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迟疑一瞬,一一细数,“姑娘爱吃鱼,煎蒸炸炖都喜欢,尤爱松鼠鳜鱼、清蒸鲈鱼和鱼蓉蒸饺……”
她一条条细细说着,楚悖垂眸,听得格外认真。
“大致就这样了。”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们姑娘苦夏,每到夏日便会消瘦。以前在家里时候,全是靠药膳养着。现下抄了家,那些药膳方子也不知去哪儿了。”
“嗯。”楚悖缓缓睁开眼睛,忽然走了过去蹲下,眉宇间好奇又透着丝杀意,“你当年为何没陪着她入狱?”
身旁一冷,她下意识抬头撞上双布满猩红血气眸子,呼吸一滞,险些晕了过去。
“我……奴婢……”少女慌忙低下头,抖成了筛糠,“哇”一声哭了出来,“萧家都是好人,主子们知道要出大事,家生子和家中亲人健在的下人都还了身契,不是家生子孤苦无依那些就连夜卖了出去。还、还重金嘱托人牙子,必要给挑个好人家……”
“她以前身边伺候还有谁在?”楚悖默了半晌,缓缓开口。
“都、都没了。那人牙子不是个东西,见萧府倒了,不是把人卖到青楼、就是卖到商户人家做小,没过两年,人都没了。”
“那人牙子叫什么。”
“是跳儿胡同王婆子。”
“啧,碰到我算她倒霉。”楚悖挑眉,慢悠悠站起身来,“我宝儿的东西都敢糟践……”
宝儿?
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待看到男人腰间挂着香囊时,激动的泪流满面:“那是我们姑娘绣的,是姑娘绣的!”
楚悖见她这幅样子不禁笑出声:“是你们姑娘绣的。”
说罢,噙着抹笑抬步走了出去。
她看着衣摆上血迹未干凛冽男人,又哭又笑:姑娘有人护着,有人护着……
*
萧宝绥坐在行李堆里,感觉自己要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淹没了。
明明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包袱,可现如今要走了,竟整理出来整整六七个箱子。
她看着赵阑瑛和霍安如替她准备东西,闷闷地叹了口气:好舍不得……
萧宝绥抿了抿唇,起身收拾妆台。却无意中不小心打翻了放在一边放绣活的小竹筐。
她弯腰去捡,恍然瞥见一抹银色。是她用月辉绸为阿瞒绣的荷包,上面金色锦鲤只绣了一半,波纹也仅是描了个样子。
他今天也不会来了吧?
萧宝绥把东西都拾起放回筐中,低着声音自言自语道:“不来就不来吧,连名字身份都是假,省我还要费心思面对他。”
“宝儿要费心思面对谁?”
窗子陡然被人推开,萧宝绥吓了一跳,抬眸看着窗外那张熟悉俊脸慌得手足无措,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完了,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楚悖戏谑目光落在屋内杂乱的箱子、行李上,眉间逐渐涌起一团黑雾,提着东西的手微微收紧,骨节捏的咯吱作响。
“我只一日没来看宝儿,宝儿就要收拾东西离我而去了么?”
“没……”萧宝绥见他注意力全在屋子里箱笼上,好像对自己已经知道他不是裘言这件事一无所知,瞬间松了口气:还好没听见前半句……
她默默地看着他,倚着窗,漆黑眼眸似是有些疲惫。
本来只是担心他知道自己谎言败露会恼羞成怒地杀了她,可如今人真来了,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不光是盼着他来,还很……想他。
鼻子忽然一酸,萧宝绥扔了手里东西跑了过去,扁着唇丧着一张小脸儿:“说好了日日来看我。”说完,不忘骂了一句,“大骗子!”
她一句话骂了两件事,心里忽然痛快了些。
“抓了许多叛党反贼。”楚悖摸了摸她头,心情不错地哄着,“不如把宝儿也抓到北镇抚司去,这样我们就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他不禁眸子一亮:好像是个好主意!
萧宝绥凝视着他眸中兴奋璨光,额角青筋控制不住地突突急跳了两下:他该不会是认真吧?!
“给宝儿弄个单间,再派两个婢女。我去刑讯宝儿也能跟着,给我递递刑具擦擦汗。”楚悖越说兴致越高,“你要是不痛快了,想杀个人出气我那儿有是犯人。”
“宝儿觉得如何?”他看向面前呆滞少女点了点她鼻尖儿,满脸憧憬向往。
“不、不……不了吧。”萧宝绥惨白着一张脸,吓得把两三个字说得磕磕绊绊,“怕、怕血……”
楚悖“啧”了一声,颇为遗憾:“那宝儿可少了许多有趣的东西。”
他翻身跃入屋内左右瞧了瞧,将手里提着食盒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萧宝绥掀开盖子,瞬时便闻到了一股熟悉味道,“这是……北斋鱼蓉蒸饺!”
“还有沈记的山楂糕、杏仁酥酪、牛乳方糕……”她一层一层数下来,几乎都是她爱吃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萧宝绥惊喜地抬头看着他,心里暖融融一片,像是打翻了蜂蜜罐子般,泛着丝丝甜意,“我已经许久许久没吃过这些了……”
“不过是听说这些好吃,就让人买了。”楚悖随意坐在一边,目光经过她纤细脖领,缓缓落在她手腕上,“长胖些。”
她咬了一口鲜美多汁鱼蓉蒸饺,听见他说话抬眸看了看,口中蒸饺瞬间就不香了。
幼时,她跟着母亲去温泉庄子上,庄里农户们喂猪时就会跟猪崽念叨几句“多吃点,好长胖些”。
那兴奋激动的表情,跟阿瞒此刻如出一辙。
萧宝绥拿着半个蒸饺吃不下,放回去好像又不大好。
她悄悄瞥了一眼正皱着眉打量屋子男人,突然伸出白生生小手,把那半个饺子递到他嘴边,笑得一双杏眸弯如新月:“阿瞒哥哥你尝尝!”
