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见她额头泛红又有些懊悔,轻轻帮她搓揉:“小晚,对不起。”
“唔?”
崔晚晚惊讶,傲气如崔衍,难道为这点小事道歉?
“对不起。”崔衍轻抚她的头顶,就像她幼时一般。他眼眸低垂,歉疚道:“当年是我没有护好你。”
崔晚晚及笄那年,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差点踏破了崔家的门槛。最后崔父千挑万选,定了世交陆家的嫡公子,此子人品贵重且才学出众,家世清贵还知根知底,是绝佳的乘龙快婿人选。但崔家父母心疼女儿年幼,要求多留几年再出嫁。
彼时崔晚晚是京城里最惹人艳羡的姑娘,出身显赫,父慈母爱,还有两个宠她的兄长,连未婚夫陆湛也是人中龙凤。也许是她人生前十几年过于顺遂,所以在十六岁的时候跌了个大跟头。
崔晚晚遇见了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元启。
元启对她一见倾心,求爱不成屡屡被拒,崔晚晚自觉不是什么大事,倾慕她的人何其多,那些狂蜂浪蝶若不拒绝得狠一些,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烦都烦死她。
但元启不是平常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皇帝垂暮,太子风华正茂,他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怎能容忍有人藐视皇权威严?
元启看似仁厚实则心胸狭隘,但顾忌储君的名声隐忍不发,崔晚晚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扎根久了就变成了一道执念。
没过多久先帝驾崩,元启继位。国丧刚过,新帝就不顾文武百官反对,执意纳崔氏女为妃。
崔晚晚缓缓摇头:“阿兄,不怪你。”
当年崔家兄弟二人前后外放为官,京中家里只有父母小妹。国丧期间不得宴饮玩乐,所以崔晚晚想出门透气,只好随母亲去礼佛烧香。
山郊古寺,本是佛门清净之地,却滋生出最阴暗的恶孽。
崔晚晚看着后脑着地晕死过去的母亲,跪在元启的脚下,含泪苦声哀求。
元启居高临下瞧着她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胸中意气膨胀:“朕还记得从前崔小姐,对朕总是不假辞色。”
“以前是臣女不识好歹,求陛下宽恕。”母亲生死未卜,崔晚晚只能自断傲骨,匍匐磕头。
“崔小姐言重了。”元启手中的扇子挑起她的下巴,“这般美人儿,朕怎舍得怪罪?”
扇子沿着她的脖颈缓缓下滑,停在襦裙衣襟处。
崔晚晚似乎忘了不能直视君王的规矩,怔怔盯着他好一会儿,复又垂下眼帘,再次抬眼已是一脸媚笑。
“臣女,侍奉陛下。”
第14章 留下 亲娘当不成,养娘如何?……
十四章
崔衍虽不知当日详细经过,但后来崔母伤重归家,对外说辞是不慎跌倒,在床上躺了月余终是伤重不治,撒手人寰。他千里迢迢回家奔丧,却又得知了小妹竟入宫为妃的消息。崔衍素有神童之名,头脑是何等聪慧,略一思忖便推测出来龙去脉,此事绝对与新帝脱不了干系。
可恨崔家世代为忠,到最后却效忠了这样的帝王,落得这般家破人亡的结局!
崔衍还是懊悔:“如果当年我……”
崔晚晚在他面前从不提自己如何与元启相处,他也只能从外人口中探知一二,什么独爱专宠、骄奢淫逸、夜夜笙歌……多数不是什么好话。
想来深宫生活也是诸多苦楚的。
“阿兄,别说那些扫兴的事了。”崔晚晚打断他,不想他再沉湎愧疚,转而道,“今日之事你都知晓了吧,咱们这位新陛下可真是敢作敢为呢。”
崔衍点头:“我一早便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为何?”崔晚晚好奇,“你从前便对他颇多夸赞。”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拓跋泰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智勇双全、用兵如神这些,看他如何率军击退匈奴便知道了。但难能可贵的是,三方联军起义,唯有他的人马途经各座城池,不烧不抢不扰民。”崔衍啜了一口茶,“足以证明他所谋之物,远不是高官厚禄这么简单。拢聚民心且爱惜名声,这是历代明君才会做的事。”
“如此看来,他的谋划可能早在你我之前。”崔晚晚点头赞同,随即哀叹一声,“阿兄,我怎么觉得咱们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呢?”
