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林先生学识渊博,贯古通今,乃我大齐乃至诸国文人学子心中的圣人,岂会被这些人折了傲骨?那篇文章我看了,不管是立意还是陈述,都胜过许多人啊!”
“你!你!你竟然帮一个阉人说话,我等羞于与你为伍!”
士林聚集的茶馆谩骂争论的声音不休,三楼的雅间却安静地只剩下焚香烹茶的声音。
梁太妃亲自沏好茶水递给对面的老者,恭敬道:“父亲,女儿多年不曾给您煮过茶了,还请父亲勿怪!”
章林先生坐着未动,眼含隐痛地看着对面的老来女:“你无需谢我!我并未替他舞弊,他的才学当得这会元。”
梁太妃饮茶的动作慢了几分,意外地抬头:“难得听父亲夸赞一人。”
章林先生看着多年未见的女儿,眼眶微湿。他一生注经读史,弟子遍布天下,这辈子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市井无赖,他从未又惧色,却只在面对这个老来女的时候心怀愧疚。
他亏欠这孩子良多,却又不知该怎样补偿,所以她派人传信过来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做这次恩科的主考。
原以为这次怕是要违背他一辈子的坚持,却不曾想那小太监却给了他意外之喜。
“我也诧异,这孩子的功底扎实,所思所学根本看不出是个下人,倒像是自小接受过极好的教养!”
梁太妃手中佛珠捻动:“他的底细我查过,只不过连永捡回来的一个乞儿,并无特别!”
章林先生捋了捋胡子,摇头道:“我不会看错,他所学极正,并非叵测之徒,此次会试的文章更是有许多真知灼见,若非他身份特殊,我都想收做弟子来培养了!”
梁太妃抿唇,艰涩开口:“女儿……让父亲为难了!让您古稀之年还遭人非议……”
章林先生心中一酸,慌忙摇头:“没有!不是!为父不为难!外面那些浅薄之人口舌之言你不必在意,只是……只是你如今可否告诉为父你为何执意帮他?”
梁太妃擦掉脸上的泪珠,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章林先生身体一震。
“他知道当年的真相!我要给我的孩子讨个公道!”
“昭……”
“父亲!别劝我!他若真是病死,我与他无缘便也罢了,可是他为人所害,我身为人母,岂能无动于衷?”
章林先生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脊背弯曲:“我的孙儿……”
“所以父亲,他必须是今年的文武状元,我和他各有所求,各取所需而已!”
章林先生按着桌角狼狈的站起来,老态毕现:“为父……为父知道了!”
梁太妃想上前搀扶他,却被他推开,哆嗦着手按在雅间的门上:“你回宫吧!为父……会帮你的!”
下面义愤填膺的声音不绝于耳,章林先生带着围帽绕过众人回了居所。
梁太妃手中的佛珠断裂,在地板上敲出叮当的脆响。
永慈宫下人的居所,连戚看着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人,悄声上前:“张瑞,你还不打算告诉我?”
张瑞躺在床上艰难地扯了下唇角:“你……你把我带到永慈宫就是为了今日吧?”
连戚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带你来永慈宫,确是想要让你颐养天年,可你也看到了,如今你口中的秘密已经不止我一个人知道,想要你命的人很多,而能保你的,只有我!”
张瑞把自己撑起来靠坐在床上,侧头问:“有酒么?”
连戚将一壶稳好的酒递给他:“太医吩咐你不宜饮酒,不过我想你也听不进去,还想活就少喝点!”
张瑞砸了口酒,舒服地叹息了一声:“秋露白?好酒!好多年都没没尝过这么好的酒了!”
没人理他,他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开口:“一晃好多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只是没想到当年一个不起眼的小杂役居然变成了这后宫的无冕之王。太后娘娘知道你私下里的那些小动作么?当年我便知道你是个能隐忍的,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造化!”
“我听说了,只要这次科考完,你就是大齐的亚父了!一个太监做亚父……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着当年之事呢?对你可没什么好处!也别说什么顾念旧主,昭太子当年对你可不算仁慈,你这些年踩了多少人的尸体上来的,除了对太后,可还有半分仁念?你拿这个换了什么?荣华富贵?权势名利?”
连戚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不置可否:“这些都是我的事,你只需要知道到我能保你性命即可。”
张瑞猛灌了一口琼浆,擦擦嘴角:“当年给昭太子的病用了药已经大有好转,但是那晚有个宫女进去之后,太子就药石罔医了!太医的诊断是虚不受补,可那宫女却趁着东宫打乱带着药渣逃了!”
“当时为何不说?”
“我当时不过是个负责洒扫的杂役太监,这些事情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东宫森严,能自由出入的宫女岂是你我能抗衡之人?”
连戚默了一息,不想听他回忆那些对他来说并不愉快的过往,说道:“可还记得样貌?”
张瑞咳嗽了片刻,灌了口酒,顺了气,才道:“已经模糊了,再说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变了模样,难道你还想凭着当时的模样寻人不成?不过我偷看的时候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点红痣。”
连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转身就走,只留下张瑞呵呵的笑声:“痴人呐!有何用!”
“愚人,自然不懂!”
秋桑从小厨房端着点心去偏殿正好碰上他:“见过连大人!”
“太后娘娘那有客人?”
秋桑:“是龚老夫人来了!太后娘娘正在暖阁招待她!”
