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的一世英名没了
瞧见她的神色,苏移光便知道不是小事,缓了一会,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顾充闭了闭眼,轻抚她的鬓发,沉默良久,终道:“小女娘家的,少问这些。”
苏移光不屑的撇撇嘴,伏上她肩头撒娇,“阿娘,你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说给别人听。”
太后礼佛虔诚,连自己大孙子来了都没中断,若说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绝对不可能轻易断掉。想到这,她望向顾充的目光中也带了几丝询问。
“你让我休息会。”顾充揉了揉眉心,神情颇有些萎靡,对车内坐在一旁的小婢子道:“你去说一声,去我母亲家。”
这侍婢只有十来岁大,十分伶俐,立马将车门打开一条缝,冲着外面的车夫说:“这位阿兄,咱们不必回府,直接去大长公主府上。”
车夫得了信,回道:“好嘞。”
苏雁骑在马上,看着车换了个方向,心中升起疑惑之情,却还是跟着犊车不急不缓地走着。
一行人最终在秦国大长公主府宅门口停下,此处毗邻横桥,热闹非凡。巍巍丈余高的朱漆大门合拢,上书秦国大长公主府牌匾,是当今官家亲笔所提,旁边是两盏簇新的宫灯,门房肃穆立在檐下。
见到来人,门房虽心中嘀咕大娘子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就回来了,仍旧很快将一侧的小门打开,请他们进去。
公主府上今日人似乎不少,婢子们在准备点心茶水,一个仆妇对顾充说:“今早卫国长公主来了,还带了宫里两个小皇女来,在正房陪贵主说话呢。”
顾充点了点头,没说话,苏移光跟在她后面,一路懒懒散散的到正房去。
还未进去,便见得卫国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和宗朗宗月出来,看到顾充,她极为诧异,“咦,你回来了?”
顾充回道:“那边出了事,太后和皇后娘娘现下已经回宫了。阿姊是来陪我阿娘说话的?”
“这几日刚好得空,临临又说想吃姑母府上的栗子糕,我便来了。”卫国指了指自己的小孙女,无奈道:“这丫头贪吃得不行。”
见顾充刚回京便来这,料想是有事要说,卫国随意寒暄两句后就走了,苏移光等一众晚辈急忙去送她。
“她怎么突然来了?”顾充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十分之疑惑。
秦国大长公主已经是五十有余的年纪,因保养得宜,脸上皮肤白皙光滑,根本瞧不出来皱纹,周身的气度却让人不敢直视。瞧了一眼卫国的背影,笑道:“来找我夸蛮蛮,卫国这丫头从小就有趣。”不管目的是什么,来夸她宝贝外孙女的,她自然乐得多听听。
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顾充却来不及多想,匆匆将侍女们都屏退后,焦急道:“阿娘,我跟你说,你可知道二娘干了什么好事?她现在被姑母关在天青寺了!”
秦国摇了摇头,“她一个外嫁女,你还是我亲生的,我连你做什么都不一定知道,如何知道她的?太后怎么说的,为何要关她?”
秦国大长公主成年后,下降淮阳侯兼河东节度使,如今老淮阳侯早已故去多年,由长子承爵。老淮阳侯共有二子二女,前面的一子一女是同秦国所出,后面的一子一女为姬妾所出,秦国一概不怎么管他们。
“她......她!”顾充脸颊红了一片,咬牙道:“她在天青寺偷人,被发现了,现在所有去了天青寺的人都知道。”
秦国被惊得不行,哆哆嗦嗦问道:“二娘人呢?”
顾充回道:“昨晚这事是直接败露在姑母和众人面前的,那男子是天青寺一位大德,姑母大怒,将她暂且关在天青寺。现下天青寺也封了,留待后面再处置。姑母虽然下了令要众人三缄其口,可这么多人,哪是堵得住的?”
秦国猛地一拍桌子,将顾充给吓到,她没空理会,只阴沉道:“那老东西,自己死了就算了,还留下两个惹事精给我,真真是...我脸都要被他们给丢尽了。”
“阿娘!”顾充看向秦国,略略蹙起了眉。被她这么一看,秦国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着女儿的面骂了她爹。
屋里燃着炭,暖融融的,秦国却觉得浑身冷得很。当初那老货有了庶子女,她根本不想管,老东西生怕她虐待这两个,也连连拍着胸脯保证不会麻烦到她。她那时心气高脾气大,立马应下,顺带将老淮阳侯赶出了公主府,等她想起来只要他们没离婚,她仍旧是那俩孩子的嫡母时,已经来不及了。
对这件事,秦国每每追悔莫及,这种心情在今日更是达到了巅峰。早知今日,她随意指个傅母去教,也比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姬妾养出来的要好。二郎和二娘不好,不还是得影响她儿女的名声吗?
