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见佟氏如此神情,诧异道:“阿姊,你为何知吉祥之名,又为何如此惊惧?”
佟氏摇了摇头,喃喃道:“左昭仪?吉祥?怎得如此巧合?”
众人见佟氏如此,皆满脸狐疑。直过了半盏茶功夫,方听佟氏正色道:“这吉祥是我那已故叔妻,林禾陪嫁之婢。”
第四十五章 狭路逢(二)
遣走了内侍与宫婢,佟氏方才将夫家高墉府上旧年之事道于众人知晓,众人闻言皆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回不过神来。
足足一盏茶功夫,郑氏方定了心神,又急忙唤了近婢桃艳去请了贵嫔夫人李氏前来。待李氏行至屋内,坐定,郑氏便又示意姨姊佟氏将高府旧事道于李氏知晓。
纵是李氏这等不露辞色之人,听佟氏言罢,亦是不能如往日般晏然。
李氏敏锐地瞧了一眼佟氏,询道:“你言及陛下去高府那日,你叔妻恰巧遇火身亡,于此之后,平日里伺候你叔妻左右之仆妇汪氏与陪嫁婢女吉祥亦离了高府?”
佟氏急忙点了点头,道:“夫人,那日后院忽的起火,因陛下于府中饮宴,我家小叔言羽林卫灭火之后便将其尸骸抬走,故而那林禾是死未见其尸,活亦未见其人。”
停了一弹指,佟氏接着道:“陛下那日又无故授了家翁主君从二品之职,主君虽说心内有疑,又怎敢言出于口。”
李氏咧了咧嘴,冷笑一声,道:“依你所言,吾便可断定,这昭仪必是你叔妻林禾无疑了。”
郑氏闻言,急忙接口道:“夫人,妾本就心中有疑,皇后与昭仪若真是亲姊妹,怎地平日里毫无亲近之情?如今便是明白了。”
见李氏并不言语,郑氏继而又酸涩道:“陛下倒是待此女用心良苦,堂堂帝王,竟为了一个再醮女而如此算计臣下…”
李氏听郑氏如此言,顿时沉下脸来,不悦道:“休得胡言!陛下之举,岂容吾等任议!”
郑氏亦知自己失言,急忙忙赔笑道:“夫人恕罪,是妾放肆了。”
李氏闻言,方转了脸色,道:“陛下既以桃代李,便是不愿为外人知其真实之身。”
环视众人,李氏不怒而威道:“尔等若要保自家平安,今日之言断不可外泄半分。”
众人闻言,亦是心内怯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直至内室里传来元悌啼哭之声,众人方才回了神。
李氏继而又向佟氏询了禾于高府内所发生之事,不论巨细,皆一一记于心内。待及午初二刻,内侍们来请传膳,李氏方才起身离去。
宣德殿内,众臣皆垂首而立。
太子元恂因即将启程回返平城祭祖,故而此时亦立于殿中请皇帝示下。
元宏端坐于御座之上,朗声对众人道:“太子即将开府摄政,故而今岁清明祭祖,朕欲以太子为主祭之君,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元恂闻言,心内大喜,急忙道:“儿子谢阿耶授此重任,儿子定不负阿耶所望。”
元宏点了点头,道:“吾鲜卑一族源起幽宿,凿石室以为宗室之庙。自后南迁,其地远隔,与平城有四千里之遥。朕于平城之时,遵先太皇太后旨意,亦只于盛乐金陵行祭祀之礼。先太皇太后薨世入葬永固陵三年以来,朕便是于此二地行春秋二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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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望着元恂,元宏嘱咐道:“虽有少府执事安置一切祭祀之仪,又有太师与太傅随你同行,然此番为你首行此礼,朕仍要叮嘱于你,切莫草率行事,一切事宜皆要遵大祭司之言。”
元恂本就厌学好武,此番借回平城祭祖,便可暂停学业,心内自是雀跃十分。
只见此时元恂急忙忙俯身跪地,道:“儿子谨遵阿耶之命,凡事定当与太师、太傅等相商而行,还望阿耶安心定志,以观儿子作为。”
元宏听元恂如此言,心内自是安慰。又嘱了随侍众人相关事宜,方才退朝,起身离了御座。
贵嫔夫人李氏回至自己室内,便将众侍婢退去,只独独留下环丹于身边伺候。
环丹燃了合蕊香,又于茶炉之内添了些许新炭,为李氏烹茶。
李氏于室内缓缓踱步,似对环丹言语,又似喃喃自语,道:“普天之下无论何人何物,皆为陛下所有。纵其是个再醮之女,陛下既已得之,又何需费此周折,以冯氏之女示人?”