“龚老夫人进宫了?什么时候递进来的帖子?”连戚皱眉。
“不是老夫人递的帖子,是太后传召的,说是想念家人了!这几日您都在忙,东子去传的懿旨。”
“知道了,去伺候吧!”
江宁府的龚老夫人?
真是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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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风定落花深②
龚老夫人年纪一大把, 江晚儿自然不可能按照规矩让人站着,赐了座相顾无言。
偌大的暖阁, 香气袅袅,江晚儿一身羽翠缠花褙子穿的端庄安静,和江宁府时的乖顺判若两人。
“你和你母亲很像。”
龚老夫人抬头看她,并没有因为她如今是太后就有什么不一样。
江晚儿抬头看她,说不上倨傲还是狼狈,略有闪躲道:“哀家没机会得见母亲,大家说的又都不一样, 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小的时候不懂事还会开口问, 后来懂事了,江晚儿再没问过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
只是偶尔听府里的老人提起,那应该是个唯唯诺诺又小心谨慎的人。
但小舅父提起的时候, 又总是一副思念的模样, 把她的母亲夸得千般万般好,甚至还提及她偶有不那么闺秀的言谈,似乎是个天真烂漫十分讨喜的人。
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会嫁给江焕之呢?又为什么就换了性子,最后寥寥此生,丢下一个她便撒手人寰?
江晚儿无处追问,也不再计较。
“你母亲是个好的,在江家,委屈她了。”
忆及旧事, 龚老夫人直言不讳:“江家也愧对于你!”
江晚儿笑了下,从罗汉塌上起身,远望暖格外有条不紊的宫人和树影下静默而立的人:“江家没有对不起我,我对现在也很满意!祖母第一次进宫, 哀家陪您在宫里走走如何?”
龚老夫人脸上从来没什么太多的表情,方才的追忆也浅淡至极,听了这话有些释然:“听太后的!”
江晚儿作势要搀扶她,像从前哄她时候一样,龚老夫人的脚步顿了顿:“你如今是太后了,不必屈尊伺候老身!”
“您是哀家的祖母,无妨的。”
龚老夫人坚持。
江晚儿妥协似地叹了一声,吩咐秋桑过来伺候,自己整理了衣袖牵头带路。
连戚站在树下和其他宫人一道跪下行礼,江晚儿:“都起吧!今日哀家要宴请祖母,吩咐膳房菜做的清淡些,别放香菜。祖母,这是哀家宫里的掌监,也是哀家的侍人,连戚。”
龚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一个太监罢了,为何要给她介绍?
“内臣连戚见过老夫人!老夫人福寿安康!”
龚老夫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让人起身,赏了个银袋子:“太后年纪尚小,有劳公公多照拂了!”
连戚双手接过,恭敬又疏离:“多谢老夫人赏赐,这是内臣的本分,老夫人客气了!如今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太后不妨带着老夫人去看看。”
江晚儿终于弯了眼睛,娇娇地看向龚老夫人:“祖母,御花园里养着不少珍稀的花草,记着您也喜欢侍弄这些,我们去看看?”
龚老夫人跟在她半步远的地方,随行的宫人远远地缀在后面,她低声道:“此人可信?”
江晚儿心情出奇地愉悦,带着点炫耀看着前面的花团锦簇:“是啊!他便是此次恩科的两榜之首,皇上的亚父。”
难怪觉得耳熟!
宫外茶坊酒肆里纷纷议论的太监考生竟是刚刚那个白面清隽的人么?是个有才识的,难怪看着干净清爽,全然不似那些维诺油腻的太监。
“终究是没根的人,用可以,还是要留点心。”
阉人多狡诈,这是世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他们多是没有家族观念,没有亲缘束缚的人,这样的人豁得出去,也更无耻。
江晚儿晴转多云,敛了上翘的嘴角,脚步放慢了些许:“祖母看见前面那株西府海棠了么?”
龚老夫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很有经验道:“养的不错,京都天冷,花匠应该是费了不少心思!”
“是啊!上次哀家来的时候看他明明快死了,只是不知道靠什么样的毅力才开的如此灿烂!许是曾经差点夭折,所以才这么拼命地绽放吧?这样的花啊,值得给它最瞩目的赞赏,您说对么?”
龚老夫人望着那株海棠花沉默。
听话听音,太后这是在敲打她这老婆子呢!
到底是不亲近啊!
龚老夫人年纪大了,走不了太久的路,御花园逛了一半便准备回去用膳,绕过御花园最外侧的两株云松,就看见侧面经过的一行人。
“臣妾参加太后娘娘!”
“嘉熙见过母后!”
江晚儿拉过乖巧的嘉熙:“这是刚下学么?病可痊愈了?”
杨太妃无奈地笑了下:“她这两日还经常咳嗽,臣妾不放心别人,让您见笑了!这位是?”
江晚儿侧身介绍:“这是哀家的祖母,看着天气好,便要邀她进宫来坐坐。祖母,这是四长公主,这是杨太妃!”
龚老夫人行礼,起身后夸赞乖巧安静的嘉熙:“四长公主灵秀静雅,杨太妃将孩子教养的真好!多难不见,您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真是老了!”
杨太妃笑了下:“这么多年没见,老夫人身子骨依旧健朗!”
江晚儿微挑眉:“祖母认识杨太妃?”
龚老夫人谦逊:“当年你父亲和太妃的父亲曾是同僚,当年路过江宁府曾在家中住过一段时日。”
“还要多谢老夫人当年的照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