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果真松了,他懒洋洋地从地上坐起,将尖锐的声音压低,“小七,别跟我说你是认真的。”
“与你无关。”
“违反睚眦阁规矩,你不怕挨鞭子?”
“与你无关。”
闻言,季棠忽然开始大笑,也不再压低声音,“小七,你说得太对了,与我无关!快去吧,快去快去!”
他挥手催促着,幸灾乐祸地往地上一躺,“好惨的阁主哦,又一把刀要生锈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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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椅都被推到墙角,茶馆中央的人群载歌载舞。茶馆的门窗不知何时全被关了起来,载歌载舞的人却浑然不觉。
仇野拨开一层层人群,走到茶馆中央,来到少女跟前。
宁熙见少年来,眉眼弯弯,便暂时停下来冲他笑道:“你可知幽云十八拍的典故?”
仇野轻轻摇头,他的眉眼淡漠清冽,如远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
宁熙又开始跳舞了,她展颜一笑道:“在前前前前朝,南楚与吴越明争暗斗。有一晚,南楚王宴请吴越使臣,准备栽赃使臣过失杀人,趁机挑起战争。”
仇野跟随着宁熙的步子移动,同时注意着四周杀气的浮动。一只飞刀不知从何处飞来,此刻宁熙的舞步正好要下腰,仇野拖住宁熙的腰身,使之下腰下得更低。在宁熙躲过那只飞刀的同时,仇野徒手将飞刀捉住,并往黑暗中射回。
很快,黑暗中发出一声惨叫。只是茶馆狭小,人声又嘈杂,琵琶声越弹越急,大珠小珠似是要将那玉盘砸烂,很快就将那声惨叫盖过去。
少女腰肢柔软,轻松下腰,却感觉到扶住她腰身的那只手微微有些局促。她被少年拖着,快速起身,全然未发现方才的惊险。
琵琶声将息未息,如诗云,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看着少年俊秀的侧颜,宁熙继续讲未说完的典故,“对此吴越使臣却并不知晓,还心心念念着能与南楚谈和。南楚宫中有一舞女是那使臣的旧友,幽云十八拍便是使臣作曲,舞女编舞。这舞不仅舞姿优美,还能传递消息。”
忽的,琵琶声骤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宁熙只觉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便整个人斜斜栽倒。背上有只手扶着,在这只手的控制下,她整个人几乎凌空翻了个筋斗,不由惊呼。
少女凌空之时,四面飞刀自下方射来,仇野扯出张桌布将飞刀全部包裹,朝黑暗中扔去。紧接着,他从腰封中取出方才塞入的几颗花生,分别朝飞刀射来的方向射回,四声惨叫齐发,而后骤然止息。
宁熙稳稳落在地上,心跳不止,待看到仇野平静的神色时,却又忽的笑了。
她接着说,“是以,舞女知晓南楚王要杀使臣,心急如焚,便在宴会中跳了这支舞,告诉使臣赶快离开。使臣得知消息,连夜逃亡,却看到舞女的尸体高悬城楼之上。使臣是个文弱的书生,他怀里揣着匕首,再次求见南楚王,说是有吴越机密呈上。”
仇野侧目看到少女红扑扑的脸蛋,便顺着她的话问:“结局如何?”
宁熙可惜道:“只可惜,刺杀并没成功,反倒给能让南楚挑起战争的理由。使臣也因此被南楚将军当场斩首示众。”
季棠坐在三十步外的木桌上,翘着二郎腿,手指搓捻着自己的一撇小胡子,悠哉道:“不愧是小七啊,一次性得罪两个帮派。”
琵琶声更急,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不知从何处钻出一持刀壮汉,壮汉凌空而起,双手持重刀,就要朝中央似是在共舞的少男少女砍去。
仇野反应迅疾,他一手蒙住宁熙双目,一手托起少女腰肢。恰好此刻宁熙的舞步本就是要抬腿,宁熙被仇野举起,这一脚就正好踢到那壮汉手肘的“曲池穴”上。
壮汉浑身一麻,连手中刀都拿不稳,那重刀便从壮汉手中掉落,朝仇野砸来。
仇野松开拖住少女腰肢的手,不偏不倚接住那把凌空掉落的重刀。他握住刀柄,刀身往那壮汉身上一拍,壮汉便朝外飞出六丈远,生生砸开窗户,飞出茶馆外。紧跟着壮汉飞出窗外的,还有那把重刀。
琵琶声全部止息,藏在黑暗里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唯见从窗外透入的月光清冷如刀锋。
遮在宁熙眼前的手已经移开,她看着周围人群千奇百怪的表情,疑惑地问仇野,“我刚才是不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仇野摊开手耸耸肩,“可能是某个倒霉鬼的手肘吧。”
闻言,宁熙惊道:“我是踢到你了么?对不起。”
仇野看着少女,抿了抿唇,憋不住笑似的。可他终究还是没笑,清清冷冷地说,“反正我不疼,你不用说对不起。”
望着仇野微微上扬的嘴角,宁熙心里不由好奇他真正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然后呢?”仇野接着问,“幽云十八拍的典故。”
宁熙笑笑,“后来,舞女和使臣化作比翼鸟。据说比翼鸟从哪里飞过,哪里就不会有恩怨和厮杀。”
“这样也好。”仇野顿了顿,看向宁熙,“现在送你回家。”
窗外月色更冷,乍暖还寒的夜,风更萧索。
纵然万分不舍,宁熙也只能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幽云十八拍的典故是我瞎编的,历史上没这个典故。
引用的诗句出自琵琶行
第9章 挨打
(她想变成鸟儿飞出去)
晚睡早起是件很痛苦的事。
自公鸡第一声打鸣起,宁熙便在春桃的疯狂摇晃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女郎,女郎,快醒醒啊!该去给夫人老夫人请安啦!晚了夫人不仅要怪罪你,还要怪罪奴婢的!”
