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燕君觉得他背后有息天子撑腰,对我们可以两面夹击,如此他的胜算便多上许多。那我们也可以相同的思路来对待燕国。先拉拢小栗国加入,叫燕军以为我们两国合力要将他围剿一番,届时再去谈借道之事,那便容易许多了。”
桓婴是想在燕君面前来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万三在一旁竖起拇指,“军师果然不同凡响,三爷我可是服了。”
桑仕秾接着问道,“以军师的意思,我们先掩藏借道买马之事,拉拢小栗国作势要与燕君敌对,叫燕君先自乱阵脚之后再谈借道,以便我们后面行事?”
“正是这样。”
“可——军师又如何能肯定,小栗国会与咱们合作?”
“小栗国在燕国面前一向只有受气的份儿。小栗国土面积狭小,生产、人口、经济也比燕国差了不止一点。在燕国眼中,小栗国不过是弹丸之地,想打便打,想骂就骂。一向就如燕君的出气筒。燕君无道,强纳了小栗国国君之妹,之后又瞧上了国君的女儿。如今更是叫姑侄共事一夫,那小栗国一向是敢怒不敢言。咱们攻打燕国之时,小栗国虽未曾站队,却暗中报给咱们几条明路。咱们若是同他们去商谈,桓婴我倒是有六七成的把握能说动他。”
赵侯琢磨了他这条计策,觉得十足算是上上之策,眼下也不容他在拖延时间去琢磨别条道路了。
他将身子倚在身后的圈椅上,唤一句,“万三。”
“卑职在。”
赵侯行动迅速,“明日拿我手书,先去会会燕君再说。”
万三第二日便领命西去燕国都城阳武,以赵军马匹需寻觅水草丰沛之地放牧为由,向燕君借地。
第25章
燕君果然驳回了请求,并说临近冬日并无水草,百草枯败望赵军再等来年。届时赵军辖下十城,亦有水草丰茂之地,满足养军之需足矣。
一切倒也尽在桓婴的计算之中。
赵侯将燕君回信交予桓婴,“下面就看军师如何能说得动小栗国君了。”
既是商谈,必要拿出自己的诚意。
赵侯将自己攻打燕国之时收缴得月之璧交予桓婴,“此物珍贵,用作当下再合适不过。”
这月之璧乃是当世奇宝。天下美玉尽在小栗国越中,越中诸宝数第一的便是月之璧。
“这还是三十年前老燕君在位之时,息天子所赠,奖赏他驱逐西旗人出境,那时的燕国何等风光。老燕君视这宝物如无上尊荣。大宴之时,四方来贺,每每要将这月之璧请出来,叫众宾客观赏,小栗国君见自己进献给天子的宝物竟到了燕君手里,那滋味恐怕并不好受。哪知其子如此无能,竟轻易将这月之璧输给了咱们。”
“赵侯舍得将这月之璧拱手回送小栗国君吗?咱们赵国境内,可是从未出产过如此好的玉璧。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拥有这当世奇宝了。”
“身外物罢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咱们后面行事,莫说是屈屈一件月之璧,就是有十件百件,当送也是要送的。”
赵侯的野心之大,哪里是会被一两件宝物所能牵绊住的。
桓婴听到这里才算放下心来,也知道此行是非成事不可了,“君侯大气,桓婴自愧不如。”
桓婴将那月之璧好生的放入锦盒之中,再三瞻仰,这才打包好装进行囊之中,不久便向赵侯告辞启程。
此去虽无凶险,但赵侯生怕燕君从中作梗,特意委派了邵环与桑仕秾两位高手护送桓婴。
送走了几人,清水河县仿佛一夜之间又恢复到从前那安静祥和的模样。
不几日,赵侯便颁下制令,要将城外庶人迁入城中,废除国人与庶人之别,并将近郊荒地重新分配。
一时之间,这小小的清水河县亦躁动了起来。
几日过后,熙宁耳朵已无大碍,近来同陈小孩往来之时,听闻小妹的状态也已经渐渐恢复,甚至能自己起身饮食,喝水了。
熙宁一直惦记着小妹的事情,这日军中无事,便打包好东西,再叫上军中良医到小孩家为小妹最后检查一番。
他刚出营帐,正巧碰到巡营回来得赵侯。
他虽贵为一国君侯,在众人中受人敬仰,却没有丢了老赵侯同军士同饮共榻的传统,一月总有三两次巡营的安排,要同赵军营中上下交流,不仅是荀老将军这样的高位者,哪怕只是军中下士,他亦会留心问询。
他着深衣彩甲,戴武冠,阔步向她这方向而来,彩甲在日光之下泛着莹莹光辉,闪得熙宁恍惚间有些张不开眼。
她便想着避其锋芒。
不想赵侯却未打算对他视而不见,沉声叫住准备逃跑的熙宁。
熙宁赶忙向他行礼,言道,“赵侯。”
“免礼吧”,他心情似乎并不算好,这叫熙宁同他相处之时越发紧张起来,“收拾东西,这是准备去哪儿?”
