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嬷嬷也忍不住跟着抹了泪,又按走时罗夫人的吩咐与林斓细细分说家中之事。
林斓长兄林文已然开始说亲,堂姐林心两月前得女,林相习五禽戏强身初见成效,罗夫人又得了几个新吃食方子已经装了匣子送来,祖父林老太爷最近鼻塞略有好转。之前信中具是林家诸人对林斓的关怀之情,如今林斓才算是得着了家人的近况,不免时悲时喜,怎么听都不足够。
见林斓面色有些不对,林嬷嬷唯恐再引出她的咳疾,忙对郭嬷嬷使了几个眼色。郭嬷嬷心下也是一凛,登时不敢再接着往下说,只笑眯眯从身旁小丫头手上捧过一个匣子来,乐呵呵道:“这一回除了各样吃食布料首饰,三公子还特意吩咐奴婢给姑娘送了个玩意儿来。”
说着,郭嬷嬷便同林嬷嬷一道开了匣子,捧了把短匕出来。那匕首约寸许,刀鞘通体乌黑,只在柄上坠了一线三颗海珠。
“三公子说,这匕首其貌不扬,但若是说了来处,姑娘必定解气欢喜。”
郭嬷嬷双手捧着匕首奉到林斓手边的案几上,还卖了个关子,等林斓兴致盎然的拿起匕首,好奇的看过来,她才眯着眼继续说道:“庆国公家的大公子,月前围猎时定要逞强同人比试,结果赛马输了六殿下,打猎输了咱们三公子,丢了脸不说,还把陛下赐的这等利器一并输了。三公子说这也不值什么,姑娘拿着随便戳个桌子削个木头还使得。”
林斓正要拔了匕首出来细瞧,闻言身子就是一僵,赶紧将匕首搁回了案几上,一面拿着帕子仔细擦手,一面又唤人过来收拾:“赶紧将这匕首拿去收着,案几也一并抬走,换个新的来。”
若非庆国公府无耻至极,她当时也不会气恼之中油脂蒙了眼,当真许了这么一门亲。
众人忙应了,林斓抿了抿唇,心中明白自己有些迁怒,倒是轻咳一声改了口:“罢了。三哥就是促狭,还带着殿下一起胡闹,也不怕娘娘去找阿娘告状讨说法。”
第10章 桃夭 她只想赶快把小娃娃带回家藏起来……
旁人还撑得住,阿月却转不过这个弯来,一时嘴快就嘟囔着接了话:“那也轮不着三公子呀,殿下不都是跟着姑娘么。”
一句话直接拆了林斓的台,这下就连林嬷嬷与郭嬷嬷这样经年的老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怕林斓面皮薄恼了又顾着自己的规矩本分才没笑出声来。
林斓面上一红,佯装发怒略带恼意的瞪了阿月一眼,见她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才不再强忍笑意,托腮挑眉道:“我当年那不是眼拙瞧错了么?沐佛寺里古柏参天又有山风习习,不正是书里出精怪的地方?院落那样古朴,四处藤萝蔓蔓,院当中一口古井旁偏站了个粉衣童儿,我自然怕是哪家妹妹走失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谁知倒冒犯了。不过虞娘娘一向豁达,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说话间林斓还抬了抬精致白皙的下巴,扮了个鬼脸,神情极为惫懒,哪里还有半分世家贵女应有的风仪,林嬷嬷在旁险些立时就要出声提醒一二,不过念着林斓出嫁后极少有这样松散的时候,到底还是忍着没说话。
当年显德帝尚未荡平四海,林相身为主君身边最为倚重的谋臣,难免顾不得家中老幼。为免林相后顾之忧,他与罗夫人的几个儿女年幼时都送回了祖地,由从前朝挂冠而去的林老太爷带在身边教养。
林老太爷为人豁达不羁,并不如何在意世俗眼光,教养起珍爱的孙女来也格外与众不同。林斓的兄长们幼时只要能完成功课便可骑马射猎、嬉戏打闹,到林斓这里也是一般无二。她在祖父身边随心所欲长到八岁,拿着小弓追过野兔,挽着裤脚摸过溪中鱼群,还跟兄长们聚在一处推过牌九,嬉笑怒骂皆出自本心,天真又烂漫。
直到显德帝一统沧江以北,稳据半壁江山,罗夫人终于将日思夜想的幼女接回身边,才惊觉女儿比不少人家的小公子还皮实,简直成了个野人。为女儿终身计,罗夫人也只能狠下心肠,顶着林老太爷的不满下了一番狠功夫打磨林斓,渐渐养成了她现如今的气度与姿仪。