此声音响亮如洪钟,宁熙想不醒都很难。
她总归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现在腰酸背痛,头痛欲裂。
谁知这时,春桃突然问:“女郎,你是不是出去过?”
闻言,宁熙骤然惊醒,“没有的事,别、别胡说。”
“你肯定出去过!”春桃看上去都快要哭了,嘴里不停咕哝,“完了完了,这要是被夫人知道,我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宁熙依旧坚持,“我没有出去。”
“女郎你一点都不会说谎。”春桃将挂在衣架上的衣裳取下来,递给宁熙,“喏,你看这是什么。”
宁熙揉一揉眼睛,仔细一看,那洁白如雪的缎衣上,竟然有一块小小的油点子。
“这,这肯定是吃饭不小心弄上去的。”
春桃嘴角一耷拉,笃定地说,“府内饮食清淡,且都用瓷盘装着,女郎若是在府内,怎会弄上油点子?况且,我闻过了,这肯定是晏清坊朱雀大街从南往北数第六个小吃摊的羊肉串!”
宁熙简直不敢相信春桃竟然对那羊肉串摊子的位置这样熟悉,连忙捂着嘴摇头。
不管不管,死不承认。
春桃急得团团转,她把衣裳丢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肯定要赶紧洗,洗干净,不然我死定了。还有什么痕迹,要处理得干净些……”
见状,宁熙这才放下捂嘴的手承认道,“放心吧,除了那件衣裳,其他没有可疑的地方,我很小心的。”
春桃两眼一黑,“要是有人看见女郎了怎么办?女郎,你的名声就毁啦!”
宁熙撇撇嘴,“看见就看见呗,名声毁就毁,我就是泼妇荡|妇,以后谁娶我谁后院不宁。”
春桃五官挤在一堆,痛苦地捂住她的嘴,“女郎,慎言,你连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只是从上回骂街的婆子那里学来的,这不是什么好词。”
虽然知道女郎只是一时气闷,但女郎终究是大家闺秀。这四个字时刻都在告诫她要谨言慎行。要是再说这种话,她可怜的贴身婢女,就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被捂着嘴,宁熙只好瓮声瓮气地说,“好吧,不说了,下次出去我会记得戴帷帽。”
春桃:“还、还有下次?”
宁熙连忙摇头,“不不不,没有下次了,别告诉母亲,特别是不要告诉田嬷嬷。”
春桃在心里叹气,为了自己的美好未来,她定是会守口如瓶,可哪天若是被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呢?
思索之际,她瞥见宁熙脚上的五彩绳不见了。
“女郎,绳子呢?”
“绳子……我解开了,放心,没丢。”
这下春桃生无可恋地长长叹息,“女郎,绳子的结只有田嬷嬷会打,她肯定会知道你私自解绳了。”
她说着抬头望天,“这下不光是我,就连女郎你,也死定了……”
春桃的声音越来越轻。
宁熙比较乐观,“别担心啊,我会帮你说话的,你又没做错什么。待会儿记得去厨房帮我装些糕点,女诫抄起来实在太费体力。”
此事的结果丝毫不出人意料,宁熙又挨了顿教尺。上回打的是左手,这回打的是右手。上回的伤还没好全,这回又添了新伤。
宁家嫡小姐向来以端庄懂事识大体闻名上京城各世家贵族,若是在及笄后还挨了两次手板子这件事传出去,一定会惊掉众世家的下巴。
这回情节尤其严重,是以,除了要挨十下手板子外,宁熙还要抄三十遍女诫,抄不完不许吃饭。
当宁熙被关在书房里,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提笔吭哧吭哧抄书时,都要感叹一遍,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不然连糕点都没得吃。
她越抄越觉得委屈,之前要是没出去见过世间繁华,她或许能忍受一辈子呆在闺阁小楼,可现在她已经出去见过夜市的花灯,卖货郎货车上学舌的八哥,听过惊堂木拍案的声响……她还想见得更多,听得更多,怎么能忍受闺阁里的小小天地呢?
夜,已深。
木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宁熙闻声望去,只见门外走进一提灯笼的人,竟是宁婉。
“阿姊。”宁婉小声唤她,依旧是那样温婉端庄。
“你怎么来啦!”宁熙蹭的一下坐起,朝宁婉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宁婉比她小一岁,尚未及笄,若是让母亲发现宁婉擅自来看她,怕是罚得更厉害。
“阿娘已经歇息了,”宁婉说着提裙子进来,小心关上门,“这么多遍书,你手上又有伤,一个人哪儿抄得完。”
宁熙瞧着妹妹,倒觉得这个妹妹才更像是个姐姐。妹妹比她更懂事,更听话,像是只温顺的兔子,是以,也更得母亲喜爱。
她感动地吸吸鼻子,“小婉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莫要再说那些肉麻的话了。”宁婉难为情地抿抿唇,再没说话,紧接着取出笔墨开始模仿着宁熙的笔迹一遍遍抄书。
她是矜持的闺秀,哪怕对阿姊也是如此。
初春的深夜里没有蝉鸣,格外安静,显得显得翻书声就大了。昏黄的烛火被被翻书的风吹得微微摇曳,书房内的光便忽明忽暗。
宁熙抄得烦闷,一不小心抄错个字,那么这页就得全部重抄。她把那页揉成团,朝宁婉扔过去。
纸团轻轻砸在宁婉肩上,落地时发出脆脆的声响。见宁婉回头,宁熙连忙问:“你想不想出去?”
宁婉神情疑惑,“到哪里去?”
“自是到府外去。”
“出去做什么?”
“出去……就是出去啊,出去了再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