想到这,秦国高声唤仆妇进来,怒声道:“去把二郎给我叫过来!”
“你可是亲眼所见?”她问顾充。
顾充点点头,神色难堪,“是,不光是我,大部分去的都瞧见了,她婆母也看到了。当晚姑母就让收拾行礼,今早回宫。”
前一晚,一行人陪着太后礼佛出来,听到假山后有人说话的声音,太后命人去瞧瞧怎么回事,却见是一对男女在偷情。佛门重地,又是贵人们在此礼佛,竟然有人这么大胆?这直接把去探查的宫人都给惊到。
发现偷人的女子是自己本家的堂侄女,男子还是天青寺的大德、住持的弟子,顾太后差一点便受不住。她心情低沉,没空处理,便将天青寺封了,顺带将这糟心侄女也塞在里面,让人好生看管着。
听女儿将过程讲完,秦国的脸色一下子便阴下来,恨不能呕出一口鲜血,“她若是养面首便罢了,横竖那些男人也是朝三暮四没点廉耻心。可她作甚要去出去偷?出去偷...偷也就算了,居然偷和尚,竟还偷到了众人皆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想她一世英名,临到老了,脸都要被一个庶女给丢尽了!
第13章 是蛮不讲理的蛮
这件事里头,秦国最气的不是顾二娘偷情,而是气她蠢到家了!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在太后去礼佛的时候偷,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就当真这么等不得了?秦国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京中养面首的娘子比比皆是,就是她当年跟老东西分居后,看别人这样觉得好奇,也养了几个玩了小段时间,后来发现实在没什么趣味就丢开了。
可哪有已婚妇人养面首养到名传京都的?她这还不是在家里或者别院养,而是在寺庙里头偷!
顾充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也许是,家里养的不如去外面偷的?当年阿爹房里不也有姬妾,还是在外面养了人的。二娘可能,是学的阿爹?”俗话说妾不如偷,那自己养面首,指不定也不如和外男私会刺激。
秦国差点给气晕过去,指着她道:“你也岁数不小了,怎么还说出这种话来,都从哪学的?”这话老东西当年还真当闺房趣话给她说过,被她给打了一顿后再也不敢提了。
“不都是这样的嘛。”顾充小声嘀咕了一句,“况且她想养也养不了吧,她婆家又不是她当家,只能去外面——”
秦国瞪了她一眼,“懒得跟你废话了。”她又恨恨道:“总之都怪那老东西,什么玩意儿。”
老淮阳侯是节度使,身居高位,为着家里几房姬妾和美婢,秦国一开始也闹过。可当时正是用他的时候,他手中兵权又不小,皇帝下降秦国是为了结两姓之好,哪能为了些不入流的妾室就破坏这层关系。
故而无论是她爹还是她哥,就算心疼她,都只能敲打敲打老淮阳侯,不能像对普通出身的驸马一般直接降罪或责骂。秦国自小是天之娇女,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回宫哭诉后,皇帝私下允诺将来不会让老淮阳侯的其他子嗣官居高位,若是她无子便直接收回爵位,这才作罢。
虽有不少姬妾,可老淮阳侯在京中的姬妾一直没子嗣,有些在河东生的,根本没带回来,秦国只作不知,俩人还算得过且过。直到后来家里姬妾生了顾二郎和二娘,秦国和他才算真正闹开,将他赶回了他自己的淮阳侯府。
顾充沉默了半晌,叹道:“阿爹当年也真是,太荒唐了些。我只盼蛮蛮将来能够夫妻恩爱,中间没有其他人。”老淮阳侯虽做丈夫的时候不像样子,做父亲还算勉勉强强,尤其是对自己的嫡出子女,顾充幼时是骑着他脖子长大的。固然因母亲对他有怨言,也不会直接骂他。
她跟苏卓序一向是相敬如宾,在京中提起不说人人称羡,可也是京中夫妻举案齐眉的典范。但她总觉得因着妾室和苏雁二人的存在,俩人之间有些许隔阂。
