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姌双手交叠在身前,站姿优雅的低头道:“他不是家主选择的第一个男子,但却是最重要的一个。”
清欢笑了笑算是默认,她望着合欢树上粉色的花朵道:“要对付火眼金睛的元林川,必须让穆云琛真的喜欢上我。我瞧穆云琛此人骨头硬心却软,要攻克他的心门须要温火慢炖,万事想在他前面对他好。只要他真的喜欢上我,我就不信凭元林川怎么厉害,还能把千真万确的事看假了。”
兮姌婉声道:“家主说的是。就是不知道若穆云琛真的爱上家主该如何,毕竟相思催人,家主也不会真的给他感情,他日后可怎么办呢。”
清欢勾唇一笑,眸底冰凉:“你还为别人打算呢,区区一个庶子的死活,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清欢每日并不清闲,再去看穆云琛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见清欢进来,坐在罗汉床小几前写字的穆云琛立刻站了起来,青衣落拓,微微低头道:“郡主。”
清欢漫不经心的走进来道:“没人告诉你,家奴见着我该跪着迎吗?”
穆云琛闻言震惊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清欢。
第15章 对我温柔一点
清欢见他的面色由白皙变作苍白最后泛出隐隐青色,手指扣紧目露挣扎,不由笑出了声:“逗你的,别站着了,坐。”
清欢怎会不知,让他放弃尊严,让他奴颜婢膝下跪迎接,这可真比杀了他还难呢。
穆云琛心底大大的松了口气,有些事他纵然勉强自己恐怕也是做不到。
“让你好好休息,却在这儿写上字了?”清欢随手翻着穆云琛小几上的诗稿,“我瞧瞧都写的什么——”
她随手拿起一张,是一阙未写完的词:心在贺兰千里帐,可叹月夜高墙影,浮生若梦。
清欢爱诗词,也懂得解诗词,穆云琛这词与“身在天山,心老沧州”异曲同工,是人生如戏寥落至极,抑郁不得志的表达啊。
清欢没想到他一个文弱雅致的读书人,心中竟也这般渴望横刀立马,建树功业。
但她表面上并没有便显出任何惊讶,淡淡道:“带伤练词,就那么想见白少陵?”
谈到白少陵,穆云琛这几日少见的笑了,羡叹道:“白先生是文坛大家,天下写文读书之人,有几个不向往的。”
清欢放下词稿道:“也是,‘诗词歌赋白少陵,著书立说孟叙渊’你们读书人都爱瞎酸,这俩人都让你们捧上天了。叫我说白少陵也就算了,那个孟龚孟叙渊,哦我的天啊,他说话我都听不懂,忒绕,什么当世大儒,亚圣之后,除了长得比一般小老头好看点,真没看出哪里厉害,酸叟一个。”
穆云琛听到“孟叙渊”这个名字眸子明显的暗淡了几分,但是清欢并没发现,只听穆云琛低低的说了一句:“孟先生当世大儒,今年四十有一,是不世出的奇才,说来正是治学盛年,算不上老头。”
清欢当真表现出了老大的惊奇,感慨道:“他才四十一?!我当他五六十呢!真真是读书催人老,读书催人老。”
穆云琛此刻的心绪本是复杂极了,但见清欢不经意间流露出那样惊奇的夸张表情,一时间竟被感染,唇角不由的弯起来,露出一个比方才更明亮的笑容。
他生的很美,人又温润,笑起来就让人想亲近的感觉,但清欢认识他的日子少没怎么正经见他笑过,被欺负到快哭的样子倒是见得更多。清欢也不过十九岁,虽说往日强压着自己做出家主的样子,但远未到暮气沉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因见穆云琛笑的好看不免就多看了两眼,连带着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好起来。
“穆云琛你坐。”清欢拍拍身边的罗汉床沿,招穆云琛坐过来。
穆云琛不适应与清欢亲近,见她让自己过去就立刻隐了笑容,恢复了拘谨自持的模样。
清欢难得没恼,瞧他磨叽就将人拉过来,趁他中药后身体绵软就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歪头瞧着他笑道:“看不出来,你心可够细的,连孟老头多大岁数都知道,你日后是不是也想见见他,讨教讨教?若是想你只管跟我说,他从山东的杏坛书院来京城时我第一个让你见。”
穆云琛有些不自在的垂首坐着,半晌没说话。
清欢只当他年少未与姑娘处过,不好意思了,所以并未多想,四顾耳室之内的陈设,放轻了声音,别样柔婉道:“我这耳室往日只是放些看得上又一时半会用不着的东西,所以只有纱帐没有门,并不是给人好好住的,往后总让你歇在这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穆云琛不知清欢何意,侧首问道:“郡主要如何——”
他刚说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并无置喙的权力,于是转了话头道:“都凭郡主吩咐。”
清欢哪里不明白他方才百转的心思,含笑再靠近他一点,在他耳边带着魅惑气声道:“你都听我的吗?”
