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曲的人和着琴声,抑扬顿挫地唱了起来,场下响起一阵阵的叫好声。沈郁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罗大人,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罗褚有些紧张,难免打开了手中的扇子,“什么忙?”
沈郁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让别人误以为你要入赘沈家。”
“什么?”罗褚吓得跳了起来,这茶是彻底不敢喝了,这简直是卖身茶,“沈大人使不得!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再也容不下他人,若是沈大人非要强迫,在下只有以死相逼了!”
“只是假的,罗大人也不愿帮我这个忙吗?”沈郁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她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等凤千瑜脱身,罗大人就不必再陪我演……”
罗褚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边摇,一边后退,生怕她扑了上来,“不行不行,这要是被凤千瑜知道了,他估计得从地牢里爬出来,把我大卸八块。况且、况且这要是被曹悦之知道了,她肯定得哭的眼睛都瞎了。”
既然如此,沈郁也不便再勉强,“罗大人没法帮就算了,我再找别人便是。”
“对对对,还可以找别人。”罗褚推脱干净,赶紧转身打开房门就跑了,生怕自己跑慢了一步。
这种事本就需要你情我愿,勉强也没有用。沈郁摩挲着茶杯,渐渐地有些走神,她想着还能找谁,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更好的。
“沈大人觉得我如何?”门外突然响起了旁人的声音,帘子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子,只露出一点锦制的鞋尖,看他的衣袍便知非富即贵。
沈郁一时之间竟是没听出来人是谁,也不知道方才的谈话他听去了多少,又为何,想要帮她。
那人没有现身,他刻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嗓音有些低哑,“沈大人找谁不是演呢,又何必舍近求远,找一个根本就没有交集的人,平白让人心生怀疑,岂非本末倒置了。”
沈郁愣了一下,她似乎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还有些不确定,“你能帮我?”
“自然,只要沈大人愿意,在下随时可以入戏,也随时可以出戏,大人需要时我在,大人不需要时……我便离开。”
她没有立马应下,而是默了一会儿,试探着唤道:“晏世子?”
帘子微微动了一下,他挪动了脚步,虽然没有回话,但是大抵也看得明白,她应该是猜中了。
“你为何要帮我?”
“沈大人送回来的信,在下都收到了,沈大人写给我的信,在下也收到了……沈大人的意思,我大抵是读明白了。”
他轻笑了一声,既是心无所牵姣姣如霁月,亦是身无所挂朗朗如清风,隔着帘子也能感受到他遗世独立的身姿,叫人不敢亵渎。
沈郁当时怕影响他备考,嘱咐望言一定要等会考结束之后再给他,如今离会考还有半月有余,怎么就提前给了?
她顿觉紧张,“其实那信……”
“既然沈大人对我别无他意,在下继续纠缠也只显得风度尽失,倒不如后退一步,各自安好,方可不断昔日情意。”他倒是比谁都看得明白,拿得起,亦放得下,“如今沈大人需要帮忙,我又正好可以帮,何乐而不为呢?”
沈郁迟疑了一瞬,总觉得林晏不像是那种轻易就能放下的人,他此举究竟为何?
林晏没有等到她的回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怎么了,沈大人还怕我不成?横竖不过是假的,陪你演一场戏罢了,等看戏的人走光了,这场戏自然就会落幕了……”
这戏里戏外,他都如此坦荡,倒显得沈郁过于战战兢兢、瞻前顾后了。
横竖不过一场戏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第163章 嫉妒
虽说沈郁没点名谁来做夫婿, 可底下人还是大体瞧出了些什么。这前天她才带着晏世子在听音楼听曲儿,昨天又一起在金品阁用膳,今天又与晏世子去郊外赏花, 还约了明天踏青。
这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 三次四次就不尽然。底下人都在偷偷传着,那沈大人要招的夫婿就是晏世子, 两人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晏世子不惜自降身份入赘,此情此意可谓是感天动地。
祁夙凛初闻此事之时,还不屑一顾,再闻之时脸色白了又青。他带着岚三去求证, 果真遇见沈郁陪同着林晏踏青。
翩翩公子, 皎皎如月。
这世间真的有女子不会为他动心?