赵侯并未收到熙宁告假的消息,心里盘算着他这几日上职的时间,算来算去才发现今日可巧,是他休沐之日。
“小妹近来状况见好,我想着找位良医同我一道,去小妹家中看看。若有能帮得上忙的,也能趁机替他们张罗一二。”
熙宁得了小孩的照顾,医好了她的耳朵,心里便总是惦记要还这恩情。
赵侯点头说好,他知道小孩家中确实困难,熙宁常同他走动着倒也很好。
又吩咐旁边人,“去把赵良医找来一起。”
赵良医上了年纪,年近五旬,已是军中良医年龄最大的一位,但他医术高超,赵侯的身子一向都是这位赵良医照顾着,等闲是不会为外人瞧病的。
熙宁赶忙替陈小孩谢过,有这位良医在,熙宁便更是放心了。
赵侯来去匆匆,再同熙宁说一句快去快回,便同他分做两路了。
二人刚到小孩家中,小孩开门见是熙宁来,立刻喜上眉梢。
“柳大哥。”
熙宁将自己在军中发得口粮都包了起来,今日给他送了过来。
她将包袱推给小孩说道,“这些留着给你们平日里吃。”
然后又问到小妹的情形,陈小孩说道,“柳大哥放心,妹妹这两日精神了许多,还能自己握着汤匙喝粥了呢。”
熙宁听到这话越发开心起来,又给陈小孩介绍着,“这位是营里最有资历的赵良医,是往日里照顾赵侯的良医,叫他给小妹瞧病,后面能好的更快些。”
陈小孩欢快地应下,将二人请进了门去。
进门看到凉月正为小妹梳头,小姑娘大概才睡醒,小脸红扑扑的,穿着熙宁上次来时为她在街上裁剪的新料子,那大红的袄子,越发让小妹看起来喜庆又圆润。
凉月在一旁叫了小妹两声,小姑娘大概玩得入迷,依旧忙碌着手里的兔子玩偶。
凉月也不强求,见熙宁带人来赶忙招呼二人宽坐。
熙宁自顾自将茶盏接过,熟门熟路的为赵良医斟上一杯热茶。
赵良医将茶盏接过放下,“就是这个姑娘么。”
“正是的,才两岁的年纪,走路还不稳当。”
赵良医沉思了下,突然在小妹耳边双手合击拍了个极响的巴掌。
连熙宁都被吓了一跳。
三人看着良医的动作不知他缘何如此。
赵良医取出手枕,将手指搭在小妹腕上品了品。
良久之后,良医无意识的簇了簇眉,接着低下头思忖片刻,一边用手抚摸着下巴上蓄起的一把羊角小胡。
熙宁想他估计正在心中计较用药治疗的方子,小孩正要问询,熙宁怕他扰乱良医思路赶忙叫他禁声。
几人便静静落座,等着赵良医的回复。
赵良医伸手在小妹的额头,眼角及后脑几个部位摁了几下,小妹大概有些难受,一直挣扎不肯配合。
他又打开自己的针匣,取出寸长的一根银针,用火烧过之后,便在小妹的头顶缓慢施针。
一直到一刻之后,良医浑身冒出汗来才算停手。
良医将几人请出门去,在厅外木桌高凳上写下方子,叫小孩前去抓药。
“这芽树之毒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我听熙宁说起后,在医术书上找寻良久,确有此毒的记载,那书上提起,芽树单颗果子食用后中毒不深,但是萃炼之毒毒发之时可即刻毙命。小妹叫你们医治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了不起。”
凉月赶忙给赵良医介绍,“都是我儿的功劳,他粗通些医术,我是什么都不知晓得。”
凉月的阿爹在时,也是附近有名的良医,小孩喜欢到家里的药房帮忙,还学了不少真本事的。
赵良医突然又问,“小妹是生来就聋哑么?”