环丹见李氏眉头紧锁,便开解道:“夫人,奴有句逾矩之言,不知当讲与否。”
环丹见李氏虽不言语,却点了点头,于是接着道:“虽说皇族本为北部鲜卑部族,本不在乎伦理纲常。可如今陛下大行汉家之道,依奴浅见,陛下此举只为掩汉臣之口。”
李氏听罢环丹之言,冷笑道:“管窥筐举之言!‘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若非立后、择太子,纵是陛下一心行汉化之革,此些宫闱之事亦非臣下可妄议。”
行至塌边,李氏坐定,继而端起茶盏,边思索边呷了口茶,忽的李氏将茶盏重重置于案几之上,盏中茶水四溅,环丹不及擦拭,便听李氏冷冷道:“陛下所为,并非多此一举,而是令其有世族支持,如此既可制衡皇后之权,亦可平衡朝中之势。”
环丹闻言,心内迷茫,却又不敢相询,只立于一旁不再作声。
李氏望向窗外,心内亦是酸涩无比。入宫侍驾这些年来,其虽说并未享专房之宠,却亦是时常承天恩雨露。
自旧年冬日禾入了邺城行宫,皇帝除去年节按例宿至皇后寝宫,其余时日禾便享了专房之宠,便是自己贵为贵嫔夫人,又有母家为靠,亦只承宠一次。
李氏虽非看重男欢女爱之人,然后宫之内,若无皇帝恩宠,又何来权势地位。
见李氏一言不发,环丹只得上前劝道:“夫人,陛下既令昭仪以冯氏女儿之身示人,咱们便是知其真身为谁,又有何用?思多伤神,您莫要再想了。”
李氏并不答话,仍对着窗外,面上神情变幻不定,时而以手托腮,时而十指紧扣,心内将宫内宫外,朝廷上下之人事,一一思索琢磨。
直哲香炉内合蕊香将尽,环丹复又往香炉里添了香料,李氏忽地笑出声来,这笑声,便是环丹这个自小伴其长大之人,闻之亦不尤打了个寒颤。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第四十六章 风云起(一)
皇后寝殿之内,太师冯熙来向皇后冯氏做临行辞别。
待冯熙行罢礼,父女相对而坐。只听冯熙开口道:“皇后,臣此番随同太子返平城祭祖,因多山路,待臣归来,恐已至立夏时节。”
冯氏点了点头,道:“女儿知晓。”
待冯氏应罢,冯熙又接着道:“臣不在邺城之时,皇后行事当多做思虑,万不可任性而为。”
冯氏最不喜冯熙对自己如此言语,心内虽说生厌,却不敢露于面上,口中只得应道:“父亲放心,女儿凡事定当三思而后行。”
毕竟是亲生之女,冯熙又岂能不知冯氏心性。
冯熙板正了面色,望着冯氏,肃色道:“老臣生养皇后二十三载,虽说这十余年来皇后入了内宫,并未与臣朝夕相处。然皇后自幼便弄性尚气,常言道‘江山改易,秉性移难’,这些年来,皇后多蒙先太皇太后庇护,方得以安居凤位。如今,先太皇太后已然薨世,这深宫之内再无人可保皇后于万全。”
冯氏听冯熙又是这番言论,心中厌烦至极,起身离席,不耐烦道:“父亲既知吾之脾性,当初何须将吾送进这尔虞我诈、不得见人的地方!”
冯熙闻冯氏之言,强压心中怒火,提醒道:“冯氏一族人口虽众,然臣之血脉方为族中嫡支,亦只皇后为臣嫡出之女,故而仰赖先太皇太后之德,方幸及熙夫妇,令皇后承旷古之恩,得立中宫。”
冯氏斜着瞧了一眼冯熙,冷冷道:“这十余年来父亲总是将此番言语挂于嘴上,女儿明白,吾不过是父亲用以巩固家族势力之棋子。”
行了几步,冯氏停下,接着冷哼一声,道:“吾非先太皇太后,既无能执掌朝纲,亦无能弑皇子,灭人伦…”
不待冯氏言罢,冯熙已起身离席,俯跪于地,颤抖着声音,道:“皇后,您怎可如此胡言乱语,竟,竟妄议先太皇太后!您这是要令冯氏遭灭族之灾啊!您入宫这许多年,怎的就不知‘祸至口出’呢?”言罢,便落下泪来。
冯氏见冯熙如此,亦知自己失言,不免心中懊悔,行至冯熙身旁,俯身搀扶起冯熙,轻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女儿此生许是命该如此。父亲只管安心陪伴太子祭祖,吾自当小心行事,不令父亲担忧。”
冯熙听闻冯氏如此之言,方才安下心来,点点头,嘱道:“你兄长为黄门侍郎,近侍陛下,出入宫禁倒是便利些,遇事定要与其相商,切莫冲动而为。”
见冯氏只点头不语,冯熙心内亦是叹了口气,继而道:“陛下已知会于臣,待平城祭罢祖,便与太子不再返邺城行宫,而是径直去往洛阳,先行安置迁宫以及太子开府事宜。如此,臣便琢磨着,是时候将娷儿送进宫了。”
冯氏扶冯熙复又回至案边,待二人皆坐定,冯氏无奈道:“娷儿小小年纪,便要蹈吾之覆辙,亦是可怜!”
冯熙只冷冷瞧了一眼冯氏,亦不再多言语。
乔怀德至贵嫔夫人李氏宫内请平安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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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环丹收了搭于李氏腕上的锦布,乔怀德便起身,立于一旁,道:“夫人可是因协理宫中之事过于劳累?”