当年,罗夫人的原意是在林斓养出名门闺秀应有的姿仪之前就不叫她见着外人,以免坏了声名于嫁娶无益。可惜天下乱的久了,行伍之人聚居之处也不太在意繁复礼节。一日罗夫人拗不过林斓的歪缠,带她出门去近处的寺庙礼佛,不过就是去宝殿点盏灯的功夫,林斓就从外头带了个人回来。
按林斓当时振振有词的解释来说,她是去后头瞧碑文的时候见这个妹妹趴在井边迷了路,她就把人带了出来。“不然这么好看的妹妹,在院子里叫风吹坏了,或者叫树影子吓哭了怎么办”,这是林斓的原话,险些当场就把罗夫人气得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
不过就算罗夫人顾忌着脸面没有当着人拧林斓的耳朵,回去后也狠狠打了几下——蠢孩子,男女都不分,还犯蠢犯到了主君家的郎君面前。
手心挨了几下,弄得林斓好半天都嘟着嘴巴,连林相专门带回来的银丝糖都不爱吃了。
好在显德帝听了不过哈哈一笑,儿子被错认成妹妹的虞美人过了一日还派了身边的得用的婢女来,替小主子送了好些孩童爱玩的小玩意说是谢礼,自觉一片好心无人懂的林斓这才喜笑颜开,没多久就与将将四岁的六殿下玩到了一处。
即便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两人因种种原因渐渐见的少了,林斓也还记得初见小名如意的六殿下贺芝时,他出挑的模样。
大大的桃花眼,嫩嫩的脸颊,玉雕似的小人顶着两个包包头疑惑的望着门外,肉呼呼的手紧紧攥着一块酥饼,身上浅粉的衣衫上斑斓跃动着天光倒影,明媚的仿佛三月梢头最娇柔无暇的那一瓣桃花。
其实她第一眼也没真当贺如意是妹妹,她是将他当做了小花妖。
林斓不过是想把小殿下带回家里去,才想瞒下“她”小精怪的身份,只当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说给母亲听,哪里能想到这竟然是父亲主君家的小公子呢。
林斓回想起来,那时除了受罚觉着手疼,更多的抑郁不乐还是因为妹妹突然变成了弟弟,小孩子心性难过罢了。若非贺如意那儿总有许多稀罕玩意一起玩,就为着这一桩,当时陡然丢了花妖妹妹的林斓都未必乐意再同贺如意说一句话。
幸而林斓面皮厚度终究有限,想到后头几年贺如意因此事莫名有了貌若好女的传言,还为此几次领着随从同一些权贵子弟打成一团,自己三哥也因为多次助拳抄了三尺多厚的书,她心虚之余总算有了点做姊姊应有的慈爱。
“年初六殿下开始抽条,几个月就高了半尺多,这会儿该是更高大壮实了吧?难怪骑术也愈发精进了,能胜过庆国公府的竖子。”
林斓垂眸轻轻一笑,伸手在自己肩膀处比了比。她最后一次见着贺芝时,对方才将将到她肩膀处,依旧眉眼如画的少年听说从小玩到大的阿姊就要出嫁简直哭成了泪人,一双潋滟而不自知的桃花眼肿成了桃核,引得林斓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安抚了他许久。
当年天家妻妾争宠祸及幼儿之事多说无益,林斓嫁人之后二人之间又隔了男女大防,如今能拿出来说的也不过这几句感概了。
郭嬷嬷含笑点头,温和答道:“是,夫人前不久还在宫宴上见着了六殿下,说是比您先前见那次还高了大半个头呢,胃口也好,圣人当着人夸了好几回。只是姑娘,要是夫人在这,方才就要说您了。”
郭嬷嬷劝诫的话软绵绵没半分力气,林斓只当没听见。
当年逢林斓花期,庆国公府的大公子竟然一面养着外室一面跑到她身边大献殷勤意图骗亲。国公夫人明明知情却帮着遮掩,而那外室又跑到她面前哭啼做戏,简直是一家子乌龟王八蛋。她只骂一声竖子都是困于闺秀的身份,便宜他们了。
知道林斓不耐烦听这些,郭嬷嬷也不再提,只笑着说起这次来带的各色东西,奉上事先誊好的礼单册子,御赐之物及指名带给林斓的大小物件儿一一列出,最后几行则是打算让林斓拿着孝敬刘侯夫妇的东西。
林斓细细瞧了一回,也没当着郭嬷嬷的面儿说什么,只吩咐林嬷嬷仔细收着,转而细问京中各府上这几月的新鲜事儿。
