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宴沉默了几息,转为认真神情,“多谢父皇,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欣慰颔首,“阿宴,当初朕第一眼见你,便知你有帝王之相,然性过刚过直,未免有悍猛自用之疑。朕将你放入荀家,亦是想让荀家化解你几分怨气。作为一国之君,你才能有之,唯独这心性,即便历练了那几年,仍是……罢了,朕还说你,朕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曾经还被笑骂犟驴,你我父子性情,其实极为相似。”
他缓缓道:“但好在,你有人相伴。静楠这孩子,聪慧不世故,直而不刚,与你相配,恰是正好。有她陪着你,朕极为放心。”
荀宴自又是谢恩。
皇帝决定,三日后下退位诏书,在二人大婚当日正式退位与太子,是以,他最后忍不住问:“朕也没几年了,在那之前,与朕的小皇孙,可能相见?”
荀宴一怔,继而是止不住的耳根红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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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帝有观太子昏礼后退位离宫之意,礼部择人夜观天象,合二人八字,选出了三个日子供皇帝、太子挑选。
建满平收黑,除危定执黄,成开皆可用,破闭不可当。这三个黄道吉日中,以青龙所在为最佳,即在两个月后。
两个月的时间,稍显紧迫,但礼部加急加工,并非不能完善。秋收时节,又是民心大奋之时,届时可令万民同参宴,为太子、太子妃祝贺。
及笄不久,静楠转眼便要成婚,母亲和几个好友都为她紧张,但她本人,倒是极为坦然。
她性情如此,想通一事后就很少再为其烦恼。在她看来,嫁给哥哥既是早已准备好的事,那早晚都无区别。
来来往往陪伴的人,不仅没有起到安抚这位未来太子妃的作用,反而是被太子妃给安慰了,俱是哭笑不得,又不由心生敬佩。
当一个自由自在备受宠爱的乡君,和当太子妃、未来一国之后,意义截然不同,前者无忧无虑,后者受重重约束,身披枷锁,必须与太子同进退、共荣辱,寻常女子,难以胜任。
林琅、钟九等人见过静楠后,先是惊讶于她的自然,而后想到她自幼的模样,又有种不出意料的感觉。
庸人自扰,如她这般情性,在那位置上,也许反而会轻松自在。
大婚前夕,诸多与他们相识之人,接信前往京城,如天水郡的连星,大当家云浪,曾服侍静楠的甜果……
这些人中,或震惊,或了然,最后都坦然送上祝贺,顺便同友人一聚。
日子愈近,朝堂上的众臣也能瞧见,太子情绪一日比一日好,如春风化雨,温柔和煦,即便骂人都含着笑意。
这位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昌安乡君的分量,在他们心中自是更加清晰。
太子大婚前五日,百官休沐,当日,大赦天下。
静楠寅时便被众人簇拥而起,梳妆,更换喜服,人来人往,孙家府邸喧闹无比。外祖父和舅舅孙云宗在外间接待宾客,母亲及大公主便在房内陪她,叮嘱了许多,最后仔细一瞧,新娘子竟抱着她的爱宠鸭,挺着背睡着了。
众人哭笑不得,倒也不打搅,反正诸事她都配合,边睡还能边抬首、张臂、起身。
天光微亮时,太子亲来孙府迎接,鼓声喧天,左右跟随竟有千人之众,道旁还有无数百姓踮脚观望,史官记录盛景之况,极尽溢美之词。
但这期间种种的事,静楠大都不知,作为新娘,她所需做的无非是等候,再随指示行礼。
事实上,因盖头太严密,只能看清脚下,她行拜礼时,都不知身边和她一起拜堂的到底是男是女、是高是矮,直到一只熟悉的手掌握住了她,温热有力,她才能确认,喔,自己是在和哥哥成婚。
