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想说院子里的事,复又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忍了下来,“母后寻我何事?”
瑶皇后拿着精致的小剪,轻轻剪掉瘦弱的枝丫,只留下最繁盛的那一支,“你去找太后了,可是为了沈郁之事。”
他知道母后不高兴了,可他仍然没有想过要让步,“是,儿臣思来想去,觉得没有比沈郁更适合的人,所以儿臣又去求了皇奶奶。”
瑶皇后头都没回,声音稍稍变得有些冷淡,“金满枝怎么不适合了。”
他急声道:“可是儿臣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
祁夙凛突然就哑了声音,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前是他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沈郁,现在他又跑来说喜欢她,这不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吗?
可一想到现在再不抓紧,那可就一切都晚了,他干脆把眼睛一闭,彻底豁了出去,“儿臣喜欢沈郁,想要娶她,想让她做我的太子妃。”
瑶皇后停了下来,她把兰花轻轻放到窗台上,隔着窗沿,望着院子里娇媚动人的贵女们,抬了抬精致的手指,“你看到了吗?外面有多少贵女,等着你去看她们一眼,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从她们中间找到……”
“可儿臣就喜欢沈郁那样的!”他有些着急,隐隐感觉到母后会阻他,“母后,难道我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没有权利吗?”
“你当然有,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可是并非任何人都可以做你的太子妃。沈郁此人,太过娇纵,连本宫的宴会也敢推脱,丝毫不顾及你的颜面,将来如何成为你的贤内助,为你筹谋?”
“母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子爷当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是儿臣威胁她,恐吓她,不让她来参加宴会,整件事都是我的错,母后要怨就怨我吧……”
瑶皇后微微回头,目光都冷冽了下来,轻哼了一声,“你喜欢她,自然会为她开脱,你可知现在外面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若是以前,本宫也认了,可是既然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开始了。”
那些流言祁夙凛也有所耳闻,可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母后,那些都是谣言,有人造谣重伤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是不是她的错,本宫自有辩论。倒是你,身为太子殿下,不明真相便袒护于她,本宫真担心你有一天会自毁前程。”
他还想争辩:“儿臣认识她这么多年……”
“她走丢了整整六年,你敢说你完全了解她?你知道她这六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瑶皇后不免动了气,连声音都带着急厉。祁夙凛完全无法反驳,他甚至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刘姑姑伺候瑶皇后这么多年,很难看到她因为什么而动怒,她心里正不安着,瑶皇后回头吩咐她:“去把人叫进来。”
“是。”她自然知道皇后说的是谁,她迈着小步子走到院子里,朝着傅雅儿道:“傅姑娘,皇后娘娘让您进来一趟。”
“皇后叫我?”傅雅儿眼睛都跟着亮了,止不住的雀跃,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跟着刘姑姑进屋。
她止不住扑通乱跳的心,进屋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太子俊逸的面貌,还是那么的好看,胸口顿时小鹿乱撞,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低头俯身行礼,“雅儿给娘娘请安。”
瑶皇后声音冷淡,“把你之前与本宫说的话,再与太子说一遍。”
那不就是说沈郁的坏话吗?
傅雅儿不免心里一喜,她今日进宫的目的果真达到了,现在皇后已经厌恶了沈郁,只要再让太子爷厌恶她,她就有机会了。
她故作乖巧地复述了一遍:“现在外边都在传,沈郁幼时做过雏/妓,所以她才害怕接触男子,甚至还传出她喜欢女人的话来。之前我和灵之姐姐也不信那些传言的,后来有一次撞见她跟晏世子幽会,我们亲口听到她承认,她有隐疾,一碰男人便觉得恶心,晏世子还安慰她来着,说是愿意陪着她把病治好……”
她每说一句话,太子的面色便难看一分,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却撞见太子吃人一般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吓得她顿时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她从来没见过温和宽容的太子有这般恐怖的一面,身子都在细微地发抖。
是她说错了什么,惹太子不高兴了吗?
“听清楚了吗?”瑶皇后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冷淡地看着他,“不用再说一遍吧?”