楚悖看了看她青葱似手,喉结微滚。倒是没犹豫,一口咬起。似血色般的唇轻轻擦过她的指尖儿,若有若无地停了一瞬。
很自然的动作,惹的萧宝绥红透了一张脸。
“宝儿收拾东西是要去哪?”他侧头看她。
萧宝绥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满脸的不舍遗憾:“我被调到了御前,以后或许不能常和阿瞒哥哥见面了。”
“御前?”楚悖听见这两个字微一挑眉,阴沉眼眸逐渐盛满了笑意:宝儿在御前,倒是比现在方便了许多。
她凝视着面前男人脸上抑制不住的欢喜,脸色倏地一沉:他在高兴!因为不能经常见到我,所以他很高兴!
“什么时候去?”楚悖咧唇一笑。
萧宝绥挑眉:他看起来好像巴不得见不到我样子!
她扁着唇,搭在桌边的手缓缓捏成了拳头:“两日后。”
“唔……”楚悖摸了摸下巴,“太后把你调过去的?”
“你怎么知道?”萧宝绥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往皇上身边插人,除了太后还有谁能做出来?”楚悖阴戾地扯了扯唇角,已经把太后的用意猜出个七八分。
用宝儿离间他和皇上,她怕是高枕无忧太久,将脑子束之高阁了。
“阿瞒哥哥,我有点害怕。”萧宝绥皱着眉,心脏像是悬在无底洞上,没着没落的。
又不想让霍安如和赵阑瑛跟着担心,只得把心思说给他听。
“好多人都巴不得我死,太后尤甚。我实在是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她抿着唇,脑子火花一闪,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她该不会是是要刺杀皇上,然后赖在我头上吧?”
楚悖看着她眼中真真切切担忧,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抬手覆上她的脑袋瓜儿,轻轻敲了敲自言自语道:“没坏吧?”
萧宝绥眼角一抽:“没坏,挺好!”你脑子才坏了!
楚悖见她闷闷不乐,长臂一展把人揽在怀里:“宝儿不开心?”
清冽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坐在他腿上怔怔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眼眸,全身僵硬不知所措。
“会一直护着你。”
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微凉呼吸喷在她颈侧,蹭得痒痒。萧宝绥僵直着身子,仿佛能听见自己胸膛中如惊雷般的心跳声。
楚悖把自己埋在她颈间,轻轻嗅了嗅熟悉甜甜奶香,疲倦似潮水般席卷涌来。
萧宝绥脑子“轰”一声空白一片,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听见我心跳声。
“宝儿乖,别动。”他哑着声音低喃,圈着她的手臂缓缓收紧,“让我睡一会。”
微凉唇就在她颈边,萧宝绥红着一张脸,空气逐渐变得稀薄:糟糕,心跳好像更快了……
夜渐深,蜡烛似是即将燃尽,残光抖动得更烈。
萧宝绥直愣愣地坐在楚悖腿上被他圈在怀里一动不敢动。肩膀脊背透着酸楚,腿有些发麻。
她无奈地盯着那支顽强挣扎的蜡烛,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一条直挺挺的咸鱼。掉在地上都会砸出“嘭”一声闷响那种。
萧宝绥低下头,这个角度只能隐约看见眉骨和高挺鼻梁优越弧度。她抿了抿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眉毛。
刚一触及,就陡然被他捉住手腕。
她吓心头一颤,登时便红了脸:“醒、醒了?”
“若是宝儿不贪玩,我还能再睡一会儿。”楚悖声音暗哑,懒洋洋地揉了揉眉心,“宝儿知道吗?我已经四天四夜没合眼了。”
“四天四夜?”萧宝绥一惊,心底悄然泛起抹酸痛,“你若是忙,其实可以不用日日来看我。”
善解人意,男人都需要!
“嗯?”楚悖抬眼,眸中血丝未散,“原来宝儿不想每天见到我。”
“哪里有!”萧宝绥无奈扶额,缓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地抬头望向他,抬手轻柔地抚了抚他眉眼,“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歇息。”
楚悖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宝儿是真喜欢我么?只喜欢我这个人,无关旁东西。”
“自然是真喜欢你。”萧宝绥为了增强说服力,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人情冷暖见得多了,就知晓低谷里感情有多难得。”
“你为我弄伤药、为我杀人、冒着风险帮我救人……我都记得。对我这样好人,再也找不到了。”
她说着,眸中逐渐带了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真切。
“永远别离开我。”楚悖把人圈紧,“不要像他们那样,骗取了我信任再捅我一刀。”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是这里吗?”萧宝绥伸出指尖儿,轻点了点他胸前那道刀疤的位置。
楚悖敛眸,默了半晌没说话。
她恹恹地收回手:还不是时候。
“我还要回北镇抚司。”他松手起身,往窗边走去。
萧宝绥腿麻没有知觉,脚刚落地一软,整个人直接跪在地上。
楚悖听见声响回头看了一眼,被她逗笑了:“宝儿,年都过完了。”
她委屈巴巴地爬起来,揉着手心软糯糯地哼了一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