放下手中碗盏,冯氏道:“吾虽为汉家之女,却入魏宫多年,便是陛下聘吾为皇后,亦未曾有此繁缛之礼。袁夫人你素来精通汉礼,此番你便要尽心辅佐于吾。”
袁氏微微一笑,道:“此番是宫中盛事,便是皇后不说,妾亦会不竭余力辅佐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