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指南:
1.美食文,大量明代南京美食出没。2.架空勿考据。
第31章
回到李府, 薛盈有些发愁如何向李维说这件事。原本当初来李府时,说好要干满两年的,如今只做了一年厨娘便要走, 她怕李维不愿意。
薛盈觉得有必要讨好一下李维, 思来想去, 自己也就厨艺能让他看得过去, 那就来做小甑糕蒸吧, 很少有人能抗拒这道甜点。
做甑糕必不可少的两样食材是糯米和红枣。薛盈特地选用无锡产的圆糯米,粒粒莹白剔透,再配上灵宝特产的毛头枣, 个个圆润饱满。这甑糕算是成功了一半。
薛盈将糯米洗干净, 加水浸泡。又把毛头枣热水泡开后入锅蒸制片刻,去掉枣皮制成枣泥,加上适量的糖霜,再次入锅蒸制,直到糖霜充分融化。
这时候糯米也泡好了, 薛盈把米和水倒入锅中, 加入少量的糖霜,然后开火熬制, 她不停的拿筷子搅拌,直到米水粘稠, 米芯由白色变成透明色,便可关火了。
薛盈舀一勺米汤尝了尝,依稀有淡淡的甜味, 刚刚好。
接下来薛盈拿来一个大瓷盆,在盆底铺上一层枣泥,上面铺上一层糯米, 再铺上一层枣泥与葡萄干的混合物,最后再铺上一层糯米,甑糕的模型便做好了。
一切就绪,可以上陶甑蒸了。陶甑里加入足量的冷水,将瓷盆放入锅中盖上锅盖,用大火烧开,看到陶甑周围冒出蒸汽,便可以转小火,半个时辰后关火,再稍微闷一会儿。小甑糕蒸便做好了。
光吃甑糕容易噎着,冬天室内都生炭火,容易有肺火咳嗦,再做一些秋梨膏冲水喝好了。
上好的西京雪梨洗净后去皮、核,只保留梨肉,倒进锅里加清水烧开,再改成小火慢慢熬。熬到快要粘锅的时候,再过滤一遍,把梨肉的渣滓都去掉,再继续熬,一边熬一边搅拌,直到水全部熬干。此时锅里只剩下一大团粘稠的半透明的胶状物,薛盈用筷子试了试,可以拉出长丝,秋梨膏便制好了。她尝了尝,味道稍有些淡,便又加了一点乌梅膏提味。
薛盈提着食盒来到李维房中时,他正在与刘景年谈事情,见到她来了有些意外,轻咳一声道:“我亦同意子诚的意见,近几年京畿诸县的治安大不如前,回头我和你联名上个劄子。”
刘景年看到薛盈,笑着打了个招呼:“薛娘子来了,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薛盈笑道:“是小甑蒸糕,我做了许多,刘御史若不嫌弃,带些回去尝尝?”
刘景年刚要答应,却见李维扫了他一眼道:“平甫,你不是还有个弹劾劄子要写吗,天也晚了,赶紧回去吧。”
接过薛盈递过来的小甑蒸糕,刘景年莫名觉得李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阴沉,头皮一紧道:“那我就先告辞了。”他同情地看了薛盈一眼,要伺候好这位主子,可真是不容易。
刘景年走后,李维淡淡问道:“你今天来,是特地送甑糕的吗?”
“是呀。”薛盈露出讨好的笑:“阿郎快尝尝吧,小甑蒸糕要趁热才好吃。”
薛盈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糯米香扑鼻而来,那甑糕红白相间,色泽鲜润油亮,看上去十分诱人。
李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随手夹了一块甑糕品尝,入口软糯清甜,还带着浓浓的枣香,而葡萄干的加入,让甑糕在甜蜜之余,多了一丝酸爽的味道,口感更佳丰富。李维不大爱吃甜食,但这甑糕糖放得很合适,清甜不腻,他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薛盈又狗腿地递上一杯秋梨膏水,尝起来有梨子的清甜,还有一丝酸酸的味道,解腻又开胃,李维随口问:“这里面除了秋梨膏,还加了些别的吗?”