郭嬷嬷知无不言,这一说就说了小半日。
林斓本想留郭嬷嬷在院子里用饭,可惜阿月等人都将食盒提了回来,外头却有丫头进来传话,道是刘老太爷及几位老爷姑太太等一大家子已经到了城外,夫人来叫少夫人一同出迎。
林斓轻轻蹙了下眉,还是含笑起身。
她一面吩咐林嬷嬷陪郭嬷嬷用饭,一面让阿玉等人来给自己更衣上妆。
第11章 亲眷 一家子人渣
不等林斓出门,赵夫人已经急急寻了来,直说刘侯与刘文杰父子已经迎出城去,面上更是明晃晃的催促之意。
这还是刘家归乡之后赵夫人头一回到梧桐苑里来,林斓心中虽怅惘往事已矣眼前唯余凡愁,到底还是尽了为人媳的本分,以眼神示意阿玉手上快些,取首饰时还不忘格外多添了两只嵌红宝赤金钗插在头上,腕上则配着一对上好的血玉镯。忖度着这一身与着命妇吉服按品大妆的赵夫人在一处还算搭配,她才扶着阿玉的手跟在了脚步匆匆的赵夫人身后。
本朝以忠孝治天下,她如今既是刘家媳妇,大半生怕都要扎根于关外风雪之中,哪怕与公婆丈夫皆不和睦,也没有不恭迎祖父之礼。
婆媳二人乘小轿赶到大门口时,刘老太爷等人的马车刚拐过街角。刘文杰骑着骏马走在前头,身后则是朝廷规制的一品侯六人抬大轿。林斓抬眼略一打量,数了回轿后青缎马车的数目,便晓得刘侯应当是与刘老太爷一同乘了轿子。
穆安侯刘恩是孝子,封侯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接刘老太爷入京奉养。可派了七八波人回来,刘老太爷都是一句话,宁死不离乡,刘恩便直接请命回家乡任职驻守,好孝敬老父,这事儿在京中是人人称颂的。
等回了庆平,刘恩命人快马加鞭回乡下送信,要接了刘老太爷回来颐养天年,再接了姊妹兄弟过来一起承欢老父膝下也是应有之义。
林斓正想着刘家这份美名远播的孝义,刘侯的轿子与其后的三辆马车终于停在了府门外,从第一辆车上滚葫芦似的下来个富贵员外郎打扮的中年男人,与先一步下轿的穆安侯刘恩一起,从轿子上扶下来一位头发稀疏、面色黝黑,神情稍显刻薄的枯瘦老人。
心知这就是刘老太爷,林斓虽不喜刘家为人,也依旧谨守本分,随赵夫人一同赶到轿前行礼,与刘侯刘文杰等人一同恭请刘老太爷乘软轿到上房歇息。
后头下来的三位富家太太模样打扮的妇人倒是有心与赵夫人林斓婆媳先说几句,只是刘老太爷年老体乏,硬熬了一路,谁也不敢多耽搁时辰,不过匆匆招呼了一声,便各自乘轿跟了上去。
到得正院,刘恩等奉刘老太爷高坐后便遵排行依次落座,或拜见长辈或平辈厮见,而林斓这个新妇则要随丈夫刘文杰认亲,依次拜见刘老太爷、刘三老爷夫妻并两位姑太太,又与刘三老爷独子刘人杰互相见礼。
这样大喜的日子刘侯兄弟三人却少了刘侯常常挂在嘴边、最为爱护的二老爷一家,林斓心中不免疑惑,毕竟刘侯是派大管事回去将阖家都接回来共聚天伦的。不过她转念一想,虑及刘家旧闻这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夫妻还算和睦时,她曾听刘文杰提过几回刘二老爷的事儿。这刘二老爷当年是年少倔强,与刘老太爷争执挨了打,一时气怒离了家门,即便孤苦无依也再不肯回去,还是刘侯发迹后不忍骨肉分离,亲自劝了刘二老爷回来,给刘老太爷叩头认错,算是认祖归宗,刘二老爷也独与刘侯兄弟情深。
刘二老爷多年来行走各地贩卖货物,刘侯便送了银两铺面,去岁更为他置田千亩,让他当了个富贵员外。
可刘老太爷最恨子孙忤逆,能点头允刘二老爷归家已经是看在刘侯这个有大出息的儿子身上,等闲都不肯多看次子一家一眼,出门时不肯带刘二老爷一家也在预料之中。
林斓压下了心中疑惑,谨守新妇的本分与诸人见礼,刘侯陪在次席却一直沉着脸色,刘三老爷一脸谄媚的搭话也没能得他一个笑脸,刘老太爷高坐上首每看他们兄弟一眼面色便难看上一分。
刘老太爷原就不是多慈爱和顺的脾气,这会儿端坐上首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僵的,还要看自己最疼的小儿子受他大哥的冷脸,本就稍嫌刻薄的面相不免更加阴沉。