李氏歪于榻上,幽幽道:“吾不过担协理之职,何来劳累之说。乔太医如此一问,可是吾有何不妥之处?”
乔怀德摇了摇头,答道:“夫人一切皆安,并无甚大碍。只夫人当少思虑,多安神,如此便可身安体健。”
李氏咧了咧嘴,冷哼一声,道:“吾虽非生事之人,却不愿做待宰之羊。这内宫之中,各个虎视眈眈,倘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见乔怀德只垂首不语,李氏停了一弹指,便转了话题,道:“乔太医,那含羞之草既可至高嫔胎死腹中,缘何其他有孕之人至今无碍?”
乔怀德心知李氏所指之人为昭仪,于是垂首作揖,不缓不急道:“夫人,依臣之方所制香包,本就杀胎儿于无形,岂可急得?”
见李氏面有不悦之色,乔怀德微微摇头,道:“昭仪日日有太医令与侍医令问诊随侍,只有此法,才可避过此二人之眼。”
乔怀德看了一眼李氏,见其依旧面无喜色,便接着道:“至于高嫔,臣那日观二皇子、五皇子与长乐公主皆佩此荷包,许是他们常伴高嫔身侧,故而草毒于高嫔身上先行发作。”
见李氏微微颔首,乔怀德继而又道:“臣推时日,昭仪滑胎便该临近,夫人当早些预备下了。”
李氏听罢乔怀德之言,狐疑道:“昭仪滑胎,与吾何干?缘何要吾备下?”
乔怀德急忙解释道:“倘若昭仪滑胎,陛下必行问责。以太医令之术,纵是无从辨认碾碎之花草,却亦不难判断是中毒滑胎。加之高嫔先前产下死胎,若此二事被其关联,定可寻得根源,如此一来,岂不累及夫人。”
李氏闻言,心内一惊,停了十个弹指,继而直起身子,冷哼一声,道:“如此吾倒是该好好筹谋一番,所谓谋定而后动,方可成其事。”
乔怀德点了点头,恭维道:“夫人万事周全,定可如愿而成。”
李氏此时转了脸色,又以往日之色,面露微笑示人:“乔太医行事妥帖稳当,最得吾心。”
乔怀德见李氏如此神情,便知其心中定是有了主意,便提醒道:“若以外力令昭仪滑胎,便可众人皆安。”
李氏心知乔怀德恐自己牵涉其中,便微微颔首,宽慰道:“乔太医随侍吾多年,又岂能不知吾待人之心?吾断不容众人有失。”
言罢,李氏挥了挥手,示意乔怀德离去。
乔怀德行了礼,正欲离去,便听李氏淡淡道:“自今日始,便于吾停了那避子汤吧。”
见乔怀德一怔,李氏喃喃道:“如今昭仪享专房之宠,吾又何需多此一举。”
待乔怀德离去,李氏行至香炉旁,亲手燃了新制之香,复又歪于榻上,微闭双目,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新香之气,那是一种张扬的、放纵的、野性的气息。
第四十七章 风云起(二)
虽说有太子返平城祭祖,元宏仍是着少府监将祭祀之需备下。清明之日,文武百官皆按例休朝三日,沐浴斋戒,以行各家祭祀之仪。
这日晨起,将及寅初一刻,元宏便已醒来。见禾仍于睡梦之中,又不忍打扰,于是只轻轻将其拦于怀内,复又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天边曙光已现。
禾睁开眼,见元宏微闭双目,便知其已醒来,于是俏皮似的轻吻元宏之面颊,不料元宏忽地睁开双目,支起半身,笑道:“是宝儿贪睡,亦或孩儿贪睡?”
禾笑眼盈盈,道:“妾若说是自己贪睡,元郎便要如何?”
元宏亦是满眼爱意望着禾:道:“那朕便要罚宝儿再睡一个时辰。”
禾仰面望着元宏,眼含似水柔情,道:“孩儿可不愿妾懒于榻上,妾这便起身,陪元郎练武可好?”
元宏轻轻抚禾之腹,笑道:“如此甚好,让孩儿现下里便感受我鲜卑之武风,待日后便可随朕征战沙场,为大魏建立功业。”
禾望着元宏,娇笑道:“元郎怎就知是个小郎?妾到愿其是个阿女,如此妾便可教其抚琴,元郎亦可教其习字。”
元宏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如此便依宝儿所愿,朕亦望此胎是个公主。只是下一个,宝儿定要为朕育个皇子。”
帝妃二人说笑着,便一同起了身。
三宝携众内侍入得内来,侍候二人更衣洗漱。
鲜卑拓跋氏本就马上得天下,故而除去封玺之时,其余时日不论身在何地,元宏必是寅初二刻起身,寅正初刻便开始练习剑术、引弓练臂。
待帝妃行至苑中,已有内侍持弓捧剑等候一旁。
元宏接过剑便开始舞动。但见剑如银龙腾舞,白蛇吐信,元宏手腕轻转,点剑而起,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