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泰狩猎刚回来,就被她扯到御案之旁, 要他在几百个精挑细选的字里再挑一个最好听的出来, 用作小女婴的名字。
他看着那些“柔”“茜”“曼”之类的字就头疼,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 随手指了一个。
“琪?”崔晚晚思忖,“琪花瑶草, 意为珍贵美玉,寓意是不错,可会不会孩子小了压不住呀?银霜说要贱名才好养活……”
“咳, 跑了一天浑身是汗, 朕去更衣。”说完赶紧溜走。
留下崔晚晚对着密密麻麻的字继续纠结。
过了两日房英莲来飞霜殿探望崔晚晚。
“这就是娘娘捡来的女婴?”
“对呀。”崔晚晚一副自豪的口吻,“可爱吧?”
房英莲点头:“嗯,小小又软软。”
说话间孩子忽然醒了开始哭,奶娘急忙进来抱走喂奶。虽然孩子放在飞霜殿养, 但崔晚晚和佛兰都没有育儿经验,最后还是找了两位奶娘来帮忙。
房英莲等外人走了才问:“娘娘是如何打算的?真要一直养着这个孩子?”
贵妃搬到行宫住了几个月,竟然捡了个孩子回来养,外头风言风语都传遍了,众人纷纷猜测这个孩子的来历,甚至有人说她是奸情败露才被今上赶出内宫,其实她早就珠胎暗结,于是偷偷生下孩子云云。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无人敢传到她耳中罢了。
崔晚晚何等机敏,听她这么一问就觉得有古怪,反问道:“是我二哥让你问的?”
房英莲又不是那些爱讲是非的碎嘴女子,怎么会如此八卦?定是有人要她来问,这个人还要请得动她,这样一想,除了崔浩别无他人。
房英莲略窘,实诚点头:“崔兄关心你,托我来问问。”
“你给他说少操闲心,不然老得快。”崔晚晚不以为然,转而笑着问房英莲,“话说白将军和我二哥,你更喜欢谁?”
房英莲眉头微皱:“这个……不好说。”
崔晚晚一副看好戏的口气:“虽说崔二是我兄长,但在婚姻大事上我帮理不帮亲,他这人风流惯了,外头红颜知己可不少,你若选他,少不得要处置那些莺莺燕燕。而白将军对你可谓痴心一片,你嫁给他应该没那么多烦心事。不过将来的事谁说的清呢?也许我二哥浪子回头也说不定呀。”
“实在左右为难,干脆两个都选!”崔晚晚不嫌事大,竟给房英莲出馊主意,“索性请一道圣旨,让他二人都入赘你家,做你的夫郎。你放心,我还有个长兄,用不着崔二传宗接代,而白将军只要能娶你,肯定也是愿意入赘的。这样你就可以单日一个夫郎,双日一个夫郎,享尽齐人之福……”
房英莲都被她说懵了,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崔晚晚越说越起劲,甚至还追着她问考虑得如何?要不要这便一起去找拓跋泰下旨?
“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我并无成婚打算,现在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房英莲终于回过神来,婉言谢绝。
崔晚晚惊讶:“为何?”
“为什么男人可以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而世人对待女子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嫁人生子,当个贤妻良母?”房英莲是真正的胸怀广阔,巾帼不让须眉,“我并非是说贤妻良母就不好,但我觉得女子不该只有一种活法,而我恰恰志不在此。”
“唉——”崔晚晚听完她的话长叹一声,感慨万千,“看来我是无缘喊你二嫂了。”
房英莲笑道:“但可以继续做手帕交。”
当晚“单双日夫郎”的典故就传到了拓跋泰耳朵里。
他掐着那顽劣美人的腰肢,恶狠狠问:“你也想单日一个,双日一个?”
“不是呀。”崔晚晚娇妩轻笑,歪着头抛给他个媚眼,“我想要的是白天一个,晚上一个。”
“白天那个就负责陪我三餐,还要与我画眉,同我扑蝶,我跳舞时他奏乐,我作画来他磨墨……”
她越说越不像话,拓跋天嘲讽道:“这叫吃软饭。”
崔晚晚横他一眼:“你不吃就算了,还管别人吃不吃?”
他当即给了她两巴掌,小惩大诫。
“疼!”崔晚晚嗔唤两声,还在不知死活地惹他,“至于晚上那个,就用来暖床吧,如此各司其职,甚好甚好——”
她一贯调皮捣蛋,三天不撩拨就皮痒痒,拓跋泰懒得与她争辩,索性擒住两只皓腕一把按在她头顶。
崔晚晚被他压制住,觉得自己就像只躺在砧板上的鱼。
“我胡说八道的,郎君大人有大量,别同我一般见识。”美人鱼可怜兮兮地求饶。
“晚了,还有,朕很小气。”
言下之意就是今夜不能善罢甘休了。只见他像捕到鱼儿的鲸鲨,俯首而下用牙齿撕扯开衣物,一口咬住丰腴可口的鱼肉。
任随美人鱼再机敏灵活,遇上海中霸主也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
自从住到行宫,每月三旬的首日太医令都要为贵妃复诊,调整药方。
这天正是请脉的日子,辇轿把崔晚晚送入开阳门外的重明阁中,这里介于后宫与外朝之间,又有缭墙遮挡,是个隐蔽之地。
阁内有一间宽敞房屋,里面陈列简洁,惟独幔帐惹人注目,只见厚重幔帐自屋顶悬落垂地,犹如一堵不透风的墙,把房间一分为二。崔晚晚从一道门走进去,径直在幔帐旁边的椅子落座。佛兰为她挽起袖子,然后掀开幔帐上开的小洞,让她把手伸过去。
幔帐另一侧的郎中是从其他门进屋的,自是看不见帐子后面的情形,惟见递过来的这只手莹白如玉,十指纤纤,丹蔻嫣红,可想而知手的主人定是位绝色美人。郎中不敢多看多问,在手腕上覆了一块丝帕,隔着轻轻搭脉。
须臾,郎中诊完脉撤走丝帕,崔晚晚便把手收回来。她也不开口,带着佛兰从进来的那道门径自离开。
待旁人都走光,太医令才开口问:“韩师弟,如何?”
