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尼倒是喜欢文如能多留一段时间。”慧法大师欣然答应下来。文如是颜暖在佛寺的别名。
颜瑜这才安下心来,她倒没有担心过慧法大师不答应,只是终究是要亲口应下才放心。
她不想让暖儿待在宫里,公主府倒是可以待,但她一个和离过的女子,暖儿时时和她待在一起总归是不合适,父皇肯定也会说,而佛寺是她自幼待着的地方,也不会有任何不自在。
月明风清,几点星星还缀在天上,寺庙的晚上有点清凉。颜瑜刚在台阶上坐下不久,颜暖就出来了。
还未等颜瑜说出天凉的话,她就熟练道,“姐姐,我可是穿的很厚的。你这话都说过千百遍了,我早就耳熟能详了。”
颜瑜笑笑。颜暖顺势坐在颜瑜身边,然后像以前一样,靠在颜瑜的身上,小脑袋渐渐地就偷偷摸摸地滚到了颜瑜怀里。
颜瑜笑道,“暖儿不会还要在姐姐怀里数星星吧?”
“才不是呢!”颜暖撇撇嘴。
这个台阶是颜暖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那时候她像只刚出生的小猫一样,身子骨很弱,软绵绵的,颜瑜都觉得这个妹妹也许有一天就会离开自己。
幸而颜暖撑了下来,身体渐渐有了气色,每一次喝完药,颜暖就跑过来数数星星。
“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颜暖揉了揉小鼻子问道:“姐姐说在这里我问的都会回答的,还算数吗?”边说着颜暖就坐了起来,拉着颜瑜的手,直盯着颜瑜的眼睛看。
“算数,姐姐答应过暖儿的都算数。”
颜暖想着白日里看见的唐彧,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真的像夜萤说的那样,很优秀很优秀。她当时就在想,这么一个男子,姐姐真的从来都没动过心吗?
“姐姐还记得自己在这说过的话吗?在和亲之前。”
颜瑜当然记得,在和亲的日子里她也曾问过自己。
“姐姐说自己会尽力的,暖儿想问问姐姐,这次真的尽力了吗?”
颜瑜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却很坚定,她知道颜暖想问的是什么,但终究是要让她失望了,便道,“暖儿,每个人和每个人是不一样的,姐姐只能对你说有些事,不是姐姐能做得到的。”
在和亲的那天,也是在这相同的地点,颜暖问颜瑜,“姐姐想去和亲到底是为了?姐姐真的想嫁人吗?”
颜暖心中其实已有答案,但她不想姐姐嫁人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和亲。后来,北燕传来消息说,姐姐和燕世子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就连当年的唐王夫妻都比不上,她当时觉得很开心,当然这开心在两国交战时就没了。
她知道的事真的很少,很多事姐姐不说,她就不会去问,可是一对真正相爱过的夫妻今天见到了会是这个样子吗?
“暖儿不觉得这样很好吗?就因为没有,所以姐姐现在很好。”
“真的吗?”
颜瑜避而不答,只是看着头顶的星星。站在这里看星星,远比在公主府里的视角更开阔,更清晰,但星星还是那颗星星,你觉得近了一些,实际上还是遥不可及。
“这世上的星星,他们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每一颗星星的轨迹都是不一样的。”
颜暖鼻子一酸,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这难过更多的是已经去做了,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夜萤。”黑暗中走过一个人,颜瑜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喊道。
夜萤也坐了下来,语气轻松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两位公主呢,原来是偷偷地跑到了这里来。这地方确实不错。”
“这可是暖儿的专属地方。”颜瑜笑道,“这小丫头一哭鼻子总往这里跑。”
“是吗?”夜萤好奇道,“话说,我还没见过暖公主哭呢?会是什么样子?”
颜暖却不搭理她,一向话多的她此时也不说话了。“不会是现在都在偷偷哭吧?”