“崔家祖训世代忠君,但到我这里,需得加上几个字。”崔衍一字字道,“只、忠、明、君。”
也只有崔衍这般恃才傲物的人,敢这么大逆不道,说出不事昏君的话来,甚至隐约还透露出要改天换地的意思。
“那阿兄觉得,拓跋泰会是明君吗?”
崔衍摇头,轻笑道:“坐得稳皇位再说吧,如今他好比从狼窝里抢了肉的猎人,身旁都是虎视眈眈的恶狼,正眼红得不行呢。”
江肃万万没有想到,他螳螂捕蝉,拓跋泰黄雀在后,自己竟是养了条白眼狼在跟前,到头来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
太傅是天子之师,地位尊崇,但并无实权。拓跋泰此举明升暗贬,大典结束之后,加封太傅的圣旨就到了江肃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金银地契等赏赐。
江肃面无表情接了旨,关上门却大发雷霆,砸碎一屋器物。平复心绪后他招来心腹。
此人叫赵阔,正是之前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位谋士。赵阔四十余岁,身材精瘦其貌不扬,颧骨高高凸起,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
进屋见到满地狼藉,还不等江肃开口,赵阔率先伏地磕头请罪:“主公息怒!是我等不察,竟让那拓跋小儿钻了空子,还请主公恕罪!”
“先生请起。”江肃深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应当笼络人心,于是做出一副温和模样,虚扶一把,“我请先生来,是想商议应对之策。”
赵阔起身,毕恭毕敬道:“如今那拓跋小儿既已恢复安乐王后人的身份,又有遗诏玉玺在手,登基称帝占着‘名正言顺’四个字。”
“既然木已成舟,不妨让他先坐着皇位。”赵阔捋着胡子,眼神精明,“镇南王与房牧山两个心腹大患,拓跋小儿必不会放任自流,且看他如何与那二人斗法。主公趁此时机韬光养晦,待到他们几败俱伤……”
赵阔说着说着去看江肃脸色,只见他闭口不言,也不表态,便知道这是还没说到心坎上,于是眼珠一转,道:“但拓跋小儿这般算计主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在下有一计,可让他身败名裂。”
江肃这才开口:“说来听听。”
登基之后诸事繁琐,拓跋泰一方面要提防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发难,一方面又要处理朝中各项事宜,于是连着在正殿住了四五日,每天合眼不超过两个时辰。
待到大事理顺,这日入夜,他抽空摆驾摘星楼。
按照祖宗规矩,诞育子女的先帝嫔妃,可随子女前去封地养老,没有子女的,就打发去守皇陵,或者送至宗庙出家修行。
拓跋泰尚未下旨言明后宫一干人的去处,众嫔妃战战兢兢,生怕这位铁血手腕的新帝看她们不顺眼,要让诸女殉葬。
佛兰早已收拾妥当,日夜盼望可就是不见出宫的旨意下来,不禁疑问:“您说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崔晚晚闲来无事,竟然在画画。她伏在案头仔细描摹线条,头也不抬地说:“揣测君心可是死罪,我怎么知道他想什么。”
难道她揣测君心的时候还少了?
佛兰哼道:“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崔晚晚收笔,笑道:“好啦,小老百姓快来点灯,瞧瞧我的画作。”
佛兰掌灯走近,只见她画了一副江山图,江河浩渺,群山层峦,犹如仙境。
崔晚晚颇为满意,问道:“这幅如何?”
“一般般,不及您在家所作。”佛兰故意气她。
“太久没画手生而已,你不识货。”
崔晚晚冷哼一声,把画晾在案桌之上。此时自外进来一名内侍,急急禀告圣驾已至殿外。按理说崔晚晚要出门跪迎,但她置若罔闻,自顾自在画上填色。
拓跋泰进殿看见众人跪在地上,朝思暮想的那人却不在其中,他挥退闲杂人等,在桌案寻到崔晚晚。
“怎不理人?”
