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陈管家也顾不得午睡了,召集手下管事的挨个详查府上下人的底细,但凡李维母舅家引荐的,全都清退了,另外还辞退了几个来历不明的。整个一中午,李府被弄得鸡飞狗跳。
太夫人一向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却被扰的睡不着。待晚上用饭的时候,特地将陈管家叫过来:“这一中午鸡飞狗跳的是怎么回事?我听春菊说,府上撵走了一批人,他们可犯了什么错处?”
李维给太夫人夹了一筷菜,嘱咐道:“这笋干倒是很清淡,只是难克化一些,娘娘嚼烂了再咽。”一面扫了陈管家一眼道:“你先下去,这里我和太夫人解释。”
此次清理难免会有人不服,陈管家正发愁如何回话呢,闻言如释重负,忙一溜烟地走了。
李维这才缓缓道:“儿子如今是京城的父母官,手中有了权,少不得专有一起小人刺探儿子的情况,若是刺探日常喜好也就罢了,可府衙的公务很多原属机密,若也叫别有用心的人刺探了去,这事情就严重了。所以府上那些来历不明的下人,儿子便做主撵了出去。若是打扰了娘娘午休,儿子在这里一并赔罪了。”
此时房中还有江芷兰和李嘉陪着太夫人一起用饭,李嘉就罢了,江芷兰只觉如芒在背,头也不敢抬,一粒一粒地吃着碗中的米饭,只觉得食不下咽。
太夫人本是淡泊的人,平日不怎么对府中庶务操心,且一向信服年少成才的儿子,听他说的这么严重,便觉得有理,也懒得再问许多,转而笑道:“大哥儿在朝廷的差事最重要,又何需赔罪。按说府上这么多人,也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李维应了声是,转头看向江芷兰,她倒是还算镇定,依然低头吃饭,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一般。
李维内心冷笑一声,陪太夫人用完晚饭,便借口处理公文去了书房。谁知江芷兰也跟了过来,低声道:“表哥,我……”
李维打断她淡淡道:“我听说,舅舅喜迁扬州知府,不日即将赴任,你也该回去看看才是。”
李维说到这里,江芷兰的眼眶已经湿了:“表哥这么说,应该是非常厌弃我,想要赶走我吧。其实我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痴心,表哥真的不懂我的心吗?”
李维的目光依旧清冷:“如果凭着自己的痴心就能陷害无辜的人,这痴心不要也罢。”
江芷兰的声音已是带了怨毒:“表哥难道真的为了区区一厨娘,就要赶我走?”
李维的目光已经不带任何温度:“此事与薛娘子无关。你是娘娘的娘家人,应该知道我们母子从小的经历,也该知道我最厌恶内宅妇人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你这么做,又与当初的林支婆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话,李维也懒得再理江芷兰,头也不回地去了。
薛盈房内,陈娘子对她说明王娘子的情况,叹息道:“前天一早,王娘子便被撵出府了,江娘子也回舅老爷府上了。”
薛盈心里乱乱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有一丝疑惑:“江娘子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指使王娘子陷害我?”