“才没有呢!”颜暖态度很凶,可她的语音一如既往的可爱,倒更给人一种小猫舞着小爪子非要说自己很厉害的感觉。
夜萤和颜瑜不由得都笑了。
第二日,颜瑜就准备回去了,她府中事情很多,自不能在这里待上几日。颜暖有些舍不得拉着她的手,“不想让姐姐走。”
颜瑜只由着她闹腾,也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有时间可以去找姐姐。”
“公主,有人求见。”欣儿进屋禀告道。
“流苏。”颜瑜一见来人倒是有些意外,更是有颇多感慨,当日一别,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曾想,这短短的时间又有了今日。
“奴婢参见公主。”流苏显然很高兴,连话里都能感受到,更别提她脸上还有笑容。
“奴婢是来给公主送东西的。”流苏解释道,颜瑜看过去,一个小丫头手中拿着一捧竹子,翠绿色的,还带着春天的气息,这竹子显然是精挑细选的,可以直接插在瓶子里。
颜瑜望着时辰算了算,这大概是卯时,可以想见这人是几点选了竹子送过来的。
流苏继续道:“世子说公主殿下今日回城,摘花总归是很快就枯萎了,所以摘些竹子送给公主,即使是收在书页里也是可以的。”
颜暖在颜瑜同意后把它接了过来,看着这新鲜的竹子,手一碰沾上了很多露水,便问了一句,“你家世子很喜欢竹子吗?”她记得昨日里她这位前姐夫桌上也有着竹子。
流苏浅笑道,“这倒没有,不过,世子殿下却是有些摘花的习惯,”
她说着说着,便打开了话匣子,“以前在北燕的时候,世子殿下还会摘些桃花、杏花、荷花之类的放在世子妃的……”后面的话却是及时收住了,闭口不提。
颜暖经她这么一提,才记得姐姐屋里时时也有些花草,就是昨日离开时,花瓶里也还有,这习惯想来也不短了。而在这茅舍里,一个花瓶也正摆在窗边,现在还有些残瓣在里面。
流苏自然也注意到了。
“替本宫谢谢你家殿下。”颜瑜说完,又对着欣儿道,“欣儿,你去帮本宫送送流苏。”
“那奴婢先行告退。”流苏出门后,流风已然在那里等着,看着流苏出来,才和她一起回去。
流苏忍不住还是嘱咐道,“流风你”
话还未说出口,流风已然明了,冷声道,“我可不想待在北燕。”流光已经留在了北燕,他自然要好好陪在世子殿下身边,不能在折进去一个人了。
“你能想明白便好。”流苏看着来处,小声道。
颜瑜住的屋子很小,这竹叶带着露水的清香瞬间飘荡在茅舍里,颜暖本想它装在瓶中,但想着姐姐今日要走,便道,“姐姐,这个,要带着吗?”
颜瑜看着竹子,大概正在想着,夜萤却道,“公主拿着吧,这么好的竹子,我看进京就难找了。”
她说得倒是事实,这佛寺的竹子是第一任住持亲自浇水,精心种下的,品种是圣上赐的,此后一年年的也都由历代住持亲自种下,细心打理。要论竹子,京城中真的少有能比。
颜瑜便道,“那就带着吧。”
☆、巧遇
下山很顺畅,昨日里上山时还有许多行人,今日也只有三三两两个人。颜暖是和她一起下去的,等到了山脚下,她还要去送的时候,颜瑜便拒绝了。
颜瑜坐上马车,颜暖还站在那,翘首企盼,仿佛期待着颜瑜能够回心转意似的。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真像是被主人家抛弃的小野猫,凄惨极了。她本身就还穿着雪白的的貂衣,更显然整个人瘦弱起来。
夜萤看着这景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暖公主还真像被公主抛弃的样子,”
说着,又端着颜瑜细细地看,“而公主也真是个标准的负心汉啊!冷酷无情,连面色都不改一下,果真是石头一样的心肠啊!”
颜瑜听着她在那满嘴胡言乱语地说着风凉话,莫得来了一句:“我确实是有些放不下暖儿,你说,把你留下来陪她怎么样?”
“那还是算了。”夜萤立马拉了帘子,对着车夫道,“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又对着颜瑜正色道,“作为公主殿下的人,我可是坚决跟着公主走的。”
颜瑜不置可否。
“不过,”夜萤悄悄地凑过来一点点,含笑道,“暖公主肯定会无聊的。”
“我看你是想跟暖儿一起玩吧。”颜瑜抬了抬眼皮子,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
“嘿嘿。”夜萤笑了笑,“这个,谁让我跟暖公主一见如故呢!”
