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敢来,是笃信苏锦瑶虽然抓了人,但下不去手。
这孩子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心思缜密,但从来不会真的害人。
苏盛炘虽与她不和,还曾言语冲撞她,但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顶多是把人抓来,以此威胁他们,不会真的伤他才是。
别说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就算是换了旁人家,她也是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的。
可如今,她竟真的对她弟弟下了如此狠手?
苏常安身子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去,被家丁又稳稳地扶了回来。
他想起身往苏盛炘那边走,却被束缚在这椅子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又被下人带走了。
苏锦瑶将从苏盛炘身上摘下的一个荷包丢在了地上,道:“苏大人现在可能做出决断了?”
苏常安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能对亲弟弟下得了手,是不是将来也能对他这个亲爹下得了手?
苏锦瑶也不催,只道:“你又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又想要个得力的女儿助你兴盛门庭。苏大人,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儿子和女儿,这次,只能选一个。”
而他必然会选苏盛炘。
且不说要个儿子一直是他心底埋藏的执念,就算他愿意舍弃苏盛炘,如今眼看着也是不可能再挽回苏锦瑶了。
当初秦氏在世时,本说好让苏锦瑶及笄后招赘,生下的孩子自然还是姓苏。
后来秦氏过世,苏常安也是许诺过苏锦瑶,依然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入赘的。
但他后来反悔了,不仅没让她招赘,还想把她送进宫做禁脔,导致她与苏家决裂,最终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如今她眼看要嫁入金吾将军府,将来生下的孩子自然是她和楚毅的,绝不可能过继一个到苏家来。
于苏常安而言,选了她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只会选苏盛炘。
一切都在苏锦瑶的预料之中,她看着颤着身子流下悔恨的泪水的男人,说了最后几句话。
“我准备与楚毅成亲了,但我不想从苏家出嫁。”
苏常安身子一抖,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喜讯而感到高兴。
果然,下一刻就听她说道:“在我们成亲之前,我希望能解决这件事。不然……我出嫁之日,便是苏盛炘丧命之时。”
魏氏闻言哭嚎着扑到了苏常安身前,死死拉住他的衣摆。
“老爷,老爷,妾身求你了,救救盛炘吧!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啊!”
苏锦瑶再没理会房中的动静,径自离开了。
………………
从茗芳苑回来后,苏常安独自在房中坐了许久。
他患了半边风,身子本就大不如前,此刻呆坐在房中的阴影里,身形似乎更加枯槁。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唤了下人进来,道:“去大小姐的院子。”
苏锦瑶被封县主后,府里人基本都称呼她为县主了,便是苏常安在下人面前提起她,一般也是称为县主,今日却少见的用了以往的称呼。
下人虽不知他为何要去那个院子,但也没敢劝,当即带着他过去了。
自从上次苏锦瑶来住过之后,苏常安便吩咐让人日日打扫。
如今这院子不再像以前那般脏乱,但院子的主人却再也没回来过了。
苏常安挣脱下人的手,自己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了进去。
这院子曾经是他在府里除了正院以外最熟悉的地方,从前苏锦瑶年幼,他和秦氏一同带着她在花园玩耍,玩累了就一道送她回来休息,将她哄睡了才离开。
院中有一架秋千,是秦氏让人给苏锦瑶搭建的,他曾不知多少次站在那秋千后,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高高推起,听着妻子在旁边叮嘱小心一点,别太高了。而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却笑着喊他:“爹爹,高一点,再高一点儿。”
曾经的场景历历在目,但如今却恍若隔世。
苏常安走到那原本搭建秋千的地方,问:“这里的……”
他本想问秋千,后来想起苏盛炘偷溜进来玩的时候从秋千上摔下来,魏氏一怒之下便让人把那秋千拆了。
他舌尖发苦,半晌没再言语。
下人却会错了意,自行接道:“哦,您是问原本摆在这的鱼缸吧?”
“前几日天气不好,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这鱼缸半夜里被雷劈了,碎了一地。夫人觉得不吉利,就让人收拾了,也没再摆什么别的东西在这。”
“你说……什么?”