陈娘子压低了声音道:“这话也就是咱么私底下说说,江娘子是个有手腕又心量窄的人,八成是觉得你厨艺好,太夫人和小娘子都喜欢,所以有些嫉妒吧。”
“这也不对啊,我厨艺再好,也不过一个下人罢了,于她能有什么威胁。”薛盈觉得这个理由不通,皱眉思索了许久,只觉得头大如斗,索性摇摇头不再想下去。
陈娘子忽得一拍脑袋道:“你看看我,来这里尽说些别人的事,正经事反而忘了。有一件喜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从杭州贩来的生丝,前日已经全部卖出去了,足足赚了二千贯钱。这还多亏了薛娘子给我们母子二人指路,我这棺材本算是赚足了。一早我们说好的,这些钱对半分,明天我让他给你一千贯。你有这些钱,也不用在府里苦熬着,可以继续经营瓠羹店了。”
听到这话,薛盈顿时愁闷全消,拍手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看来我扩张瓠羹店的钱终于有着落了。”
送走陈娘子后,薛盈暗暗盘算,自己在李府帮厨一年,年底算上赏钱薪金可以有二百贯,再加上卖生丝赚的一千贯,这一千二百贯钱足够她租下隔壁的铺子,再请个帮佣了。
薛盈正想得出神,不留神外间天色已暗下来,原来是今冬第一场雪缓缓飘落,先时不过星星点点,其后却如撒盐飘絮一般,渐渐密了起来,青砖灰瓦都染上了淡淡的银色,她欣喜地想:下初雪的时候,最适合吃梅花汤饼了。
先炖上一锅鸡汤,等锅开了小火慢慢熬煮。趁这个时候,薛盈走出房门,庭院中的那几株白梅开得正艳,她冒雪采摘了一些,与少许檀香木一起加入水中烧开,稍微浸泡一会儿,将梅花滤出。留下汤茶备用。
接下来,她又在面粉中加入一点点红曲粉和煮梅花用过的汤水,和成光洁的面团。
面团和好后,薛盈再将刚才滤出的梅花加入其中,擀成一张圆圆的面饼,面饼呈谈红色,样子十分可爱。
薛盈取出一套梅花磨具,压出一朵朵淡红的梅花。那一厢鸡汤也煮熟了,蕴漾出一室的雾霭鲜香,薛盈将梅花饼下入鸡汤中煮熟,出锅前撒上少许小葱,梅花汤饼就做好了。
煮熟的梅花饼颜色粉粉嫩嫩,配上黄澄澄的鸡汤,青碧的小葱,和天青色瓷碗,看上去像是一副画,薛盈都舍不得吃了。
犹豫了片刻,薛盈才舀了一勺汤饼送入口中,梅花饼煮得又软又滑,一口咬下去有淡淡的梅花香,还带着一丝檀木的宜人香气。鸡汤醇厚清鲜,小葱辛香提味,给原本清雅的梅花汤饼带来一丝人间烟火气。
很快的,薛盈便把面前这碗梅花汤饼吃完了,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锅里还剩了一些梅花汤饼,她也懒得收拾,索性就摆在那里。
雪下得越发大了,打在窗纸上扑簌有声,隔着窗户望去,庭院楼阁都失却了本来的颜色,白日里繁华喧嚣的万物,都静静湮没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薛盈本是旷达的人,此刻却无端觉得有些空寂,起身又往炭盆里添了些炭,让火烧得更旺些。
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窗外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了。薛盈叹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去收拾碗筷,忽然发现有人提着一盏风灯走来,那灯光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只一点点昏黄的光晕,便照亮了这无边的雪夜。
外间雪这么大,究竟是谁来了呢?薛盈心中纳闷,因光线昏暗,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隔着漫天而落的雪片,只隐约看见那人身量挺拔高颀,岩岩若孤松独立。
薛盈心下一惊,难道是?
砰砰砰,外面有人在敲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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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薛盈打开门一瞧, 竟是李维提着风灯冒雪而来,不由愣在那里。透过那盏风灯,依稀可以看见密密的雪片飘过来, 带着阵阵寒气, 她当即瑟缩了一下。
李维看了她一眼, 默默将门关上, 咳嗦一身问:“身子好些了吗?”
说起这个, 薛盈当即想起今早郑良领了一位大夫来,又是诊脉又是抓药忙活了半天,最后竟说她气血虚弱。这可真是笑话。依照自己看法, 完全是因为来到李府后, 远不如在瓠羹店那么忙,活动变少了,所以身体才会变差。
薛盈忙笑道:“婢子已经没事了,多谢阿郎惦记。其实,真的没必要去请大夫, 婢子明日便可以去大厨房当差了。”
李维极少来下人的屋子, 乍从雪地里来,只觉得室内光线甚暗, 定一定神才看见,薛盈身着天青色窄袖衣, 月白色百褶裙,披着月白色素面妆花褙子,映着昏黄的灯光, 越发显得面色莹润,身段婀娜。
李维咳嗦一声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桌上的碗筷尚未收拾, 随口问:“你这是刚刚用过晚餐?”
薛盈觉得李维今天有些奇怪,谨慎答道:“正是。”
李维有些好奇:“你自己做的什么饭?”