林斓作为孙子媳妇,于人前谨记妇德并不曾四处探看,规规矩矩的行完家礼后还是刘老太爷阴阳怪气的点着赵夫人与她二人问到院落归置等话,才惊觉刘老太爷对长子一房似乎半分好感也无,面上都懒得遮掩,打量着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些微恶意。
林斓不由垂首蹙眉,可见赵夫人刘文杰母子依旧热络恭敬的同刘老太爷说话,她便依旧装作羞涩寡言的模样,只沉默立在赵夫人身后,受着刘家诸人的打量。
刘文杰在京中娶亲的事儿,先派回老家的管事自然也一五一十的给家里说了,听说还是什么相公女儿,京里顶顶有名的世家小姐。原本这样他们只能从戏文里听说的人家,如今都落在了地上,与刘家沾亲带故起来,这样的侄子媳妇,刘家人自然都是喜欢的,可这喜欢里又各自掺着那么一分不自在。
今儿终于见到这位出身高门的侄儿媳妇,除刘三老爷为了避嫌,笑呵呵瞧了一眼就扭身喝茶,刘三太太与两位姑太太的眼睛自林斓进门起就都黏在她身上,不停上下打量,只是三人心思却是全然不同。
大姑太太白刘氏想起大哥的亲兵找到她之后,婆婆妯娌又敬又怕的模样,瞧着林斓倒是有几分笑模样。
他大哥沙场征战多年,到现在膝下也只得文杰这么一点骨血,听说小小的孩子打从会扎马步就被带到军中,父子两个每日吃苦受罪,上阵杀敌也是同去同回,这样的少年英雄,他们老刘家的根儿,自然是要个天仙才配得上。皇帝也是明君,果然就给世杰配了个人尖儿,即便瞧着同她们全不是一样人,倒也使得。
二姑太太钱刘氏却没这么好气儿。她嫁的离庆平城近些,京里刚来人粉墙修瓦、铺陈家什的时候她也是带着人过来瞧过的,大嫂一家的两个院子都比戏文里的皇宫还强些,侄儿两口子那院子里听说用的还是这侄儿媳妇的私房,那般豪富,给她送来的衣裳首饰却是一般,显见的是出身高,瞧不上她这样穷酸的姑妈。钱刘氏越想越不是滋味,自然对着林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刘三太太则比钱刘氏还过了些。她自觉家里的儿子比起刘文杰也不差什么,并不信真有仙女样的人物会被皇帝许配给刘文杰,心里早就暗自嘀咕这林家闺女怕不是有个什么不好。
可惜她一双精明厉害的三角眼翻了半天,也只能捡出新妇生的不是柳叶眉,瞧着不够乖顺,唇生的不是樱桃口这样的毛病来。
只是刘三太太再鸡蛋里挑骨头,私心里也觉得这闺女一双眉不浓不淡,凤眼黑白分明,唇角更是天生一分笑意,叫人瞧着便觉可亲。若非那头上精致的红宝金钗晃得人着实眼晕,她这个做婶娘的都要忍不住疼她几分。
几人的眼神连个遮掩都没有,直眉楞眼的打量人,刘三太太的眼神更是刀子似的在林斓身上刮来刮去,不曾有半分尊重,林斓虽不自在,想着是与婆家长辈第一回 见面也只当不知。可她总觉有一道视线如芒刺在背,忍不住转眼一瞥便恰巧对上三房独子刘人杰淫邪的眼神,不禁勃然色变。
第12章 亲眷进门 巧嘴儿的哄了昂贵的脂粉香膏……
林斓下意识动了下脚,狠狠攥了下掌心才忍住了立刻带着丫头们围上去痛殴刘人杰一顿的念头,面色冷淡眼神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不再看这个罔顾人伦的渣滓一眼。
自刘侯在军中混出头来,能够三不五时派人送银钱东西回乡起,刘人杰就被刘三太太拘在屋里刻苦读书,还特意比照堂兄刘文杰的名字取了个更大气响亮的人杰之名,足可见三房对独子的殷殷期盼。
既存了让儿子成龙成凤的心,刘三太太自然怕那些浪荡轻浮的货色拐带了自己的儿子,防年轻的姑娘小媳妇犹如防贼,刘人杰偏又在学堂里同一二同窗早早明了周公之礼,背着家人去寻过几个暗门子,年纪不大倒成了个色中饿鬼。
以往他见过的良家女子不过本家或姻亲家的女眷,姿容妆扮皆不如暗门子讲究,他倒还能装出个道貌岸然的模样。今儿一见林斓,他一眼就看痴了去,只觉九天仙子不过如此,越看越爱,心里的邪念也就越来越重,后来仗着大房伯父一家的心思都在刘老太爷身上,眼睛都干脆粘在了林斓身上。