她们两个是不是一见如故,颜瑜不想探究,一起搞破坏倒是挺厉害的。
颜暖天□□玩,但身体弱,自然是做不到像同龄的小姑娘一样玩耍,因此当她想玩时,颜瑜不会拘着她,甚至是有点纵容的意味在。而夜萤自幼在闹市长大,自小就练就了一颗活泼的心,对什么事都好奇,对什么物都感兴趣。
她们两个凑在一起,自然是话多,很多时候夜萤都在跟颜暖讲着她没见过的事物。
颜瑜道,“你们两个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公主府也能够静一静了。”就她们两个这一个月来,厨房、花园的物件可真是没少损坏。
“我还以为公主殿下不知道呢?”夜萤丝毫没有破坏东西被抓包的尴尬,更别提什么愧疚感了,反倒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原来公主殿下一直都知道还纵容着我们,公主殿下果真是个好姐姐。不过,我可要跟你说说,就上次厨房”
夜萤挠了挠头,“我跟暖公主说了我们北燕的好吃的,便想着给她做一下,谁知道,竟然一个都没有成功。想想就挺失败的。”
“你何时会做饭了?”就夜萤的做饭能力,她也是见过一点的,基本上算是破坏厨房。
“我这不是想着尝试一下吗?”夜萤弱弱道。
正走着,马车忽地停了。
从佛寺到京城里是有两条路的,大路自是平坦些,但人多,很多时候还会有堵的情况,小路有些坑洼,再加上不是经常往返的人基本上是不会知道的,人少路程还快,因此颜瑜每次单独来佛寺都选的这条路。
这条路从未发生过拥堵的情况,颜瑜正想着,欣儿拉开了帘子道,“公主殿下,是北燕世子。”
夜萤一听,赶紧拉开了左侧的帘子,伸头向外看去,确实是燕世子唐彧,夜萤对颜瑜点了点头。
夜萤先下了马车,这是她来这南夏第一次见到世子,要是她没见过以前的世子殿下,她真是有些不敢认这北燕举世无双的世子了。
这真的是我们那个身体矫健、惊艳才绝的殿下吗?夜萤觉得她看见的是一个个弱弱的病秧子,一身月牙白的袍子,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无力,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刮过来就能把他吹到似的。
要是北燕的人见到世子殿下是这个样子,夜萤啧啧了嘴,那些文官肯定又要说这样一个书生,怎么上阵杀敌了?这还能拿起刀吗?
不过,即是这样,夜萤也是万万不敢小瞧世子的,她丝毫不怀疑要是世子再这一出手,她小命恐怕就要交代下来了。
颜瑜下了马车,才看清楚唐彧,一开始她被马车挡着,也就是隐隐约约一瞥,这一下车,人清晰了许多。他还是昨日见时的装束。
大约是看见颜瑜下来了,唐彧把靠在流风身上的躯体挪了挪,自己直挺挺的在那站着。
唐彧脸色苍白却还是扬起了笑容,“公主殿下,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他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想看到颜瑜还是不想见到她。
“世子殿下的马车坏了?”颜瑜问道。唐彧的车夫还正在那里修着,也不知道修得怎么样了?
流苏看见颜瑜明显的眼睛一亮,然后解释道,“世子殿下本想今天早上回质子府的,谁知道刚走到这,马车突然坏了,没想到这路上人烟稀少,竟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然后就碰到了她是吧,颜瑜道,“你们怎么走了这条路吗?”他的车夫没走过这条路,自然是不知道稍微躲避些坑洼。
“是我特意问的,住持说这快些。”
“世子殿下急着赶路?”
“那倒也不是。”唐彧摇了摇头,却不肯在说下去,然后又偏头咳嗽了一声,流风想要上去扶一把,被他给拒绝了。
颜瑜不由得脱口而出,“世子病着这么严重,你们怎么还让他清早赶路?”话一说出来,颜瑜才发觉不合时宜,不禁暗自埋怨了句,习惯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流光在旁边分辩道,“公主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殿下一向不听我等的话。至于为什么赶路,自是质子府里才有些药物能有用,殿下在北燕就这样。”
他这欲盖弥彰的话自是说给颜瑜听的,颜瑜哑口无言,唐彧的病是怎么回事,她当然知道。
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男子,颜瑜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那时他还称得上肆意的少年,自小成名的荣誉,优渥的家世,俊美的容颜,让唐彧轻而易举的就能成为所有男子羡慕的样子。
颜瑜想着,夜萤刚刚说她冷酷无情倒也没说错,这情景,颜瑜都生出了一种她负了唐彧的感觉。虽然事实上好像确实是这样。那时她在北燕,细作的身份暴露了,当时北燕折兵损将,死伤惨重。她细作的身份未公开,北燕的人都已经很不得把她给剥了,更别提她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北燕皇帝给她拿出一堆证据的时候,颜瑜一个字都没辩解,只是道,“确是属实。”只是后来,她没想到的是,受罚的不只是她,或者说,受罚最严重的是唐彧,整整一百军棍,几乎去了他半条命……
颜瑜听着自己出声问道,“世子殿下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