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子。”
舒念老脸一红,还不及反对,壮汉已经笑起来,“怪道的这回见郎君,精神好,气色好,也胖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很是。”摆手道,“妻儿在家等着,先回,郎君明日来家里吃饭?”
舒念正待答应,却被崔述一把掐住,“还要出门,下回过来,必去阿郎家中叨挠。”
壮汉便去了,走到不见人影,还有悠哉游哉的渔歌随风送至。舒念侧首看崔述,接连大伤大病,瘦骨伶仃的模样,竟然还——
“胖了?气色好?”
崔述一笑,揽着她往回走。
舒念往他臂间掐一把,“过目不忘小吴侯,见过的人,却连名字也叫不出,你——啊——”
已被他在唇边轻啄一记,一肚子话便咽回去。崔述但笑不语,挽着她急走。
磕磕绊绊回去。舒念畏热,白日里早凉水浸过几回,却打发崔述去烧热水,不许贪凉。另收拾出两个药草包儿,掷进去。
舒念低头看一时,忽一指戳在他突起的蝴蝶骨上,感觉指下身体一震,恨道,“就不能说句实话?”
“并未哄你。”
舒念哼一声,“却诸多隐瞒。”
崔述一笑。他消损厉害,虽是盛夏,唯有此时浸在滚热的浴水中,才出一层薄汗——粉光融融,好看得紧。
舒念难免沉迷,片时失神,“阿述,我是不是——差见不到你了?”
崔述低头,“没有的事。”
舒念叹一口气,往事不可追,只能求个将来,“你要一直好好的。”
“嗯。”
舒念便坐回窗下,往案上挑拣葵花子儿,预备炒些来路上吃,“村里人对你这么熟,你常来这里住?”
“嗯。”崔述着实不想提及往年事,不安地动了动,“一年里……有几个月,会在这里。”
“这里很好。”舒念道,“村里人都很和善。”
“他们都是逃荒来此,书泠拿她的私房,替他们修建屋舍,故而待我亲厚。”
舒念便羞他,“叫人家姑娘出钱,小吴侯好吝啬。”
崔述一滞,待要解释,又无从说起,只能低头不语。舒念瞬时灵醒——他那时神智不清,疯疯癫癫,自顾不睱,哪有闲心管那些?自悔失言,“甘仙子是个好人。”
崔述眼皮一垂,目光落在水面,水珠顺着极长的眼睫滑落,划过面颊,泪痕一般,“若不是遇上我——”
“你不能这么说。”舒念趿着鞋下榻,凑到近前,“甘仙子认识你,不知有多么高兴。”不管他有无回应,“比如我。”
崔述抬目。
“我本打算离了百花寨,寻个地方行医隐居,谁料稀里糊涂跟着阿述走了一路——”舒念拾一只葫芦瓢,舀水淋在他光裸的肩上,“你猜我后悔么?”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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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水行
◎你吓死我了。◎
崔述双目大睁。
舒念凑近, 湿漉漉地亲一口,一触即分,叹一声,“万分庆幸。”又溜回榻上接着挑拣, “细想想, 便是吴山没能遇上你, 日后难免寻你去。”
崔述在水里转个身, 面向她, “又哄我。”
“便不为别的,我也要看看——”舒念说一句, 稍觉不妥, 又咽回去,“水凉了就起吧。”
崔述站起来, 草草笼了衣裳,挨着舒念坐下, “要看什么?”
舒念唯觉热乎乎湿漉漉一个身子火炉一般贴着自己,立时出一身薄汗,掷了瓜子儿, “看小吴侯是否仍旧那般俊俏?老了不曾?”
崔述移到她身前, “结果呢?”
“俊得紧。”舒念捧住他面颊,撮一口, 笑道,“阿述不离我远些,难道喜欢我对你上下其手?”
崔述眨眨眼。
舒念一怔, “那我可不客气。”
其时良辰美景, 月明风好, 二人年轻情热, 难免辗转纠缠,不多时汗渍淋淋。舒念恍惚一个念头——
“白洗了。”
及至月影西移,满榻凌乱,崔述拢一卷凉被,歪在枕上打盹儿。舒念倒精神起来,仍旧坐着挑拣瓜子儿,“绿茶,薄荷,挑一个?”
崔述连着枕头挪到她膝前,“什么?”
“给咱们阿述炒瓜子吃,绿茶味还是薄荷味?”舒念瞟他一眼,“回床上睡去。”
“你挑,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崔述哼一声,“你都不回床上,我回去做甚?”
舒念扑哧一笑,“睡什么?再一忽儿天都要亮了,不如船上睡去。”一语未了,忽觉眼前一花,被人扳着肩膀拉入怀中,仰面笑道,“府卿大人,你不累么?”