刘人杰一向自诩花丛老手,见过卖弄风情的,也见过羞涩含春的,方才林斓主动看过来,他还不自觉的挺了挺身板,没想到林斓不羞不恼,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鞋底的烂泥。
他起初还没回过神来,双眼直愣愣的又瞧了林斓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明白林斓的意思,直接气的满面通红,恨的咬紧了牙关,心里赌咒发誓定要给这个瞧不起自己的小贱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可是穆安侯的侄子,之前那些看不起他嘲笑他的就算献上重金跪地磕头,还要看他的心情是不是愿意饶过他们的狗命。
刘人杰满心盘算着要想法子让林斓哭着求饶,面上神色扭曲异常,刘三老爷夫妇忙着撺掇刘老太爷打探侯府的产业,直言他们也想为家里分忧,刘侯赵夫人忙着应付,两位姑太太忙着眼热满屋气派的摆设和侄媳妇林斓通身富贵的装扮,竟只有刘文杰发觉刘人杰面色有异。他顺着堂弟的目光一瞧,正看见妻子冷若冰霜的侧颜,不由皱着眉头沉了脸色,连赵夫人的话都没仔细听,顺口就附和了刘侯的话,把府上采买粮食蔬果的事儿交给了刘三老爷。
赵夫人最是个贤妻良母,自然不能当着一屋子亲眷的面儿驳斥丈夫儿子的话,想起刘三老爷的德行却不免心疼起公库中的大笔银钱,且更怕丈夫听了刘老太爷的话允诺出去更多,便急忙恳切的给刘侯递话,道是老太爷坐了这一路的车怕是疲乏的狠了,不如先到院子里歇息,之后再共享天伦之乐也不迟。
刘侯闻言也不说好或不好,急忙去看上首的刘老太爷,刘老太爷却只冷着脸瞧刘三老爷。还是刘三老爷笑嘻嘻道了乏,刘老太爷才点了头,耷拉着眼皮由刘侯父子并刘三老爷一家陪着回去歇息,一声都没应赵夫人与两位姑太太的殷切叮咛,林斓这个孙媳妇更是直接被当作了家具摆设,一个眼神都没得着。
林斓心中正盘算着让谁去教训刘人杰一顿,乐得隐在赵夫人身后不出头,可听着刘家几人的话也不禁诧异,只觉刘老太爷颇有点孤拐。可见诸人都是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也只能借着低头轻咳的便利掩了面,不叫人瞧见她脸上的神色,继续得体温婉的恭送刘老太爷。
等刘老太爷歇下,刘侯父子并没有回来陪两位姑太太的意思,刘侯直接去了外头书房,刘文杰则回了梧桐苑,还派了个丫头过来赵夫人处请林斓回去。
这还是上回林斓当众顶撞赵夫人之后刘文杰第一次回梧桐苑,赵夫人心中虽然不舒服是自己儿子先低了头,面上还是十分慈爱的打趣了林斓一句,向两位姑太太笑着说了些小夫妻两个恩爱相得的趣事,才大度的放了人。
赵夫人有意做戏,林斓便也耐心陪着,将新妇的温顺拿捏的恰到好处,得了两位姑太太一番夸赞方带着人出去。
林斓倒不觉得刘文杰有和好的意思。刘文杰心心念念都想要一个以夫为天、柔顺弱质的妻子,如今还不知如何后悔娶了她这个悍妇回来,又如何会主动修好。怕是有了什么事儿要她帮衬才是真。
再如何思量刘文杰的来意,林斓也没想到一进屋就会对上刘文杰阎王似的一张脸,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打量,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得意。
林斓蹙了蹙眉,也不知刘文杰这是发的什么疯,便干脆走到一旁坐下,等他先开口。
梧桐苑内一时安静的落针可纹,赵夫人的正院内倒是说的十分热闹。
大姑太太白刘氏在兄弟姊妹间是最为感慨的一个,这会儿正拿着帕子频频抹泪。当年她出嫁时,刘家在乡间连普通人家也不如,娘没了,兄弟又都没长成,连份像样的嫁妆也凑不出来,能嫁个走街串巷的郎中都喜得她夜里睡不着。这些年来成日里不是惧怕家中没了钱米,就是怕匪兵来了受了糟践丢了命,哪里能想到她亲大哥,那样老实木讷的一个人,竟然能跟着皇帝打了天下,还封了侯爷呢?