众人皆是一惊。
凉月心头急跳起来,“赵良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良医看她表情异常,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小妹从前能听能说?”
陈小孩同凉月面面相觑,他的心越发向下沉了沉,“小妹一向伶俐,一岁上已经会说好些俏皮话了。”
赵良医停了笔,“可她方才,分明对我击掌之声全无动静。”
凉月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她慢慢回想这两天小妹的状况,小妹最近确实不太会回应她的话了,她还只当是小妹故意同她玩耍,因她中毒之前也常有这样调皮的举动的。
“我看你们也先莫要着急,毕竟中了剧毒,有些后遗症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小妹年纪小,家人常同她交流刺激,后面恢复起来也会快些。”
良医宽慰着二人,“不要因为小妹暂时听不到声音便放弃交流,我看小妹机灵,不会叫大家失望。”
小孩尤在怔忡,小妹的耳朵怎会突然听不到呢。
熙宁听到这话却突然福至心灵,赵良医这话恐怕只是劝解宽慰,真实情况不会如此简单。
“小妹,小妹的听力定能恢复的,我早晨当她面唤她之时,她还举起手叫我抱她。”
小孩一边笃定地回答,一边将方子折好放进袖筒之中,“以后我天天带着小妹,重新教她学说话罢了,不算难事。”
看这两人虽然短暂的伤心痛苦之后,重新又恢复积极的心态,熙宁心中稍感欣慰。
凉月实在是个好女人,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都没有将她击垮,依然还能撑起这个家,熙宁由衷佩服。
她又问道要不要替她和小孩收拾东西,新国人大都已搬往城中居住。
凉月却说已与近邻约好了,后日一道进城,且他们两家还要挨在一起居住,今后互相也好有个帮衬,且他们已经雇好了牛车。
熙宁倒也不坚持,休沐之日本就是要沐浴梳洗。她在军中时日颇长,又不敢同其他人一道在军中沐浴,便想着趁此机会到那城中汤泉小馆里泡澡,清洗身上污浊。
赵良医同他一道出门,小孩已经走远采药,凉月也回去照顾小妹,这时熙宁方才将赵良医拉到一旁盘问。
“这孩子日后恐怕不仅要有聋哑之症,我看他那毒药毒性已经伤到脑子,日后恐怕不可能如常人一般日渐成熟,极有可能维持着孩童的心性,一直到成年以后。”
赵良医此话说得委婉,熙宁听出了他话外之意,“这意思不就是,小妹今后很有可能会日渐痴傻。”
“依在下看,这情况实际已是所有状况之中最好的一种了,有不少中了此毒之人,从此卧床不起,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没有,那才真正是苦了他娘和他哥哥了。”
熙宁突然如坠冰窟,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良医摇头也说可惜。
熙宁回身看那矮小的院墙,“这,凉月今后的日子,可要如何过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