顾二郎和顾二娘是一对龙凤胎,他住的地方离公主府不远,房子不算小,是老淮阳侯当年养外室用的宅子。秦国嫌弃,干脆就分给了他。
见到秦国派人过来,他心中忐忑,以为母亲要叫自己去训话。听到是跟顾二娘有关的事,他心里焦急自己姐姐,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苏移光刚送完卫国,便见顾二郎冲进府里,忙叉手道:“二舅舅。”
顾二郎冲她摆摆手,径直去了正院。
苏移光看着他飞速离开的身影,一脸莫名,“这是做什么呢?”虽说就住在附近,可外祖母不怎么待见他,一年也就来个几回请安而已,今天又不过节,怎么还急匆匆的跑来。
旁边站着的是她大舅舅淮阳侯的长女顾云,也摇了摇头,“不知道,好久没见二叔来府上了,上次还是重阳的时候。”
几人面面相觑一会,开始商议着去池边高处的暖阁上赏景。
暖阁建在高处,苏移光一手提起裙摆,拾级而上。顾云看了一眼远处跟人说笑的苏雁,瞧瞧问她:“你们家那个十一是怎么回事,听说她跟阿九的未婚夫有一腿?”
苏移光颇感无力,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这些都是何家人捏造的。”小十一的名声坏了,对她和阿九可是弊大于利,她自然是要极力否认的。
顾云对此感到疑惑,听她仔细解释一通后,也不再追问此事,一行人在阁中沏茶赏景,十分自在。
在公主府用过午食,苏移光方才随着顾充回府,临走时还顺了一堆小玩意走。
苏移光仍旧没有骑马,而是选择陪顾充乘车,又将先前的事问了一遍,末了撒娇道:“阿娘你快告诉我嘛,你不告诉我,我睡觉都睡不好。”
顾充犹豫半晌,想着这事势必要闹得众人皆知,何况她也大了,与其让别人说起时她一概不知,还不如自己亲口告诉她,让她心中有个准备。
“她若是......养几个清俊的面首不就行了,何必要跟和尚。”苏移光想了想那位大德的模样,便对自己姨母的审美感到深深的担忧。
顾充拍了她一下,拧拧她的颊肉,气道:“你怎么跟你外祖母一个样。”阿娘总说自己不够像她,蛮蛮才是最像她的那个,顾充总是不服气,今日才知果然如此,俩人连说的话都一样。
苏移光瞪大眼,嚷嚷道:“怎么不是了,姨父不也一堆妾室吗,反正轻易也离不了,她养面首有什么问题?”
若说她最大的问题,那肯定是在外面干这种事,且还打了太后的脸。也幸得她是太后侄女,如若不然,也不只是暂且关押在天青寺这么简单了。
顾充脑门上直冒烟,勉强忍着气道:“你可不许学她。”
“我自然不会。”苏移光肯定的点点头,一派坦然之色。
昨晚这事如果不是发生在天青寺,恐怕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她夫家不显,凭着顾太后和顾家,怎么都能压下来,堂侄女犯事,为了本家的名声顾太后肯定会出手。可她昨晚将顾太后脸面直接给按在了地上,太后恐怕想撕了她的心都有。
苏移光道:“我多听话,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这姨母,就是分不清谁才是她的靠山,总是干出些让人莫名的事来。
顾二娘从前在筵席上惹了人,还是年幼的苏移光上前解围的,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才没追究下去。
顾充这才勉强放下了心来,叹道:“这世道对女子总归要严苛些,便是公主,也不一定就能肆意妄为。你姨母做出这个事来,就算如你所说你姨父也有妾室,可世人只会指责她。”
苏移光乖巧的点点头,生怕再听她讲述长篇大论,赶忙将话题给岔开。
一行人回到国公府时,因先前派了人去通传,何夫人领着十一娘几个在二门处等着。
顾充在回府路上,早已听苏移光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如倒豆子般说了一遍,此刻见到何夫人,只皮笑肉不笑道:“娣妇近日气色不错,可是得了贵婿的缘由?”