清欢往日牛乳养肤香雾薰衣,身上自然带着隐约的花□□香,她靠近了那香气便散出些许,惹得穆云琛神魂微荡,整个身子都僵硬的厉害,艰涩的点点头道:“嗯。”
清欢虽然并非真的好色,但浪荡的名声毕竟摆了几年,好歹是花丛里面打过滚的老手,哄人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见穆云琛紧张就更进一步,在他耳边有意吹着气道:“那等你肩上的伤不碍事了,睡到外面去,陪着我。”
穆云琛终于稳住了些许心神,小心的躲着避开一些清欢,而后深深蹙起眉心,抿唇道:“这怎可……”
“这不行吗?你穆云琛难道没睡过那张紫檀雕花的拔步床?”清欢变了脸,眯眸望着他。
穆云琛已身在囚笼和清欢做了交易,再不想自讨苦吃惹她动气,连忙道:“不,郡主,我……”
“你听我的话呀。”清欢见他如此紧张,带笑的声音又软了下去。
她带着婉转的娇意,柔若无骨的手抚上穆云琛的侧脸,笑道:“你身上的药可还没解呢。不过这药性我大概也知道了,若是不撩|拨,该是入了夜才会发作,算起来,现在约么着也快到时候了。你有没有感觉到?要不要我再帮你解一解?”
说别的犹可商议,提到这件事穆云琛却不能容忍,蹭的站起来,连退两步急道:“郡主,郡主要执意辱我,我……”
穆云琛话没说完,眼见清欢的脸色沉了下去,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便话在喉中卡住,一句也说不下去了。
清欢妩媚温柔的神色已经尽数散去,望之已然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冷冷冰冰的家主了。
“穆云琛,现在已经不是你刚来宇文家那会儿了,你如今是我的什么人你自己清楚,我疼着你纵容你是一回事,你拒绝我就是另一回事了。”
穆云琛一时间无措的看着清欢,进退维谷,但若要他一朝一夕之间就学会向人邀宠献媚,他也绝对做不到。
“过来。”清欢冷脸命令道。
穆云琛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僵硬着身体坐回了清欢身边。
清欢见他鸦黑的鬓角已有些许冷汗,脊背也直的的发僵,终究是叹了口气,主动挽上穆云琛的手臂软下声音娇婉道:“你看你,连自己吃几碗干饭都不知道就冒冒失失的把自个儿卖给我了,还说不后悔呢,傻得招人疼。”
穆云琛早已领教过清欢喜怒无常的性情,分明下定决心要迎合清欢,可真到了与她相处的时候却仍旧对她的忽冷忽热不知所措。
清欢也不管他想什么,就着挽臂的姿势歪头靠在穆云琛肩上道:“我还不知道你了吗。谁也没让你一天就学会那起子趋炎附势的本事,我也不稀罕。”
她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目光潋滟的望向怔怔的穆云琛,吐气如兰道:“你要是想拒绝我,我教你个窍门。你好好跟我说,温柔点我就肯听了,但你硬拧着我就不高兴,我这人没什么耐性,躁起来就要动手伤人,其实也不是真的想伤你,你就对我好声好气些,好好爱惜着自己点不行吗?”
第16章 慢慢再提亲近之事
因从未见过哪个女孩子这般亲近柔婉的说话,那话里还有一丝请求他好好爱惜自己的意思,听起来格外的让人难以拒绝,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强势的宇文家主。
“嗯。”穆云琛低低的应了一声。
穆云琛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因为从前待他好的人太少,他更能体会别人一丝一毫的好意,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他也会知足。且他与清欢做了交易,只要为他实现了所愿,清欢怎么对他也是他自认的,而且,她还愿意给他一丝丝的好。
穆云琛轻轻出了口气,像是想说服清欢又像是想说服自己,低头试探着道:“郡主,穆云琛与人相处之上多有缺疏,不是有意抚了郡主的好意,请郡主,再给我些时间,慢慢的,慢慢的再……”
慢慢的再提亲近之事。然而这后半句穆云琛还是说不出口。
反是清欢笑了起来,白皙的柔荑拢着他修长的手道:“还说你是少年心性干净纯粹,你瞧你又想哪儿去了。”
穆云琛水杏眸在灯下灿灿的,有些回不过神。
清欢轻笑道:“我方才问你药力发作要不要我帮你,是帮你再含上一粒天仙玉露丸,你以为呢!”