“回阿郎,是梅花汤饼。”
李维笑了,果然是薛盈的做事风格,即使一个人吃饭,也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嘴。
薛盈见他今晚心情还不错,便问道:“阿郎用过晚餐没有,我这里还有剩着一些梅花汤饼……”
话还没说完,薛盈便有些后悔,李维这样挑剔又有洁癖的人,怎么愿意吃自己的剩饭?刚要起身认错,很意外的,却听李维淡淡道:“晚饭在府衙吃的,并没有吃饱,既然如此,你便给我也盛一碗梅花汤饼吧。”
没有什么比厨艺收到认可更令薛盈高兴的了,她随即露出笑容,道:“好的,阿郎等我去热一热。”
没过多久,一碗热腾腾的梅花汤饼便摆在李维面前,淡黄色的鸡汤上,漂浮着一朵朵粉嫩的梅花状汤饼,还有青翠的小葱做点缀,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原来她亦有这般细腻的女儿心思。
随手舀了一勺汤饼,仔细品来,是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而鸡汤滚烫鲜美,有一种令人温暖的家常味道。李维默不作声把这碗汤饼吃完了。
看来他晚饭确实没吃饱,薛盈忍不住问:“汤饼剩的不多,不然婢子再去做一点?”
“不必,我已经吃饱了。”李维摆手道:“既然你明日还回厨房当差,那么我的午饭……”
怪不得李维今日冒雪前来,原来是要提醒自己给他准备工作餐啊,薛盈觉得自己表达忠心的时候来了,忙道:“这次多亏阿郎给婢子主持公道,阿郎放心,明日的午饭我已经会精心准备的。”
薛盈见李维点头表示满意,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多做些人情,又道:“不然我干脆多做一些,把刘御史和方学士的那份也做出来吧。”
谁知李维先还含笑听着,渐渐地便沉下脸来,最后冷声道:“薛娘子这手未免申得过长了,准备府上的餐食,还不够你忙得吗?”
这才是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刚觉得李维脾气好些了,没想到还是那么古怪不近人情,薛盈觉得讪讪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李维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薛盈觉得如释重负,忙道:“婢子送送阿郎。”
一推开房门,密密的雪片便扑面而来,薛盈在前面提着风灯,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李维一言不发从她手里拿过风灯,皱眉道:“你回去吧。”
再一次拍马屁失败,薛盈悻悻地行了礼,转身离去了。
李维走了几步路回望薛盈,因雪地里风很大,吹得她衣袂纷飞,月白色的褙子似与这漫天的银白融在一起,皎皎如轻云蔽月,飘飘若回风流雪。
薛盈是个急性子,有了扩张瓠羹店的本钱后,便请了一天假回去与沈瑶商议。二人都觉得,把隔壁张青的炊饼店租下来最合适。张青是个贪嘴的,薛盈决定做几样小菜,边吃饭边商议。一入腊月,坊间就开始有人摆摊卖水晶脍了。薛盈今天正打算做这道菜。
找来一大块猪皮,放入滚水里泡透捞出,刮净细毛,片掉肥膘放到盆里加满凉水,上笼屉蒸一个时辰。出锅后会发现大部分猪皮已经蒸化了。
薛盈把没蒸化的老皮捞出来扔掉,将盆里的碎肉滤干净,剩下一盆浑浊的肉汤。然后将肉汤倒进锅里小火慢熬,同时把漂浮上来的油脂和杂质撇掉,汤渐渐变得清澈一些了。沈瑶笑问道:“娘子,这下汤可以拿出去冻上了吧。”
薛盈点点沈瑶的额头笑道:“还不行,做水晶脍最重要的是耐心。”
薛盈待这锅汤煮好后,又用细纱仔细过滤了一般,剩下的肉汤便很清澈了。沈瑶拿出一个大瓷盆,将肉汤倒入其中,把它放到室外。正值严冬腊月,不到一个时辰,肉汤便完全凝固变成了皮冻。
这时候便可以将皮冻切片了。做水晶脍切片薄厚也就大讲究,若太厚了会影响透明度,还不容易调味;若太薄了,容易一夹就散,既影响口感,又影响品相。
薛盈对此胸有成竹,只见她运刀成风,不出片刻时间,皮冻别被她切成薄厚适中、大小均匀的薄片,如同蜜色的水晶一般摆在白色瓷盘里,看上去十分诱人。
薛盈又将少许盐、米醋、蒜泥和花椒油混在一起调成料汁,均匀的洒在皮冻上,一盘晶莹剔透的水晶脍便做好了。
与此同时,沈瑶那边羊腿也烤好了,表皮金灿灿油亮亮,配上小茴香和花椒盐,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沈瑶又取出自己前些日子做的蜜煎金桔做按桌果子,这顿便饭也算是很丰盛了。
张青听说有好吃的,很快就来了。