如今天下太平,大哥带着嫂子侄儿衣锦还乡,住进了她以往只能远远绕着走的大宅子,他们一家子的好日子总算是到了。
想起大哥一家的显贵,白刘氏的腰板不由更直了些,捏着帕子的手指也软了几分,不再像刚下车时那般僵直。有了底气,她一直叫这屋子里随处可见的富贵繁华晕眩着落不到实处的目光也终于凝到了实处,打量起了周围一圈恭敬行礼的丫头婆子。
不说瞧着跟财主家老太太似的嬷嬷们,就丫头们身上一水儿的蓝袄子蓝裙子,瞧着料子都比乡下的小富之家还要好些。
瞧的越仔细,白刘氏心中就越感激多年未见的大嫂。若不是大嫂前儿紧赶着派家人送了些体面衣裳首饰来,她这个做姑太太的岂不是就让这些伺候下人比下去了,以后还如何在娘家抬头做人。
钱刘氏年纪小些,出嫁时大哥刘侯已经能让人给家里捎些钱财,嫁的人家自然也比姐姐白刘氏殷实了不少,只是听白刘氏说起当年,也不由抹了抹泪,倒抹得早起才上的妆花了一片,不得不在众人的劝说下红着脸用了些嫂子赵夫人从外头采买回来的上好香膏脂粉。
这一用,钱刘氏便觉出了不同。她原本就嘴巧,几句话就捧得赵夫人又笑呵呵的取了两盒好香脂来与她拿去用。
赵夫人正心神舒畅的听着小姑子的奉承,笑得嘴都有些合不拢,今儿本该在外头盯着各处库房的徐嬷嬷却臊眉搭眼的进来回话。赵夫人眉头一跳,抬眼一瞧,她前两日特意指到刘文杰身边服侍的丫头正顶着半边叫人扇肿了的脸跪在门口等着。
第13章 发怒 打你怎么了,打得就是你。
赵夫人瞳孔骤然一缩,做贼似的偷偷瞄了白刘氏与钱刘氏两眼,见她们并未瞧见门口跪着的丫头,连徐嬷嬷想说的话都顾不上听,急忙使眼色让人把那丫头拉了下去,继续听钱刘氏夸奖她屋子里的一应器具摆设。
林斓的为人赵夫人前些日子已经领教够了,那真是个软硬不吃眼里没有长辈的孽障,她还想在亲戚面前撑住自己做婆婆的体面风光,哪里肯冒险在大小姑子面前断家务事,惹了那尊煞神来落自己的脸面。
且挑了这么个模样娇俏性子要强的丫头放在刘文杰身边,赵夫人嘴上说是怕刘文杰自个儿在书房用功无人照料,爱这丫头细致用心,心里打的何尝不是找人给儿子红袖添香,恶心死儿媳的注意。如今好好的丫头被人赏了嘴巴子,赵夫人不由就疑心是林斓犯了醋性大发脾气。
儿子房里的事,赵夫人不论管与不管都能占的住理,此刻她一面心虚于林斓可能会有的反应,一面又暗暗觉着痛快,想着果然这妇人娘家再如何硬气,也犟不过自己的男人,日后总能想法子降服了她去,倒也不急于一日一时的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