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意识到,真心的鸾鸾和不真心的鸾鸾,是全然不同的。
他希望留住这份真心。
用完晚膳后,两人在御花园中散步。月光倾泻而下,花木在清风中摇曳,四周静谧无声。
“鸾鸾,在做出决定之前,朕先不碰你。”李怀懿停住脚步,姜鸾亦是驻足。
她今日梳着惊鹄髻,身穿一袭花青色穿枝花玉锦窄袖衫,雪肤花貌,腰肢袅娜,动人心魄。
李怀懿滚了滚喉结,慢慢揽住姜鸾的腰肢,把唇覆上去。
他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薄唇柔软,鼻子挺拔。
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宫人们,识趣地避开了。夏虫一声一声地鸣叫,夜色如同帷幕一般幽幽垂落,月色照在御花园里,交叠出旖旎的色泽。
他的亲吻如同春雨一般细腻,温温凉凉的薄唇,珍重地覆在她脸上的每一个地方,到了最后,他缓缓睁开眼睛,一下子撞进姜鸾的视线里。
不知为何,李怀懿竟然觉得脸上有点热。他牵着姜鸾的手,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问她,“还冷不冷?”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脸部的轮廓在黑夜之中亦是十分清隽。夏天的风吹拂而过,让两人的发丝交叠缠绕在一起。
姜鸾的手指按住乱飞的青丝,打了个哈欠,“不冷。”
李怀懿轻叹,揉了揉姜鸾的头,“不要再用避子汤了,知道吗?”
他左手被玉佩扎出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摸在她的头上,带有粗粝的质感。
姜鸾点了点头。
……
翌日清晨,李怀懿在承乾宫中醒来。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凝视了一会儿姜鸾的侧脸,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仍在沉睡,呼吸均匀绵长。莹白的耳垂在晨曦的光线上泛着光泽,隐约可见细细的可爱的绒毛。
李怀懿的笑容愈发大,他轻柔地吻了吻姜鸾的睡颜,传宫人进来洗漱更衣,随后照旧去上早朝。
他多希望两人能永远携手在一起,鸾鸾永远感激他,陪伴他,深爱他。
当步辇在金銮殿前停下的时候,李怀懿仍然抱着这个念头,他唯一的阻碍,在于还有时刻关注他有没有越矩之行的群臣。
李怀懿下了步辇,迈入金銮殿。随着太监尖细的通传声,群臣下跪行礼,恭敬的请安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朝他涌来。
李怀懿眉目不兴,不急不缓地走到龙椅上坐下,气度雍容,示意他们平身。
群臣起身,依次进言。都是些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话,唯一让他在意的,是太医院在应对此次的瘟疫上,又取得了新的进展。
李怀懿微微颔首。
祝青山身着官袍,走出来道:“陛下年纪已大,请陛下纳美选后!”
“朕心中已有皇后人选。”李怀懿漫不经心道。
“可是贵妃娘娘?”
“正是。”
祝青山抖着雪白的胡子,似乎要被气得升天。“陛下不可!”他声色俱厉地道,“此乃异族之女,若让越女为后,那么他日其余妃嫔诞下皇子,难以为嫡,名不正言不顺,则国祚不继。”
李怀懿笑了一下,眉目疏朗,“那么让皇后诞育太子即可。”
祝青山神色陡变,“陛下——”
他之前明明就听陛下说过,那个越女,每日都要饮避子汤。
如今不过短短数年时间,陛下就改变主意,可见那越女是个妖女无疑。
群臣亦是嗡嗡嗡地议论起来,接二连三,有人跪下来乞求。一时之间,金銮殿上凄风苦雨,满是咚咚咚的磕头声,和诸如“请陛下收回成命”之语。
“朕是天子,既已成言,何来收回成命之说?”李怀懿看着他们,指尖在扶手上懒洋洋地轻敲,“朕向来克己复礼,慎言笃行,为君多年来,不过提出这么一个小小心愿,诸位爱卿就跟天塌了一样。”
“怎么,诸位爱卿是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入后宫为后不成?”