祁夙凛忍得指节都在作响,那些话就像魔音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根本就不用再说一遍。他忍得心肝都在钝痛,最终忍无可忍,直接拂袖从傅雅儿身边疾步离开,“不劳母后费心……”
——
从宣事殿离开,沈郁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皇上的话,什么太宸可以没有苏绪,没有沈家,但是不能没有监国。
还说什么要收回沈家的荣誉,收回太后的荣誉,这叫什么话,难道她沈家立下的功劳就不重要了吗?太后扶持他的功劳也不重要了吗?
她越发觉得可笑,当真跟疯子一样笑了起来,一不小心就踩空了台阶,膝盖狠狠磕在台阶上。
旁边的小太监想过来扶她,刚伸出手,就被她拒了。她撑着台阶一点点站起来,膝盖疼得弯不了,又从台阶上摔下去,连摔了几下。
“沈大人!”小太监给吓坏了,赶紧哆嗦着跑下去,想扶她起来,又被她给拒了。
她撑着站起来,额头都摔破了,她擦了擦血,整个人像魂魄被抽了一样,只剩下意识带着她往前走。小太监吓得声音都提高了,“沈大人,你就这样回去吗?”
她回过头,面色白得像鬼一样,额头上鲜血直流,连声音都跟鬼一样,“不然呢?”
小太监再也不敢开口了,也不敢跟过去看,他怕沈大人路上出了点什么事,他脱不了干系。他也不知道这好好的人,怎么进了一趟宣事殿出来,就跟魂儿没了一样。
沈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勉强算是止住,她走了好久好久,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走到了皇宫门口。有人在叫她,她听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视线也有些模糊,直到那人来到她跟前,说了一大堆的话,她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太子。
祁夙凛说了半天,急得火烧眉毛,结果她来了一句:“太子什么事?”
他气得手抖了起来,浑身都在发冷,指着她事不关己的脸,急声道:“沈郁,你有没有在听?我问你,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你的隐疾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是不是?你回答我!”
沈郁突然之间有些听不懂他的话,意识慢慢回归身体,理了半天他的话,仍然感觉自己没听懂,“太子为何这么问?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我怎么会知道!”祁夙凛气得脸都红了,傅雅儿的话他每个字都记在脑子里,拼了命想去反驳,所以急于在沈郁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你先回答我,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如果是他们在造谣,我把他们全部抓起来,脑袋全给他们砍光了!”
沈郁突然后退了两步,目光中开始越发清醒,她有些怀疑道:“太子你……那年在驿城,你丢玉佩的时候,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祁夙凛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问,他也冷静了下来,望着她面色苍白、神色憔悴,突然之间也有些心疼,“其实我不是在乎那些谣言,我只是不想那些人这样说你,不想我母后那样看你,你在我心里也不是那样的人……”
他说着想握住她的肩膀,沈郁却同时后退了两步,退得越来越远。若说她方才还有些怀疑,现在却是完全明白了,她看向太子的眼神,是他一辈子也不曾见过的湿漉漉,如冷雨一样寒心。
黑压压的天,忽然降下一场大雨,将沈郁单薄的身子淋得透湿。她额头上的伤又流下了血,染红了她的半边脸,“所以当年,不是太子爷救了我?”
第124章 了断
大雨倾盆而下, 将沈郁的心淋得冰冷透湿。她终于知道当年救她的人是谁,也终于明白凤千瑜为何总是欲言又止,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救她的人, 却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默默承担这一切。
祁夙凛忽然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想跟她解释, 她却一步步后退, 目光从未如此冰凉,一直凉到他的心窝里,像一把刀扎了进去。
他压下心里的不安,解释道:“那件事是皇室机密,并不是我故意要骗你。我也想过要跟你坦白, 后来也去问过父皇, 可是他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所以我……我才没有坦白……”
他从未这般小心翼翼过, 企图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可她却一再后退,让他小心维持的情绪彻底崩溃,他心里的不安也扩到了最大, “沈郁你, 难不成以为是我救了你,所以才会喜欢上我的?”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 沈郁还不知道答案,可是当这件事真实发生之后,她才明白她对太子爷所有的好感,都是源自于当年的心悸。
她的闭上了眼睛,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头顶“轰隆”一声巨响, 拉亮了半边天。有宫人发现他们二人立在雨中,连忙拿了竹伞来接他们,“太子爷,沈大人,你们快躲一躲雨。”
他们二人谁也没动。
祁夙凛浑身就像绷紧的弓,紧到一句话、一个后退,可能就会让他当场崩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高高在上了一辈子,也会有这样难堪的一天。
她把他当什么了?