沈郁穿了跟他一样颜色的衣衫,并肩而行, 长风吹起两人的衣袍, 胶着在一起,就仿佛浑然天成,密不可分。
林晏低着头似乎在与她说些什么, 而后情到深处难以自禁, 便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沈郁也没有推拒, 她安静地任他揽着,任他在耳根处说话,微微靠在他身上,握住了他的手。
只这一个动作,便将祁夙凛当场击中。
若是寻常女子, 此举顶多算是情难自禁,可她是沈郁啊,她是拍了她的肩膀,便会将人踹下池子的沈郁,她是连喜欢的人触碰她,都需要忍耐的沈郁,她是找不到良人,宁愿孤寡一生的沈郁。
他从来没见过沈郁的这一面,甚至忍不住去想,她与凤千瑜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亲密?可她以前就连坐在他马车上的时候,都是远远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长长的距离,仿佛一辈子都触碰不到他。
原以为她对谁都这样。
原来只是对他这样。
嫉妒就像一条毒蛇,纠缠着他的心,躲不掉,逃不开,疼得他浑身颤抖。祁夙凛感觉到从头到尾的窒息,他从山上匆匆离开,慌神踩踏了石块,滚进冰冷的水坑里。
岚三赶紧将他扶起来,却怎么也扶不动。祁夙凛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看不清,睁不开,动弹不得,绵绵的阵痛传遍四肢骸骨。
“太子爷!”岚三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总会想到办法的,您别这样……”
“还能想什么办法?再卑鄙的事我都做了,还能怎么办?”他捂住眼睛,眼眶干涩到有一点疼,热气冲上头顶,忽然有种想要哭的冲动,“上门提亲的人,我一个个将他们调走,林晏喜欢她,我就让林侯的外室回去搅浑水,去峰城剿匪,也是为了求娶她,包括把凤千瑜关起来,也是因为另有私心……”
“岚三,不到这一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到最后鼻子都开始发酸,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微微低着头,用手掌挡着自己的脸,害怕自己真的会哭出来。
“我刚刚看到他们在一起,真的连杀了林晏的冲动都有过,但我转念一想,我不能杀他,我不能与林侯为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在一起,光是一想到这些,我甚至想让林侯府都彻底消失……”
“爷。”岚三的声音微微发颤,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太子,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他竟然也能说得出来,“您别这样,咱们还有机会的……”
“她与凤千瑜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还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可她还是选择了别人。”祁夙凛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声还难听,“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曾经她非我不可,现在除了我谁都可以,你说她是不是在报复我?”
岚三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回答。若真是报复至少说明沈郁心里是有太子的,可这分明不是报复,她分明,已经彻底放下了。
“爷,要不您也……”放下吧。
剩下的半句话他终究是没勇气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太子爷压根就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想要的结果,非得是撞得头破血流不可。
祁夙凛强撑着站起来,眼眶是忍耐过后的通红,他执拗地往前走,声音一如既往地固执:“她说放下就放下了?谁允许的……”
“爷,您……”
“凤千瑜之事不用再压了,明日我会在朝堂之上公布结果,我就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跟她所言一般,真的不再插手。”
他在逼迫沈郁,看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凤千瑜。如若她放下了,祁夙凛自当除去心头大患,剩下的林晏也不是他的对手。她若放不下,势必会与林晏起了嫌隙,到那时,看她如何抉择。
第164章 死刑
凤千瑜一案, 终于开审。听说是太子爷亲自开的审,阳平王、国公爷共同会审,听审之人数不胜数, 朝中要臣无一缺席, 门外百姓蜂拥而至,刑部被围得水泄不通, 连一只苍蝇都挤不进去。
酸菜带着家仆在外旁听, 挤不进去就只能从里边往外传话,听得半真半假,一会儿生,一会儿死,急得她团团转。最后惊堂木拍响, 太子爷不顾反对直接定了凤千瑜死刑, 酸菜听到结果的时候还不信,直到凤千瑜关进了死牢, 她才不得不信。
消息传回沈侯府的时候, 沈郁还在画桃花,她勾着最后一片枝丫,嫩绿的叶子之间抽出一抹新粉, 就如这开春的暖意, 驱散寒冷。
“小姐你都不着急的吗?”
沈郁半伏在桌案上,发丝柔软地垂下, 她的眉心间带着一股子凉薄,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我能如何?我是能劝太子爷收回成命,还是能带着家仆去刑部劫狱?”
酸菜回答不上来,她只是觉得, “小姐你就算什么也做不了,总该着急一下啊。”
“着急,着急能有什么用。”她的语气也凉薄似雪,如薄薄的冰,蒙上一层霜色,“我又能为他做什么?”
自从小郡主与她说了些什么,她对九千岁的态度便有些奇怪了。
门外的枣树又抽了新叶,沈郁搁下手中的笔,静静地望着窗外。酸菜总觉得她心里搁着什么事,那是一件,无法与旁人诉说的事。
罗褚知道结果的时候远不如沈郁冷静,他花钱打通了一条关系,在凤千瑜入死牢之时,与他见了一面。凤千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镇定,有时候他真觉得沈郁与他才是一路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永远都是这样从容冷静。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凤千瑜关了一个多月,面色已经是病态的白皙,他瘦得下巴都现了骨,定定地看着他,“她这几日过得好吗?”
罗褚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你被关了这么久,她从未替你求过情,知道你出不来了,转头就与林晏定了亲,在她心里,荣华富贵可比你重要多了……”
可凤千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又问他:“胖了还是瘦了?”