手中紫狼毫被抽走,崔晚晚瞪他一眼:“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寒舍?”拓跋泰指着四周金壁银柱,道:“如果此处都称寒酸的话,那正殿只能算作草屋了。”
“你喜欢的话,让你住好了。”崔晚晚仿佛这才想起他如今是皇帝,敷衍屈膝一礼,“臣妾见过圣上,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拓跋泰去牵她的手,眼里不自觉浮起笑意:“真让我住这儿?”
“你该自称朕。”崔晚晚嫌弃不已,咕哝一句,“当了皇帝也不像。”
拓跋泰负手在背,环顾寝殿四周,似乎真的在考虑如何把御案龙床搬来安置。他缓缓踱步,乍见一口金丝楠木大箱放置在屏风旁,正好挡着路。
随手掀开箱子,里面是几件普通衣衫以及一些书本画册,他略微翻了翻。
“在看什么?”
颜料晾干,崔晚晚徐徐把画卷起,见到拓跋泰躬身在屏风旁瞧什么。
拓跋泰转过身否认,收紧手掌:“没什么。”
“天子一言九鼎,陛下可记得还欠我一件事?”
她所说的是太液池喂鱼那日,他问她要什么好处?她说会让他做一件事。
拓跋泰点头:“自然。”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略有紧张,补充道,“只要力所能及。”
“我想请旨遣散先帝后宫。”崔晚晚满怀对将来生活的期待,眸里都是媲美星辰的光芒,“你放她们出宫去,再赏赐些财物,以后婚嫁自便。她们必定感恩戴德,出宫以后也只会宣扬陛下心慈仁厚,如此一来,陛下在民间声威更盛。”
“娘娘想得倒是周到。”
拓跋泰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落进崔晚晚的耳朵里就觉得不对劲了。
娘娘?如今她算哪门子娘娘?
她心情好也不跟拓跋泰计较了,笑盈盈的:“你没说不,就算答应了。”
“可。”拓跋泰点头,复又问:“那你作何打算?”
“我也一道出宫去,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崔晚晚把那卷画塞进拓跋泰手里,“送你。”
刚才她描色的时候,拓跋泰已仔细瞧过,笔法不俗线条轻快,想来作画之人心情极佳。
离宫归家,从此游山玩水,她应是很高兴……
说起来二人相识时间尚短,谈不上什么用情至深,她又是个惯会撒谎卖乖的女人,走便走了,可拓跋泰就是觉得心头堵得慌,他犹豫须臾,终是忍不住问:“能否留下?”
崔晚晚惊讶看他。
他直直对上她的目光,眼神灼烈:“我想你留下。”
如此热烈直白的言语,崔晚晚岂会不明白?她故作没有听懂,戏谑道:“留下作甚?接着当太后吗?”
拓跋泰恼她此时此刻还要避重就,故意无视自己一片真心。他抓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娘娘对朕既无生恩,更无养恩,凭什么做太后?”
崔晚晚抿笑,凑过去贴在他耳廓,朱唇微启。
“亲娘当不成,那养娘呢?”
第15章 露水 今夜,我愿与君共度良宵……
十五章
崔晚晚自认为只要她想,没有男人会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有意引诱拓跋泰,一来是察觉到他对自己确有几分怜惜甚至爱慕,帝王的怜爱那是能化作实实在在好处的,她不会傻到不要。二来,都说得不到的才会惦记,她认为拓跋泰是因为没有吃到,故而纠缠不放,她若想顺利离宫,少不得要舍一顿肉给这头狼吃。
可她连衣裳都解了,风情万种地伏在拓跋泰膝头,却换来他愈发冷冰的眼神。
“崔晚晚,你给朕起来。”
崔晚晚还是像从前那样撒娇:“陛下好凶,都吓到人家了,身子发软起不来嘛。”
拓跋泰气急,捉住她的肩就把人揪了起来,顺道还把她衣裳拉拢。
“端正些,好生说话。”拓跋泰正襟危色,大掌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抬眼正视自己,“你我之间,究竟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