何夫人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遭,赔笑道:“哪里哪里,还没见着人影呢。”
顾充哼笑了一声,让苏移光回自己院子去休息,笑道:“既然都回来了,我便去萱安堂,给太夫人请安吧,娣妇不若跟我同去?正好一起用个晚膳。”
不知在萱安堂中,顾充究竟同李太夫人聊了些什么,只听闻太夫人当场虽没说什么,却在顾充走了之后,当场摔了好几个茶盏。也没人替她隐瞒,当晚便传得阖府皆知。
不仅如此,她又连夜让人送了东西到苏移光和苏雁的屋里,用了好几个锦盒装着。
苏移光打开一瞧,净是些漂亮的首饰,对桑其笑道:“都收起来罢。”虽说不是什么顶珍奇的,却也不差。往常这些她都要自己藏着,偶尔漏一点给十一娘,哪里会给到她们?
伴随着桑其收拾东西的声音,苏移光揉揉眉心,勾唇一笑,眉眼在烛光下莹莹如玉,额心花钿流光溢彩。
阿娘让她大出一笔血,只怕她又要阴阳怪气好多天了,也幸好自己见不到她。太夫人找不到应该让她出气的对象,估计又要将火撒到何夫人身上去。
临近年关,季冬的时日总是格外的短暂,京中高门除去置办年货与节礼外,还要准备不少簇新的衣衫。尤其是元旦入宫时,万不能打扮得落人下乘。
苏移光每日想出去闲逛,却被她娘给摁着量衣,做了不知多少身衣裳。她爱繁复华服,却嫌量衣无趣,折腾了几次后见挨不过去,才乖乖的让人给量了。
元旦当日,朝臣要到大庆殿参加元日朝会,内外命妇也要到中宫朝觐皇后。
苏移光一早就被乳母揪起来洗漱,她虽不是外命妇,往年也时常会这个时候进宫玩。换上秋香绿的褙子与绛色花鸟纹百迭裙,仅仅是立在庭院中,便让人觉得挪不开视线,仿佛天光都倾浴在她一个人身上。
顾充早就在等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温声道:“先还不肯让我量衣,瞧瞧,照这么打扮一下,多好看。”
傅母也连连点头称是,“我让十二娘穿这一套时,她先还不乐意。等到一穿换上,自己都在镜子前瞧个不停。”
“阿姆你怎么这样!”苏移光哼了几声,面颊泛红。
顾充笑了笑,起身道:“走吧。”到了二门处,她回头对苏守庆和何夫人说:“今日还要多劳烦阿弟和娣妇照看家里了。”
苏守庆急忙笑着应下,拍着胸脯保证就算母亲和长嫂今日不在家中,也不会纵容人生出事端来。反倒是何夫人,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方道:“好,那阿嫂可记得要早些回来才是。”
冬至、元旦能够朝见帝后的,唯有五品及以上官员及其妻、母。苏守庆只领了个六品的闲职,他和何夫人自然都不能去,他倒是不当回事,何夫人却恨得不行。
命妇朝见中宫有许多礼仪要进行,苏移光无需参与,顾太后便让人带她去其他地方玩玩。她来得早,京中其他各家的小娘子们,都是等着晚上进宫参宴的。故而此刻偌大宫城除去宫人外,就她一个人带着宗朗和宗月四处走动。
宗朗拉着苏移光的衣袖,欢快道:“蛮蛮姐,我们去小花园玩吧,那里刚搭了一个暖亭哦,而且还有茶花。”
苏移光点点头,“好。”
宫道上行人虽少,却并不显得寂静,无论前朝后宫,都有隐隐丝竹声传出。雅乐厚重,引人不由凝神静听。
群臣朝觐皇帝早就已经举行完毕,甚至是群臣朝觐过皇后之后,才是外命妇朝觐皇后。此刻的大庆殿中,正是一片觥筹交错,太常音声人们正跪坐于殿中央奏乐,编钟与琴瑟交相应和,舞伎的每一次跳跃折腰,都正正好与乐声相融。
宗祁坐在皇帝左手边稍靠前的位置,没有看殿中歌舞。他下手的官员不知是喝醉了还是作甚,一直拉着他说话。
“像世子这般人品,也不知要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啊。”那官员面色醺红,语态不明。
宗祁轻笑了一下,默不作声的低头饮酒。只这般一笑,恰似杜若生朝阳,殿中所有的光华仿佛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若苍穹皓月。与之相比,其余众人仿佛成了做映衬的萤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