“你问她胖了还是瘦了?”罗褚抓了抓头发,说实话他也不太记得了,没怎么仔细看过,“应该是没胖,也没瘦。”
“那她……可为我着急过?”
“她着什么急?知道你会审,她看都没来看一眼,还有心思在家里画画……”罗褚越说越气愤,正准备破口大骂,瞧见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去,突然就不忍心再说下去,“其实吧,也没那么绝情,她可能就只是……身体不适吧……”
凤千瑜忽然有些恍神,似乎他对她而言,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只问了关于她的问题,剩下的全都缄口不提,转身入了牢房。
罗褚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他曾经叱咤风云、无所畏惧的模样,忽然觉得心窝子拔凉拔凉的疼。毁了毁了,他真的快被那个女人,彻底给毁了。
牢房一直大开着,已经等了他很久。狱卒警惕地用铁链将他锁住,他一直都很配合,纤细的身子仿若柔弱的书生,丝毫没有传闻中三头六臂、嗜血如命的模样,让狱卒们都有些迷糊了。
这真的是九千岁吗?
上边让他们用严密的防护,十二个时辰轮流看守,可是现在关在这里的那人,分明已经没了求生的念头,心如死灰了。
第165章 说服
罗褚走后, 牢房又来了旁人。
宋飞雁裹着深色的披风,将面貌都藏在深色之下,她的手指成了身上唯一的白色, 鹅蛋大的红宝石做了戒面, 镶嵌在指间。
狱卒被她买通,带着她从旁侧入内, 旁边的侍卫对她耳语了几句, 她听完微微勾着唇,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轻轻摩挲着戒面。
凤千瑜听到声响的瞬间就抬了头,等看清站在门前的人是谁之后,目光逐渐暗下, 悠转着化成一抹极暗的颜色, 他想等的人并不是她。
宋飞雁微微蹲下,她揭开头顶的斗篷, 透着牢门的缝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朱唇轻轻上扬,“好久不见啊,九千岁。”
凤千瑜微微垂下眼睑, 眼中的暗色越发深沉, 他似乎并不想与她过多言语,并未接下她的话茬, 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宋飞雁笑,“九千岁还是老样子,对我好生冷淡,可是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九千岁这般模样。冷淡也好,冷情也罢, 我早已习惯,也不至于一时半会就变了心……”
她微微挑着唇角,轻笑声还在回荡着,眼神婉转着落在他身上,“倒是九千岁喜欢的那位,没有帮你求一句情,瞧见你落难了,就跑去跟别人结亲,知道你被定了死罪也不敢来看你,倒像是巴不得跟你划清干系一般。”
“九千岁,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宋飞雁的眼神勾出一抹冷意,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握住冰冷潮湿的牢门,“倒不如回头看看身后的人,说不定还有一丝生的转机……”
凤千瑜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她,目光是透过人心的凉,“生的转机?”
宋飞雁终于得了他的回应,忍不住又贴近了些,她轻轻压低着声音,有股蛊惑人心之感,“这两根链子何以困得住九千岁?只要我愿意,又或者说只要九千岁愿意,离开这寸尺之地,迎接更广阔的边疆,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抛出了她的橄榄枝,就等着他来握住,可凤千瑜并非等闲之辈,他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意图,“阳平王想招揽我?”
五年前阳平王就曾暗示过招揽之意,那时刚设立监国寮,凤千瑜是首任监国太监。他拒绝了阳平王的邀请,打那之后小郡主就缠上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着,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宋飞雁此人,绝不是善类。
否则以她的身份,能看上一个太监?
宋飞雁的心思被戳破之后,也是笑而不语。她望着牢房里被层层铁链锁住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攻略过那么多的达官贵人,怎么唯独输在一个太监手上?
她笑了笑,抬了抬精致的下巴,“既然九千岁都这么说了,那我也言明吧。我的父王,阳平王,他非常欣赏你。你今日入狱,他十分惋惜,想要留住你,所以让我替他走这一趟。”
“那,九千岁的意思是……?”
凤千瑜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他动了动脚上的铁链,虽然很粗,但好像在他手上仍然不值一提,“你知道这铁链困不住我的,我若想出去,无需向任何人委曲求全。”
“我当然明白,九千岁的心里,其实是还惦记着旧主,总想着他醒来定会赦免你的罪。你的忠心我和父王都懂,所以他让我来,其实是想让我给你带来一样东西。”
宋飞雁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上面潦潦草草地写了一大篇,落款是朱红色的笔,提的是张太医的名,“这张药方正是太医院给皇上开的药方,本来是良药,可是太子爷改了其中一味,所以良药变成了毒药,皇上早就醒不过来了,如今的一切,皆是太子爷想要夺权的假象。”
凤千瑜怔了一下,他虽然有些迟疑,可还是起身接住了药方。他认识张太医的笔记,也看得懂改的那味药有多大隐患,若非当权者授意,太医院如何敢如此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