苏常安僵硬地转过头去。
下人有些莫名:“就……鱼缸啊。县主上次住进来前,您不是让把院子好好收拾收拾吗?当时管事的妈妈觉得这院子有点空,就摆了个鱼缸在这,谁知道三更半夜被雷劈了呢。”
苏常安听到被雷劈了这几个字,身子晃了晃,半晌后抬头看了看天,两行老泪从眼角滑落。
“天意,天意啊……”
………………
翌日,郑太医的长媳何氏作为冰人代楚毅去苏家上门提亲,眉眼含笑满脸喜气,张嘴闭嘴都是恭喜。
虽然人人都知楚毅心悦长乐县主,两人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但三书六礼不可废,该走的仪式还是要走的。
何氏也没想到楚毅竟请自己来做冰人,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生怕做的不好,特地换了身隆重的装扮,堆着笑就来了。
谁知道苏家二老听了她的来意,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气,耷拉着脸像是死了爹娘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报丧的。
何氏不明所以,只能干巴巴地笑着,自己把这出独角戏唱完了。
好在苏家这两位虽然脸色不好,却也都没有反对,她也算是完成了今日这桩差事。
她离开之后,楚毅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知道金吾将军与长乐县主的婚事总算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外人不知内情,都觉得这是件喜事,排着队上苏家道喜。
就连苏家的下人,也觉得府里用不了多久就要迎来一位新姑爷了。
只有苏常安和魏氏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喜事,而是一道催命符。
苏锦瑶这是在催促他们,让他们尽快做出决断。
不然等婚期定了,她出嫁了,苏盛炘就再也回不来了。
魏氏昨天一夜眼泪都没止住,此刻眼睛肿的桃核一般,嗓子也干哑了,勉强挤出一道声音对苏常安道:“老爷,妾身求你,快把盛炘接回来吧。”
苏常安满面颓然,耳边一时是魏氏哀求的声音,一时是苏锦瑶绝情的言语。
他闭了闭眼,想把这些声音从脑子里清出去,却觉得眼前惊雷一闪,一道电光劈碎了那个代替秋千的鱼缸,也劈在了他身上。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出声:“让人去告诉昭昭,我……答应了。”
于是,不久之后,整个京城都震惊了。
就在楚将军上门提亲,准备迎娶长乐县主。就在长乐县主眼看着就要嫁入将军府,光耀门楣的时候。苏家却忽然提出要将这个女儿过继到秦家,从此以后让她改姓秦。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笑话,但没过多久,这“笑话”就成了真。
苏家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长乐县主划清界限,等秦家人来了之后,很快就签完了一切文书,过了明路,将这个女儿“让”出去了。
与此同时,苏盛炘终于被送回了苏家。
魏氏时隔多日见到自己的儿子,哭着奔了上去,一把将人抱进怀中,之后急急忙忙就开始查看他身上伤口。
这一看,却见苏盛炘除了饿瘦了不少,身上半个疤痕没有,连根汗毛都没掉。
苏常安拄着拐杖站在一旁,总算明白自己又被骗了,但此时再想后悔却已经来不及。
一切尘埃落定,从此以后,他再没有昭昭这个女儿。
第78章 更名 秦昭
秦家来的是秦老夫人的四子秦堰, 也是苏锦瑶的四舅舅。
但苏锦瑶并非过继到了秦堰膝下,而是过继到一个已经过世,与苏锦瑶素未谋面的秦家旁支名下。
这一支于二十年前已经断绝, 族谱上最后一人当年随商队出行遭遇匪盗, 不慎殒命,死时才十七八岁, 还未成亲,自然也就没有子嗣。
把苏锦瑶过继到他名下, 等于给这一支续上了后嗣, 但苏锦瑶也无需侍奉爹娘, 只要在家里供奉个牌位就好。
这是秦老夫人的意思, 也是苏锦瑶自己的意思。
弘安帝不喜楚毅和苏锦瑶身边有过于亲近的族人,先前苏锦瑶和苏家种种不和, 弘安帝不仅不以为忤甚至乐见其成。
秦老夫人过年来京时已经看出这点,所以没在京城停留太久就离开了。
她年纪虽然大了,但心思清明得很。
楚毅如今与弘安帝君臣相宜, 那是因为他们目前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楚毅做的事也件件都让他满意。
但若因为秦家将苏锦瑶记在了嫡支而让他心生不满, 进而与楚毅生出嫌隙, 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老夫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就选定了那支已经在族中没了人, 不仔细看都难以在族谱上找出来的旁支。
这样苏锦瑶便只是在秦家记个名, 并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亲眷。
如此一来, 陛下知道他们识大体, 并不贪恋苏锦瑶与楚毅的这层关系,也就不会为难他们。
等事情都办妥了,秦堰松了口气, 对已经改名为秦昭的苏锦瑶说道:“这次你大舅舅本是想亲自过来的,说是许久没见你了,很是想念。但你祖母不许,最后倒是让我捡了便宜,能来京城看看你。”
秦昭的大舅舅也是秦家如今的掌家人,若是让他放下手中的事亲自赶来,难免显得秦家过于重视这件事,与秦老夫人让苏锦瑶过继到旁支名下的初衷不符。
但苏锦瑶怎么说也是县主,派个旁支来也不像话,倒像是在刻意撇清关系,于是最终这差事落在了秦堰身上。
秦堰是秦老夫人的亲儿子,苏锦瑶的亲舅舅,在家里也管事,只是不像他大哥那样掌家。
派他来既不显得太重视,也不显得过于轻慢,正合适。
秦昭轻笑:“如今我要改口叫大伯了。”
她既已改姓秦,那就是秦家的女儿。原来的舅舅也就不再是舅舅,而是叔伯。
秦堰恍然,道:“是是是,那我也变成四叔了。”
说着又掐指一算:“不对,你那记名的爹若在世也才三十七八,比你娘还小些。那我便也是伯父,四伯父。”
秦昭从善如流,笑着唤了声:“四伯父。”
秦堰脸上乐开了花,忙应了,又得意道:“我是第一个听你喊伯父的,你大伯他们知道了不知要嫉妒成什么样。”
他说着又有些感慨:“当初我们兄妹几个,属你娘年纪最小。没想到……倒是她早早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