薛盈笑道:“阿郎明鉴,婢子还加了少许乌梅膏,所以口感微酸。”
李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今天来怕不是只为送吃的吧,有话还是直说吧。”
一个人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薛盈不好意思的笑道:“婢子这点小心思,真是逃不过阿郎的法眼。过了年后,婢子想要辞去府上的差事,回去继续经营瓠羹店。”
“咳咳咳。”李维像是喝水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嗦起来。
薛盈吓了一跳,忙上前与他抚背。过了好一阵总算平顺下来,她不由嘱咐道:“阿郎慢点喝水。”
李维凝视她许久,忽然问道:“不是说好在李府做满两年再走的吗?”
薛盈忙解释道:“原是打算这样。但最近店里生意不大好,婢子怕再不回去,沈娘子一人实在难以支撑,所以便自作主张来和阿郎商量。”
李维沉声问:“你不是说经营瓠羹店本钱不够嘛?如今钱就够了?”
薛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婢子前些日子托人去杭州进了一些生丝进京贩卖,挣了一些钱,足够将瓠羹店扩张,再多雇一些人了。”
“哦。”李维忽得冷笑一声:“怪不得你急着要走,原来是最近发财了。只是你当初说好要在府上做两年,如今却言而无信,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吧。”
薛盈情知自己理亏,只好放缓了声音道:“阿郎,瓠羹店那边实是离不了婢子。此事是婢子莽撞了些,要不,阿郎便给婢子少算些工钱也好,求阿郎体谅下情……”
薛盈话还没说完,却见李维霍然起身提高了声音道:“原来你宁可少要工钱,也要着急走。府上那里委屈你了?日前琉璃盏之事,不是已经替你洗脱污名了吗?”
薛盈觉得李维今日言行着实有些古怪,自己不过区区一厨娘,原以为趁着他心情好,再说两句好话,他大手一挥就会放他走,谁知他的反应竟然这么大。看来是自己做得饭太好吃了,李维舍不得放自己走。
想到这里,薛盈越发露出笑容道:“阿郎说那里话,婢子子入府以来,太夫人、阿郎和小娘子都对婢子很好。之所以执意要走,是因为瓠羹店那边实在缺人手,还望阿郎多加体谅。若日后想吃婢子做的饭,婢子一定会抽时间回府做的。另外,一些菜肴的做法我已经写在纸上交给陈娘子,陈娘子厨艺高超,悟性又好,相信假以时日,她做的菜也不会比婢子差。”
李维看着薛盈满脸笑容可掬,心中平白升起一股怒火,思量片刻冷笑道:“你如今心思全在那家瓠羹店上,可是即便经营的好,亦不过营营碌碌过一生罢了。那里有在府上做厨娘待遇优渥,你还真是想不开。”
薛盈一直在耐心解释,李维却充耳不闻,还对自己多加讽刺,他那不屑的语气触怒了她,她不觉亦冷笑道:“阿郎,婢子不过坊间一无知女子,比不得阿郎有辅国治民的大志向,只是喜欢做菜给人吃,让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满意。在婢子看来。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更何况,家父临终前嘱咐婢子将瓠羹店开下去,婢子不敢忘家父的遗愿。”
李维沉默了,半响方道:“知道了。我平生不喜欢勉强别人,你执意要走,便随你罢了。”
薛盈走后,郑良见李维只是怔怔的,拿了一本书在看,却很久都没有翻页,犹豫片刻递上一盏秋梨膏水道:“阿郎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李维随意喝了一口,原来还是刚才薛盈做的秋梨膏,心中一烦闷,随手将茶盏摔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郑良服侍李维多年深知他的性情,默默收拾毕碎了一地的茶盏,出声劝道:“阿郎,我瞧薛娘子是话直说的爽朗性子,未必能明白您的心思。”
李维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多话了?”