穆云琛回过味来,俊美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无地自容的空当,清欢已经从荷包里取出了香气淡淡的天仙玉露丸递到他唇边,弯着两弯桃花眼,笑的好明媚:“快张嘴。”
穆云琛眉间挑了挑,终是忍住想躲开的心思,启了淡唇。
因他顺从着没躲,清欢看上去很高兴,凑过去好生瞧着穆云琛镀上暖黄色灯光的完美容颜道:“穆云琛,我很喜欢你,你这脸儿好美。”
“郡主……”穆云琛喉头翻动,好似下了天大的狠心才小声道,“郡主,喜欢就好。”
清欢抿嘴笑,蓄了春水的眼眸望着穆云琛轻声道:“你不用勉强自己讨好我,就别惹我我就很欢喜了。嗯,还有件事要嘱咐你,你年纪小没经过事,那药发作了千万别厌弃自己,谁中了也都是这般。知道你面皮薄不喜欢那样,明日叫兮姌去找元林鑫给你解了这药。”
一时提到元林鑫穆云琛竟没能掩住自己的情绪,隐怒道:“那日他辱郡主太甚!此人得寸进尺,便是再听他一句话也脏了郡主的耳朵!”
穆云琛倒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了清欢这边的人,只是那日他在柜中听得一清二楚,元林鑫说的话是太难听了,难听到让他一个男子都咬牙切齿恨不能手刃这个混蛋,更别说清欢一个姑娘了,那些话哪里是能说给一个姑娘听的。
清欢没想到穆云琛竟然怒了,愣了愣忽然不可思议的笑道:“你这是护着我呢?”
穆云琛要解释,可张了张润泽的唇又作罢,轻轻摇头道:“不值得。”
清欢做了那么多年的家主也算是阅人无数,她看穆云琛这个人,太纯太真,隐忍不露声色的时候就罢了,一旦有了情绪,言语神情却并不会作假。清欢以为他抵触自己,多少心里还有些恨她,但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穆云琛这么个被她“抢来”的人还能这么快就秉着公心为她说句话,一时间对穆云琛的看法又有了微妙的变化,觉得他也不仅是人美、性温、文才好那么简单了。
但是清欢并未露出半点他意,只是愉悦的笑道:“他哪儿还敢骂我呢,我要去了他都得吓到床底下去。你放心吧,明儿兮姌去找他定给你把解药拿回来,哪怕当着他父母的面再打他一顿呢,咱们怕什么。”
穆云琛想起元林鑫与大哥背后交易欲禁他狎|玩,又在宇文家当庭辱骂自己和清欢,心底便升起深深的恨意,恨不能对那元林鑫食肉寝皮。可元家毕竟是权势极盛的四大门阀之首,便是清欢这个宇文家主就真能一再招惹无所顾忌么?越是如此想他就越觉得清欢与他一样不易,轻叹道:“郡主不必为难,这药也是一日淡过一日,我忍得了。”
他这话说出来清欢却不愿意了,冷下俏脸道:“你忍什么呀忍,做了我的人还叫你忍,我宇文清欢成什么了。”
穆云琛怔了怔,最后浅淡一笑,低声道:“那就,有劳郡主了。”
清欢如了意,欣然拍手,起身道:“我叫人明日送一张书案进来,你看书写字儿就不必在罗汉床上窝着,松泛些。”
“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呢。”她说完又唤侍女进来,给穆云琛送了几件崭新的衣裳,从深衣到外袍一应俱全。
穆云琛还没怎么细看,清欢先开口道:“明日的宴也来不及给你现裁,都是瑞福祥成衣铺子选上来的,我挑了几件,且先应付着穿,过几日中秋节,江南制造局供给宫里的料子就上来了,我到宫里给你选凤尾罗和云锦妆缎里最好的做。”
穆云琛白皙的手拂过细软的绫罗绸衣,眼底一抹柔色,微微点头。
第二日清起穆云琛换了荷绿团纹的直坠,束了一条青鸾落云的宫绦,兮姌取一只下坠脂玉白珠五彩穗的月牙镂空摘星圆雕玉佩给他陪在腰间,衬得那一身清贵的绿衣更有韵味了。
“加个掐丝小米珠环底的檀冠吧。”清欢翘腿坐在大穿衣镜前的小叶檀圆凳上,看着镜前文文气气的穆云琛任由她和兮姌装扮。