想要的时候就捧着,不想要的时候就扔了,把他当破烂物什了吗?
他可是太宸的太子,她凭什么这样对他?
她怎么敢,这样对他?
祁夙凛忍得心肝都在发疼,他咬紧着情绪,眼眶都渐渐发了红,一字一句地询问她:“如果当初你知道救你的人不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来纠缠于我,也不会去求那门婚事了?”
宫人举着竹伞挡住了大雨,雨水还是不停地从她身上往下滴落,她浑身冷得像冰,连声音也是冻住般僵硬:“不会。”
她那□□毫不掩饰的回答,无异于将他的真心踩在地上,狠狠地羞辱。他的鼻子不禁开始发酸,有种坠入冰窖的错觉,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生冷的疼。
“沈郁,你……”
“对不起,是我认错了。”她目光冷淡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丝毫不带感情,“太子爷就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时候吧……”
她说完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等他的回答,推开身边的宫人,顶着满天大雨,头也不回地离开。
祁夙凛捂住疼痛的胸口,有种撕裂的痛感,他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她:“沈郁!”
她仍然没有回头,越跑越快。大雨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她的背影,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彻底跑出他的视线。
太子爷忍不住想往上追,周围打伞的宫人拖累了他的脚步,他追不上她,心头莫大的恐惧使得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沈郁!”
她终于停下了片刻。
他踉跄往前,突然有种想哭的错觉,“沈郁,你给我回来!”
只要她回来,一切既往不咎!
无论她的喜欢是真是假,无论她有没有骗过他,无论她喜欢过谁,他通通都不想去计较。
他只想跟她回到以前,回到最初的时候,回到她每每朝着他笑,每每掀起车帘叫他“太子爷”时的模样。
他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只是大雨将它掩盖,“沈郁,你给我回来……”
她微微侧头,大雨滂沱之下她苍白的面庞有些冰冷无情,她听到了他的诉求,可是最终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就像她来时一样决绝。
祁夙凛绊到了门槛,猛地摔在了地上,周围数不清的宫人将他扶起来,为他打伞,为他盖披风。他仿佛还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众星拱月的太子,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个总是在他目之所及的笑脸,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太子爷,先避避雨吧……”
“太子爷,太子爷?”
“太子爷!”
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气急攻心,当场就会晕厥过去,或许醒来就会发现这些不过是一场梦。可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还是清醒了起来,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这一次,她彻彻底底离开了。
——
凤千瑜拖着沉重的“无畏”,抱着铁质的盒子,一步步朝着苏府走去。被血染红的白衣,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慢慢褪去,还原它本来的颜色。
他浑身伤痕累累,就连脸上也带着伤口,步履蹒跚如老人,微微佝偻着身子。他走到府门口,忽然停了下来,大雨之下并无行人,他以为迎接他的只会是冷冰冰的院子,可没想到还有一道弱小无助又瑟瑟发抖的身影。
“棉棉?”
她躲在屋檐之下,抬头湿漉漉地望着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如纸一般苍白,“暮玉,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也像是被狠狠磨过,沙哑如铁,在冷雨之下越发暗淡。
凤千瑜来不及思索,大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一身湿漉漉,当即就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和铁盒,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走。
沈郁被他拉起了手臂,却没有起身,她的视线慢慢落在那个铁盒子上,颤抖着伸手想要打开。凤千瑜忽然按住了她的手,也按住了盖子,“棉棉,别看。”
她抬头苍白地望着他,“这是什么?”
凤千瑜紧抿着唇,似乎是不想说,可又想起与她有过约定,不能骗她,“是断剑。”
“是你大师兄的?”
他有些诧异,“你都知道了?”
沈郁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伤口,又颤抖着伸手拉开他的衣襟,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胸口,滚烫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下来,完全控制不住。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拉下去,声音还是那般温柔如水,“棉棉,别看,没事的。”
可他越是温柔,她就越是忍不住嚎啕大哭,在这场大雨之下,哭得轰轰烈烈,哭得肝肠寸断。
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紧到手指发白,紧到身心俱颤,“你还想瞒我多久,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凤千瑜有些手足无措,与大师兄生死决斗之时都没这么慌张过,他连忙蹲下来擦着她的眼泪,他的指腹有轻微的老茧,磨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