郑良内心叹息一声,只好默默退下。
那一厢薛盈回到自己的居所后,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李维性子是有些古怪挑剔,但好歹也算通情达理,不会有意与下人为难。自己今日好言好语向他解释了半天,他却硬是不松口,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横竖是睡不着,她忽然想起,上月下雪时,她与陈娘子在庭院里收集了大半罐梅花上的雪,当时舍不得吃埋在地下,现在可以取出来烹茶了。
薛盈随即整装起身,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却发现李维迎面走了过来,她不由一惊,只好上前去行礼。
许是天晚了,李维并未像往常那样注意仪表,只穿了一件月白色中衣,随意披着黑色大氅,头发松松地用逍遥巾笼住,长长的发带垂坠下来,倒更加像风度翩翩的书生了。
在的月光映射的下,李维面色显得异常柔和,随口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此时他靠得极进,一股熟悉的沉水香暗暗袭来,薛盈无端觉得有些尴尬,暗暗向后退了一步,方才开口道:“中午睡多了,晚上一时睡不着,想起上个月在梅树下埋了一瓮雪水,特地过来取出。”
李维默默拿过她手中的花锄,沉声道:“我来取。”
此情此景,薛盈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默默地看他用花锄挖开土。她忽然注意道:他的手指极修长,骨节分明。
取出那瓮雪水,李维见薛盈呆呆地,沉声道:“愣着做什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最后每天一句:盗文狗去死。
第32章
进入薛盈的居所后, 李维径直坐下一言不发,默默看着她煎茶。
薛盈取了一小块洪州双井茶,用金器碾成细末, 再用细绢仔细筛选, 然后取出筛好的茶末, 放入烫好的兔毫盏, 小心注入煮开的雪水, 却见盏中泛起白色的汤花,茶色呈现出雅致的淡黄。
薛盈将茶盏递给李维道:“用梅花雪煎的双井茶味道轻浮,阿郎尝尝看?”
李维只是愣愣的, 直到薛盈再次提醒他, 才拿起茶盏随意尝了一口,接着便起身在室内踱步,像是十分苦恼的样子。
李维这几天越发古怪了,薛盈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随口道:“阿郎放心, 婢子会过完春节再辞工的, 年底事情多,婢子这时候走不合适。”
李维忽然停住脚步, 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靠近薛盈道:“你想不想,长期留在府里?”
薛盈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呆呆地问:“阿郎的意思是,想要我一直在府上做厨娘?”
李维凝视她片刻道:“傻瓜,我想让你嫁给我。”
薛盈惊得手中的茶盏差点掉在地上, 即使她曾想过一万种可能,也没想到有这种可能。李维这样古怪的性子,又好男风, 怎么可能会看上自己?她急忙道:“阿郎还是不要和婢子开玩笑了,婢子实在没有这样的福分。”
李维的神色却很认真:“我不是开玩笑。”
薛盈呆呆地望着他,半响方道:“阿郎,我觉得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李维恍若未闻道:“我知道你出身寒微,你我二人身份相差悬殊,原也不匹配。但你毕竟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我不会委屈了你,愿意亲自下聘,以贵妾的身份娶你。”
薛盈一开始还怔怔地听着,可后来她一下就子看出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认为她会毫无问题给他满意的答复,所以神情十分笃定,她心中渐渐涌上一股怒火,冷声道:“按常理来说,阿郎能看上婢子,婢子应该感激不尽才对。可是婢子本来就是不识抬举的人,阿郎实在不必这么为难,阿郎正当青春,又前途无量,日后自有名门淑女相配。”
李维却听出了薛盈话中赌气的意味,觉得她未免太不懂事了。他如今以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同僚亦大多联姻世家望族,即便他不想走裙带关系,以妻族做上升之阶,好歹也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做正妻。
如果他色令智昏,真的想娶市井女子做正妻,太夫人和众亲族首先就会不答应,众位同僚也会把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他和薛盈今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他们之间隔了一道身份的鸿沟,若要强行对等,放在那里都注定是悲剧。
所以他思虑再三,还不如纳薛盈为贵妾,也免了太夫人和亲族的排斥。日后他自会好好待她,不过差一个正妻的身份罢了。
谁知薛盈竟一点也不领情!
李维不由皱眉道:“你不要意气用事,我这完全是为了你筹划,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薛盈怒极反笑,凝视李维片刻冷声道:“也真是难为阿郎了,只是阿郎费心筹划了这么多,怎么就没问问婢子愿不愿意?”