直到被送入新房时,静楠依旧情绪稳定,心态良好,甚至还能在被挑开喜盖、喝过合卺酒后,对荀宴道:“哥哥先忙,我这不急的。”
荀宴一顿,有种无奈感,便伸手一点她鼻尖,轻声道:“我会很快回来。”
新房内,响起众人的低低笑声。
可惜新娘完全不害羞,抱着爱宠道:“你们各自忙去,不用照看了。”
不是,我们是来闹洞房的,可不是陪您的……众人有心想说这话,却在太子妃过分耿直和认真的神色下无法开口,最后稀里糊涂的,竟就真的被叫了出去。
“啾——”新房内,刚睡醒的啾啾发出疑惑之声,随后被主人丢下了地。
“你现在太重了。”静楠这样说了句,留下啾啾炸毛。
她想了想,娘和喜嬷嬷都说过,当晚新郎会很晚回,而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唔,大姐姐还说,今夜肯定不会圆房的。
简单洗漱一番,静楠直接上榻,睡了。
第105章 相处
丈高的落地龙凤烛于房中静燃, 烛焰升腾收缩,忽而闪烁了下,随着愈盛的喧嚣声, 屋内走入一个踉跄身影。
喜房中并无侍婢,无比清静, 除一应装饰外, 就只剩下屏风后朦胧卧躺的人影。
簇拥他而入的人群立刻停住, 目瞪口呆,新娘竟然自己一人睡了。
他们小心扫了眼太子脸色,上面似乎没什么不满, 很平静地让他们离开。
众人忙不迭告退。
内侍离开后, 那似醉非醉的身影立刻站直了, 浑身酒气,可目光很是清明。
取出袖内吸满酒水的布,荀宴绕过并蒂莲蜀绣屏,解开外袍,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酣睡的新娘,妆容卸尽,露出干净漂亮的的小脸,香腮微带红晕。
这情景不知怎的,竟好似在预料之中。
他不由笑了下,坐到榻边, 静静凝视了片刻,帮她拂去沾在唇边的发丝,伸手捏了捏脸蛋, 熟睡的人不满地嘟哝两声。
“圆小猪。”荀宴笑道了声, 脚步一退, 忽然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原是啾啾也趴在床底睡得正熟,被他踩了也不见醒,反而自动移了个位置。
一主一宠,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荀宴看似无奈,心底对这样的画面却极为喜欢。*
在娶静楠之前,荀宴从未想象过自己与他人成婚生子的场景,更无法想象静楠与他人相伴的画面,而此时,那些未解的问题就好似都有了再合适不过的答案。
时辰不早,荀宴简单梳洗毕,便来到榻前,轻轻将人往床内侧拨,被拨弄的人起初毫无反应,待荀宴躺定后,却突然回头,一脑袋扎了进来,钻进他怀中。
荀宴身体顿时僵住。
熟睡的小姑娘不知收敛,手脚并用,分别搭上他腰侧和腿间,软软的身体,却好似带着滚滚的热意。
试了几次,荀宴都没能成功把人摆正,反而使二人抱得更紧,浑身大汗淋漓、僵硬无比。
“圆圆?”他试探地轻声呼唤。
几声后,出乎意料,人竟真的睁眼了,静楠迷迷糊糊看他,叫了声哥哥。
荀宴应声,低道:“松手,睡好。”
睡好?静楠低头扫了眼,没觉得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何不好,反而很舒服,疑惑道:“我睡得很好呀。”
“……”荀宴耳根红得几近滴血,因为小姑娘搭在腰腹的手动了动,险些要碰到某个不可描述之地。
他试着转了个身,却由于静楠抱得太紧,二人一同转去,反而变成了静楠在上,他在下的趴睡姿势。
“哥哥好暖和。”静楠轻喃了声,像猫儿般团在了他胸前,趴着,更舒服了,双目昏昏,眼看又要睡着了。
荀宴无法,只能直接让她起身,道姿势不妥。
“有什么不妥?”静楠闭着眼睛嘟哝,用残留的清醒道,“既成夫妻,也没有了男女大防,为什么不可以抱着睡?”