穆云琛自是无可无不可,于是兮姌取了冠为他簪上,两人又在一处用了早膳方坐上清欢的翠盖朱缨八宝车出门去了。
此次二皇子宴请的万寿园乃是一处京郊的皇家园林,园子里有的是各样名贵的菊花,是秋日里皇族们最爱赏玩开宴的地方。今日设席的爽日斋又是一处清幽凉爽的建筑群,再请来“诗仙”白少陵,引得一批京中的贵胄才俊,倒也是个身份极高的文人盛会了。
穆云琛是世家子,可他父亲虽然官高却并不是开国八大世家穆氏的嫡系,穆云琛自己又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中举之前除了上学,门也很少出,连朋友都因他母亲私奔的名声交不到几个,当然从未来过规格如此之高的文人清会。
穆云琛有才华有抱负,更有诗文理想,所以他期待这次文会,更期待见一见倾慕已久的“诗仙”白少陵,甚至还有心借此机会在大诗人面前一展才华,不然昨日也不会忍着伤痛写了一天的诗词。只是想到这一次他是随清欢而去,若是清欢真的要当众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实在难以面对,心中不免忐忑。
清欢的翠盖朱缨八宝车内装饰华丽,空间也不小,两人在车内对坐着起先并没什么话说,清欢看着穆云琛垂眸而思,蝶翼般的长睫随着眨眼微微翕动,便觉十分好看,穷极无聊就生出逗他玩玩的心思。
她的目光落在他浓墨般泛着丝光的发上,继而看到他头上那顶低调又精致的米珠环底檀冠,眼波流转的看着穆云琛笑道:“穆云琛,你可晓得我那里为何会有男子的华冠么?”
穆云琛想着自己的心事,被清欢一问便回神淡声道:“郡主生于簪缨世家,锦绣堆中奇珍异宝,自是应有尽有。”
清欢嗯了一声,抛个白眼给穆云琛道:“那也没有现打现拿出一样顶好头冠的道理,我家纵然有,那我爹我哥的旧物肯定也轮不到你用。”
穆云琛哪里知道她从哪弄来的头冠,况且他也不甚关心,只是顺着清欢的话点头道:“郡主说的是,念家主与前世子的东西我自是不敢肖想。”
清欢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心想非要下个猛料给他戳一戳,便道:“穆云琛,我要是拿我原先相好的头冠给你戴,你会不会不高兴?”
穆云琛的眉心倏然就蹙了起来,他缓缓的扭过头看向清欢,那眼神震惊的连掩饰都忘了,其中的情绪真真像吃了苍蝇般膈应。
清欢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手道:“诓你的,那冠是我扮猎装出去阅军时戴的,只用过一次,还是簇新呢。你且别嫌弃我了,回头你加冠了再给你做好的戴。”
穆云琛的目光终于缓和下来,极轻的松了口气。
他毕竟世家出身,多少是有些洁癖的,虽然不重,但到底受不了不干不净的人用过的东西,尤其是男宠,提起这两个字他都觉得不舒服,完全没有把自己划入在内的自觉性。
清欢见她对自己的东西并不抵触,心里也顺遂,嘱咐道:“我前儿跟你说过,这宴是二皇子李翰卿做东,所以咱们免不了和他碰面。你今儿见了二皇子,他说不准要刁难你,他说什么你应着就是,毕竟是皇子,权当让着他无理取闹了,别往心里去。”
穆云琛听罢不觉疑惑道:“为何二皇子要刁难于我?”
“因为他喜欢我啊。”清欢在他面前毫不避讳的得意道。
穆云琛一时半会没理解其中的关系,有点发愣。
清欢含笑跟他解释道:“他喜欢我,我喜欢你,他在我这里比不上你,你说他会不会刁难你?”
第17章 亲我一下
穆云琛完全沉浸在了皇子会刁难他的荒谬说法之中。在他先前的生活里,世家嫡子都是他高攀不起的人物,而如今天之骄子的皇子竟然因为比不过他而心生刁难之意,这何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