没等李维开口,薛盈便起身正容道:“爹爹临终前曾嘱咐婢子,再苦再难,也要把瓠羹店经营下去,是以这些年来,婢子只想锻炼厨艺,根本没打算嫁人。别说阿郎想纳我为妾,就是阿郎想三媒六礼娶我为正妻,我也不愿意。”
薛盈这样的反应,真是出乎李维意料,他霍然起身来到薛盈面前,盯着她道:“你说这话,未免太狂妄了吧。”
他的目光带着上位者无形的威压,但很奇怪,薛盈并不胆怯,内心反倒有一股无形力量支撑着她,她淡淡一笑道:“阿郎恕罪,婢子自小生长乡野,粗陋泼辣惯了,况又出身微贱,原是配不上阿郎这般神仙人物。阿郎想要纳妾,自会有比婢子更懂事更听话的女子趋之若鹜,就不必再为难婢子了。”
李维本是骄傲自负的人,今晚肯把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又耐心与薛盈解释了半天,已是突破他的底线了,谁知她竟丝毫不领情。想到这里,李维的脸也沉了下来,冷声道:“薛娘子,你可要想好了,日后不要后悔。”
薛盈声音没有丝毫犹豫:“阿郎,婢子自小家道中落,这世间冷暖早就一一领略,像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原就不怕失去什么,也从来不懂什么叫后悔。”
李维紧紧握住了拳头,道:“好,你果然是无心之人。你放心,你的薪金我会一文不差付给,今后我们便各不相干。”
说完这话,李维当即起身,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薛盈松了口气,坐在窗前愣了一会儿,无意间向窗外望去。却发现李维一人提着风灯站在不远处,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那一点昏黄的灯火格外亮眼。
她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她以为他会一直站在那里,谁知过了许久,他终是走开了,那一片光晕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一过腊八节,坊间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街巷中到处都在售卖韭黄、生菜、兰芽、薄荷、胡桃、泽州暘等蔬菜果子。除夕日禁中呈大傩仪,士庶之家皆围炉而坐,通宵不寐守岁。正月初一开封府放关扑三日,都人自早相互庆贺,入酒楼饮宴,即便是穷家小户,也换上了新洁衣服,把酒相酬,一城之人全都沉浸在狂欢的气氛里。
因连日忙着掌厨接待客人,一直过了正月十六,薛盈才稍微空闲下来,有时间做些合自己口味的吃食。
因薛盈很快要辞去厨娘的差事,李嘉颇为不舍,近日频繁来找她。
“薛娘子,你过几天真的要走吗?”李嘉闷闷不乐地问。
薛盈笑着劝慰道:“正月里事情多,总要出了正月再走。日后小娘子想吃婢子做的饭,到御街附近的薛家瓠羹店找我就是了。”
李嘉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日后见你就没那么容易。哥哥这些日子总是看不到人影,娘娘又忙着礼佛,我真是闷得很。”
薛盈内心一动,随口问道:“阿郎最近在忙什么呢?”
“还不是忙着与同僚们应酬,日日都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府,娘娘劝过他几次,他只是不听。大哥的性子,近来是越发古怪了。”
薛盈沉默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过她是豁达的人,很快便转移话题:“小娘子饿不饿,不如我做酥黄独给你吃吧。”
酥黄独是坊间流行的一款点心,主料便是山家常吃的山芋,不过味道比一般的煮山芋要好吃多了。李嘉忙笑道:“好呀,离晚饭好有一段时间,正好我也饿了。”
薛盈取来一把香榧子和甜杏仁。将香榧子的外壳夹碎,搓净黑衣,与同等分量的杏仁一起在研钵里捣碎。又取出一个新鲜的大芋头洗净泥沙,放入锅内加水煮制。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芋头的香气袭来,薛盈用筷子插了插,笑道:“煮熟了。”
待芋头散热后,薛盈熟练地剥去芋头皮,切成薄厚适中的片。李嘉好奇问道:“是要将芋头放入油锅中煎吗?”
薛盈笑道:“还得配上坚果粒才好吃呢。”她将捣碎的杏仁、香榧子和小半碗面粉放入大碗,加入适量水搅成稠面糊,再加入适量的水豆豉。
她将芋头片在面糊里充分滚过,同将铁锅烧热,稍微多放一点菜籽油,将芋头片入锅油煎,待到芋头表面煎出硬壳,便迅速翻面,直到两面都呈现出金黄色,别有风味的酥黄独便做好了。
薛盈笑对李嘉道:“小娘子赶紧趁热尝尝,凉了就不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