不少人的心思被戳破,但到底为官多年,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便都抹着眼泪,做出一副忠心耿耿之态来,李怀懿听了几句,略感不耐,干脆宣布退朝,打算明日再议。
众臣无可奈何,被太监们请出宫。声嚣远去,李怀懿坐在龙椅上,面对着空荡荡的金銮殿,眸色沉静。
“回承乾宫。”他站起身,吩咐道。
……
“娇儿,此事必须由你来做。”蒋夫人坐在怡春宫的花厅里,对淑妃道。
淑妃含泪摇头,“娘,女儿是不会去害人的,更何况贵妃还是我在宫中最好的朋友。”
蒋夫人语重心长,“娇儿,你也说了,这只是你在宫中的朋友而已。在深宫之中,哪有多少真情可言?你拿赤诚之心去待她,她却不一定这样想,说不定还想踩着你上位。”
淑妃擦着眼泪,嘟囔道:“倒也没有必要。”
——她本来就不受宠。
蒋夫人气得瞪大双眼,“你这个不争气的!”她又劝了几句,见淑妃始终不松口,她站起身,怒喝道,“你到底做不做?”
淑妃在母亲的怒吼下瑟缩了一下,半晌,轻轻摇了下头。
蒋夫人泄气,她指着淑妃的鼻尖骂了几句,又坐下来,叹气道:“你不做,爹娘便去找别人做!但此事,你可万万不可说出去,明白吗?”
淑妃踌躇。
上回,高家之人刺杀姜鸾,她之所以去前往告密,是因为她的父亲想借贵妃之手除掉高家,拿下陵城。
那是做好事,她自然满口答应。可是这次……
蒋夫人见淑妃满脸犹豫,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了几声,逼着她做保证。
“女儿……女儿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最后,淑妃眼圈红红的,低着头道。
蒋夫人颔首,又说了淑妃几句,方才离开。
淑妃注视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
怡春宫总是空荡而孤寂,她在这深宫之中,像枯井一样熬尽了青春。
爹,娘,你们知道这些吗?还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呢?
……
“姐姐,这些都让我来吧。”阿春凑到秋香的身边,笑道。
秋香是承乾宫的二等宫女,她蔑了阿春一眼,趾高气昂道:“这是给贵妃娘娘用的,就你那粗手粗脚的,若是出了错,担待得起吗?”
马上就要用晚膳了,贵妃娘娘却忽然想用些糕点。好在承乾宫有小厨房,做菜很方便,现在糕点已经蒸好了,秋香尽职尽责地把它装盘好,希望摆得好看一些,能讨得贵妃的欢心。
秋香说完这句话,就继续摆糕点了。阿春瞅着她,眼神似乎十分羡慕。
“姐姐,你就让我试试吧,好不好?”阿春把一个硬梆梆的物事,塞进秋香的手里。
秋香动作一停,垂眸看一眼,旋即睁大双眸。
是一个赤金的手镯。
“孝敬我的?”她满脸疑窦地瞥了阿春一眼,摸了摸手镯,迅速地塞进袖子里。
阿春点头,渴求地看着她,脸上适时地露出肉痛的表情。
“行了,那你来吧,正好我也累了,在旁边歇一会儿。”秋香高傲地道。
阿春跟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她盯着秋香,等秋香走到一旁,视线离开的一瞬,她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东西,洒了上去。
第50章 “娘娘,糕点到了……
“娘娘, 糕点到了。”秋香提着食盒,入了承乾宫的正殿。
正殿里氤氲着清雅的百合香,姜鸾坐在临窗的琴案上, 素手抚着琴弦。优雅舒缓的琴声流泻而出,她腰若约素, 娇姣闲适。
秋香走到她跟前, 又唤了一声。