薛盈给沈瑶、张青的杯中斟满了琼液酒,起身劝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沈娘子和张大郎辛苦了,多亏了你们,这瓠羹店才能勉强维持下去。我敬二位一杯。”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瑶和张青忙亦起身将杯中酒饮尽,张青笑道:“薛娘子客气了,都是街坊邻里,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
薛盈指着桌上的菜笑道:“随意做了些小菜,实在不成敬意,大家一定要放开量吃啊。”
张青与薛盈、沈瑶混熟了,也没那么客气,随手割了一块羊腿肉送入口中,因是放入砖炉中焖烤的,羊肉的表皮极酥脆,一口咬下散发出浓郁的羊脂香和焦香,而内里的肉又十分软嫩,隐隐还有汁水流出来,再配上提味的小茴香和花椒盐,简直是无上怎么吃都不腻,不出片刻时间,这一半的羊腿肉便进了他的肚子。
沈瑶对那盘水晶脍最感兴趣,忙夹了一片品尝,皮冻颤巍巍的,在灯光下散发出琥珀色的光。入口先是一阵冰凉,渐渐的,皮冻在舌尖融化,咸鲜的味道慢慢袭来。因为猪皮在熬煮过程中去掉大量油脂,口感鲜爽却不油腻,配上酸酸辣辣的料汁,十分爽口开胃。沈瑶不由赞道:“娘子这水晶脍做得真是绝了,且说这刀工,在汴京城就是头一份。”
水晶脍咸鲜爽口,最宜搭配清淡的白粥,不大一会儿功夫,沈瑶就着那盘水晶脍,便把一碗粥喝完了。
薛盈不怎么饿,含笑看着他们吃得很尽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说起来,还是守着自己的店最开心。
沈瑶是个细心人,见薛盈不怎么动筷子,忙道:“娘子别光劝我们,你也吃啊。”
薛盈这才拿起一只蜜煎金橘送入口中,因为橘子加蜜加糖煎煮了两遍,入口又甜又软,还带着橘子特有的清香,薛盈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也该谈论正事了。张青主动问道:“薛娘子,我听沈娘子说,你打算将瓠羹店扩张?”
薛盈笑道:“正是。我前些日子做生丝生意赚了一笔钱,打算租下你的炊饼铺子,你可以到我店里来做行菜。只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不方便,我便再寻合适的,咱们还是好街坊。”
张青也是个爽快人,沉吟一阵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薛娘子厨艺这么好,又懂得做生意,我跟着你做事,还能吃了亏不成?”
果然还是吃饱饭后好谈事请,薛盈忙道:“你放心,咱们自己人也要明算账,铺子的租金我们按市价来,一分也不会少你的。还有你和沈娘子的薪金,我也会不错日子给。反正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也不会饿着你们。”
张青笑了:“薛娘子的为人我们放心,这话也不必说了。”
沈瑶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开口问道:“娘子打算什么时候从李府回来呢?”
薛盈愣了一下,此事她还没顾上和李维说呢,略一思索道:“不会太久了,顶多过了年,我拿了工钱便回来。
盗文狗该死,有本事把这句话也复制上。
作者有话要说: 薛盈:说一句外面冷赶紧回去吧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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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肉调羹美,丹桂烧鸭香。
鲈肥蟹可持,麦熟饼堪尝。
作为金陵醉仙楼老板的独生女,苏青每日当垆买酒,生活还是很滋润的,直到爹爹收留了来历不明的穷秀才方陆。
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爹爹礼聘方陆为西席教女读书。这位先生当真十分严厉,四书背不熟,罚站;大字写不好,打手心。怜香惜玉?对不起他不会。
后来方陆考中探花,短短几年身居高位,苏青内心雀跃:终于可以解脱了!谁知方陆日日来醉仙楼买烧鸭。
苏青忍不住道:先生这么爱吃烧鸭,学生可以多孝敬先生几只,不必日日往来奔波。
一向严正的方陆脸忽然红了:傻瓜,我只是愿意每天都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