很早以前,静楠就想和哥哥一同睡了。可惜这件事,哥哥一直很坚持,即便答应陪她,也只是坐在她榻前而已,如今可以光明正大了,静楠当然不会再听话。
荀宴:“……”
某些时候,小姑娘会害羞,但某些时候,也确实直白得令人无言。
“当心睡着了掉下去。”他这样道。
“才不会,哥哥会护好我的。”放心地道了这么句,静楠不再开口,就着趴在荀宴胸前的姿势,沉沉入梦。
久久后,喜房内才响起一声轻叹。
太子殿下在大婚当夜,理所当然又出乎意料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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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惯例,太子大婚当有三日至一月不等的假,但由于皇帝退位一事,太子在大婚第二日,便接过了诏书,从储君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
一应流程礼节,自然十分繁复,与此同时,静楠亦直接从太子妃升为皇后,在太子继任登基的翌日,接受册封。
事情虽多,但由于礼部早做好准备,倒也有条不紊。
太上皇尚在,为示尊重,新继任的荀宴便未迁宫,仍与静楠住在东宫,只是规制上有些许变化。
至于德妃、蕙昭仪等太上皇的嫔妃,自然都随太上皇去了南山行宫。
皇宫瞬间冷清了许多,静楠需要管理的宫务便也简便许多,她大致将各司总管记住,明了流程后,便不怎么管了。
不过,若其中出了差错,她总是能将人记得极其清楚,奖赏惩罚,从未有错,叫那些以为皇后年纪小好说话,而想趁机牟利之人,个个警醒过来,不敢再糊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登基事宜过后,静楠和荀宴,还只是成婚五日而已。
门才发出轻声的吱嘎,里间就有了动静。
“哥哥——”散着湿淋淋的长发,静楠赤足立在毯上,叫住人。
她方才正在沐浴,闻声就急匆匆披了件外杉跑出。
荀宴一顿,没有回头,镇静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先睡。”
“从登基那日起,你已经连着忙了三天,都是半夜才回来就寝了。”静楠眨眼,有些疑惑道,“我怎么感觉,哥哥在躲我?”
荀宴面不改色,“怎会,确实是太忙,等过了这段时日,一定陪你。”
长长喔一声,静楠道:“那哥哥,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一顿,荀宴回头,惊得瞳孔猛缩了下,静楠已无声走到他身后,两人来了个面对面。
她面上犹带水珠,如出水芙蓉,美不胜收,那双小鹿般明亮的眼眸也在一眨不眨盯着他,似在确认他的想法,若有所思。
对视半晌,她右手成拳击在左掌,发出清脆响声,恍然道:“哥哥果然在躲我。”
荀宴:“……”
事实上,他并没有特意躲静楠,二人刚大婚,他怎么可能做这种落她面子之事。这几日忙碌时,每餐他也不忘让徐英叮嘱御膳房,静楠虽不在意这些,他却不可让人因此对静楠有所轻视。
至于半夜才静悄悄回寝宫一事,一是因他确实忙到了那么晚,二是他担心闹醒了她,又发生类似大婚当夜之事。
说来惭愧,他……还未做好与他的皇后,真正肌肤相亲的准备。
既怕自己忍不住伤了她,又没有迈过心里的那个坎。
他是个正常男子,如何没有欲|望,可他的皇后又着实年少,刚及笄而已,他不忍心因一时冲动,而叫她受伤,再者……
早在大婚前,他就查过各类医书,以静楠的年纪,至少要一两年后,才可行房事。
但若只是单纯抱着小姑娘睡,他自是很愿意的,所以每逢半夜静悄悄回东宫,他都是无声息地上榻半抱着她,再在她醒之前起榻。
连着三日,除了服侍的徐英等人,谁也不知,
某种程度上,荀宴也喜欢闷着心事,他不说时,即便静楠也难以猜透。
正如此刻,她只看出哥哥在躲自己,具体缘由却是不知。
换个人,可能要伤心,静楠和哥哥相伴多年,却难以有这种情绪,便直接抱住人,直接道:“不管,今夜我要跟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