崔述忍着气,“多谢小舒大夫体谅。”
舒念终究没能炒成瓜子儿,第二日睡眼惺忪,稀里糊涂被崔述拉着,湖边搭船,沿河道入江,往黄石去。
舒念上船便爬到床上补觉,半梦半醒间感觉温凉一个身子挨着自己,随手拢住他肩膀,“别闹。”
又一回大梦醒来,舱中一灯如豆,舷外漫天星河,桨声水响,融作一团混响,仿佛一个迷离的梦境。
舒念只觉渴得厉害,往桌边一提壶中冷茶,咕嘟嘟灌了一气。一时出舱,便见甲板上两人神情严肃,对立说话,却是崔述和丹巴。
崔述一回头看见她,面色立时柔和,“醒了?”
舒念点头,“大头陀怎么来了?”
“遇到些事,需向府卿面禀。”丹巴笑应,“本想拜见小娘子,府卿说您歇着呢,还以为见不上了呢。”
舒念奇道,“要走?”
“是。”丹巴便向崔述行礼,“事不宜迟,我这便上路,府卿万万留意。”
崔述点头。
丹巴一声长笑,双臂张开,直如大鹏展翅,往江面滚滚长波直扑而去,堪堪落水之际,足尖一点,轻飘飘腾身而起,三四个借力,已落在乌沉沉江岸之上,远远向他二人招手。
舒念赞一声,“大头陀好俊的轻功。”想了想,“淮乱时这些人与八山二岛势同水火,手上人命沾了不少,你这是自寻麻烦。”
“我自己都是八山二岛一枚弃卒,还怕麻烦?”崔述一哂,将她拉入怀中,披风裹了,“江风大。”一眼望去,漫江泼墨,不见前途,“那日与凉来寻我,坦承他与雪茹私情,他不怕以自己一身殉了姑余清名,唯独雪茹母子无依靠。我受与凉庇护数年,一朝托孤,不能不尽绵力——只能受了平辽王举荐美意。”
舒念被他裹得严实,动弹不得,只能伏在他胸口,“你是说……这些年平辽王一直力邀你入主九鹤府?”
“嗯。”
“你是如何答他?”
“不需如何。”崔述沉默一时,“我那几年……不能见生人,与凉都替我回了。”
他说“不能见”,而不是“不见”,舒念心中一恸,转移话题道,“甘门主那么早便打算托孤……若你不接府卿,又如何?”
崔述越发将她拢得紧些,忽尔笑一声,“姑余一门收留我,便是为了这一日,我若置之不理,岂非狼心狗肺?”
“阿述!”
姑余一门在崔述身上有所图,舒念的确早有猜测,但她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仿佛自己是世上个弃儿,与谁都不亲近,看谁都充满敌意。
舒念渐觉不安,握住他一根手指,慢慢摩挲,“甘仙子那样待你,叫她听见,该多伤心?”
“书泠。”崔述念一声,忽又懊悔,“我方才都在说些什么?”
舒念从未有一时如此刻通透——崔述一生为苏循利用,一朝得姑余一门庇护,心中一半依恋,一半怀疑,时时天人交战。
甘与凉已死,不论他当日出于何等用意,如今只能作好意,断不能叫崔述以为甘与凉利用于他。否则,看上去风光无限的九鹤府卿,武林吴侯,终此一生都无法摆脱自我否认的困境——
“你从郊狱出来时什么模样?一身毒伤,一无所有,甘门主图你什么?阿述,你即便是疑我,亦不能对甘门主兄妹生疑。庇护甘氏传人,咱们义不容辞。”
“嗯。”崔述神色稍霁,心底阴郁一团,被她一番软语挤压,终于消停——三番几次全因她在,若一日没有舒念,他会怎样?
他只想一下便觉惊恐,将她五指紧扣,“念念,我不能……”
“什么?”
不能没有你。
崔述喉间一哽,却不敢说出口,把她吓走了,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二人回了舱里,舒念难免抱怨,“说好炒瓜子,胡闹一回,现在没的吃。”
崔述往阁子上摸索一回,递一个包袱给她,“这是什么?”
舒念疑惑打开,竟是自己挑拣妥当的葵花籽儿,并各式香料。一时大喜,打发崔述升一只炭炉,架在火上炒料,稍一翻腾便焦香扑鼻。
崔述蹲着打扇,“绿茶还是薄荷?”
“都不是。”舒念一笑,挑一枚递给他,“尝尝?”
崔述本不吃这些,架不住她笑意盈盈,“有一点苦,却很好吃,是什么?”
舒念哈哈大笑,“小吴侯怕苦怕到魔怔,居然能赞一声好吃,工夫没白费。”
崔述尚不及言语,目光一闪,“留在舱里,不许出来。”手腕一翻,三棱血刺出手,匆匆出舱。
舒念一惊,疾步跟出,便见崔述立在船头,俯身查看水下,忽一时冷笑,三棱血刺咬在齿间,紧一紧腰间玉带,扯下披风,掷在甲板上。
回头见她,“回舱里去!”
“我——”
“回去!不许出来!”
舒念无奈,只能依言缩回船舱,又不甘心,再探头时,只见崔述足尖一踮,扑身入水,几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