姜鸾瞥她一眼, 眉目平静,轻声吩咐道:“就放在案上吧。”说罢, 她依旧沉浸于自己的琴声里。
秋香虽然有些可惜不能立刻让贵妃娘娘看见她精心的装盘,但她仍然恭敬地应了是, 把食盒放在桌案上, 又将盛着糕点的瓷盘取出来摆好。这次的糕点是阿春摆的,还算符合她的心意, 方才, 阿春摆好后,眼巴巴地盯着托盘, 想跟着她来到承乾宫,被她拒绝了。
笑话, 贵妃娘娘跟前, 是阿春一个小宫女说凑上就能凑上的吗?她自己都不能经常凑上来呢。秋香摸着藏在袖中的手镯, 默默地想。
……
“娘娘,您真的要去承乾宫吗?可是前几日夫人都那样说了,万一您把这事儿透出风声, 岂不是害了老爷和夫人吗?”宫女亦步亦趋地跟在淑妃身边,担心不已,小声道。
她是自小跟在淑妃身边的丫鬟, 淑妃入宫时,她也被带入了宫。阖宫上下,谁不知道贵妃一向深受陛下恩宠,现在更是住进了承乾宫,和陛下日日同榻而眠,令人艳羡不已。
淑妃攥了攥袖子,细声道:“本宫明白。本宫只是去找贵妃妹妹聊聊天。”
宫女无可奈何,只好跟着淑妃来到承乾宫。
承乾宫笼罩在一股安宁的氛围中,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忙着手上的事情,动听的琴声缥缈响起,隐隐约约,不可分辨。
“是妹妹在弹琴吗?”淑妃入了宫门,笑道。
“正是。”守门的宫女们行了礼,又拿出一本小册子,在上头写着什么。
淑妃瞥了一眼,见册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便好奇道:“你在记录什么?”
守门宫女笑道:“近期瘟疫盛行,虽然还没有流传到宫中,贵妃娘娘仍吩咐奴婢们小心为上,贵人们往来承乾宫,也须记录在册,以防万一。”
淑妃心里“咯噔”一下。
说话间,守门宫女已经做好了记录,又遣了一个小宫女为淑妃引路。淑妃带着自己的宫女,惴惴不安地跟在引路宫女后。脚下的每一步,都让她觉得无比漫长和沉重,琴声越来越近,不久之后,她就被引到了正殿。
“淑妃娘娘来了。”引路宫女禀道。
姜鸾和淑妃的交情不浅,因而无须事先通传,平日也能随时互相拜访。
姜鸾停下琴音,回眸见到淑妃,不由露出笑容。她从琴椅上站起来,走到淑妃的身边,携住淑妃的手,笑着嗔道:“好姐姐,这么久都不知道来看我!”
“今日不就来了吗?妹妹近日过得可好?还顺心吗?”淑妃勉强扯出笑容,和姜鸾寒暄几句,被她引到桌案边坐下。
姜鸾见淑妃的身上全是汗,递过去一张帕子,纳罕道:“姐姐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走太急了?”
淑妃接过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说道:“许是天气太热,我又走得稍急了些,才出了这么多汗。”
姜鸾含笑,和淑妃聊了几句,宫女们奉上茶盏。淑妃接过茶,抿了几口,小心地问道:“妹妹近日有做新衣裳吗?”
姜鸾摇头,“衣裳都尽够了,最近没怎么做。何况城外到处都是染上时疫的百姓,宫里头虽然没传进来,但人员往来繁杂,到底容易出事,我就减免了宫人们出入承乾宫的事宜。”
听到这里,淑妃的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才略微平复下来。她松了口气,笑道:“妹妹说的很是,依我看,莫说做新衣裳了,就连衣裳也在自己宫里洗洗就行了,没有必要送到浣衣司。”
姜鸾目光微凝,心生疑窦。
淑妃姐姐今日为何总绕着衣裳打转?不把衣裳送到浣衣司洗,未免太奇怪了些。她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