姓韩的郎中略微沉眉,摇了摇头,随即开始收拾脉枕放入药箱。
太医令不甘心,追着他问:“你惯有死骨更肉的技法,再难的病症也能开方,为何这回连试也不肯试?”
韩郎中沉吟:“她无沉疴在身,更谈不上命悬一线,除了子嗣艰难而外,是个再康健不过的人了,既然如此,我为何要给她开方?师兄,告辞。”
两人是师兄弟,太医令自是熟知韩郎中急躁直率的脾性。他拦住人,故意出言激将:“我看你不是不能治,而是不敢治,你怕得罪贵人!师弟你什么时候也这般畏手畏脚了?”
果然韩郎中闻言恼怒,道:“我孑然一身有何好怕?我只是不愿做那舍本逐末的缺德事!”
“舍本逐末?”太医令抓到关键,追问道,“此话何解?”
……
从重明阁出来以后,崔晚晚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佛兰温柔问她怎么了?
“已经换了三个大夫了。”崔晚晚挤出一抹苦笑,“姐姐,我应该是治不好的。”
尽管太医令从未亲口明说,但聪敏如她怎会推敲不出结果?若是有人能治,自当开方熬药送来,怎么会频频更换大夫?
佛兰连忙出言安慰:“不打紧,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还不行就再换,天下那么多名医,一定有能治的。我们不要急,慢慢等就是了。”
“我是可以等,但郎君不能一直陪我等啊。”
天子无嗣则社稷不稳,拓跋泰已经二十五岁,再过几年便是而立之年,总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还膝下空空吧。
佛兰还想说些什么,崔晚晚却不再提这件事,转而又充满了笑意和期盼:“马上就是新年了,咱们快想想今年在行宫要怎么过才好。”
年节总是让人欢喜,佛兰也笑着感慨:“是啊,这都腊月了,总觉得今年过得好快,一眨眼就没了似的。”
“我也觉得太快。”
崔晚晚附和,口气中带着深深眷恋,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难以割舍。
第85章 爬床 金枝玉叶。
今年的岁除之日, 今上在行宫设大筵,召重臣和宗亲入阁一同守岁。
入夜,几乎所有宫殿都燃巨烛, 燎沉檀, 整座行宫萤煌如昼,香闻数里。今夜还有乐吏千人进行傩舞表演, 供众人观赏。
这个时候许多文臣都要作诗称颂君主圣明,歌舞升平。换做平时拓跋泰肯定不喜这般华而不实的场面,但守岁一年一次,况且有辞旧迎新的美好寓意, 他便随着这些人去了,甚至还大方予以赏赐。
崔晚晚喝了几个月的苦药,人都清减了些许,难得今日得了太医令允许不用忌嘴, 也没有佛兰在旁耳提面命, 于是使眼色叫金雪倒酒,她不住地朝小丫头眨眼, 可眨得眼睛都酸了,金雪还是迟迟不敢动, 反而朝天子所坐的方向努嘴示意,弄得跟嘴角抽筋似的。
拓跋泰被主仆二人的眉眼官司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开口:“喝吧。”
这下金雪得了圣谕, 赶紧把酒甄满。
拓跋泰举杯, 邀众人共饮。
待到筵席过半,宗亲重臣皆是酒酣耳热,这个时候只听御座之上的天子开口。
“朕与贵妃收养一女,赐名琪, 封金枝公主。”
此言令众人始料未及,顿时四周鸦雀无声。贵妃在行宫捡拾到婴儿的传言大家都略有耳闻,其中真真假假不好分辨,大伙也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不想陛下却主动说起,天子竟然认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弃婴为养女,还封为公主。这不仅是史无前例,更是闻所未闻,堪称惊世骇俗。
吃惊的不止宗亲重臣,就连崔晚晚事先也不知道拓跋泰是这般打算的。
而他的口气毫无转圜余地,波澜不惊地陈述完,仿佛只是知会在座众人一声。
琪乃美玉,封号金枝,可见今上是把这个养女当做真正的金枝玉叶来看待的,如此一来便再没有人敢轻贱她的出生来历。
但是立马有大臣出言反对,说这不合祖宗规矩,大魏皇室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谁说没有,”拓跋泰道,“朕也曾是旁人的义子。”
大臣反驳:“义子与嗣子不同,义子只是恩养,嗣子则要继承宗祧。此女得陛下赐名,承继天家之姓,将来便要上玉牒、入宗庙。但自古以来收养应是同宗于昭穆相当者,陛下此举并无先例可循。”①
拓跋泰的口气不容置喙:“朕便开这样一个先例。”
大臣还想争辩,却被他一句“朕意已决”制止。众人这下知晓今上并非跟大家商量,只是告知一声。
崔晚晚在案桌下去牵他的手,紧紧一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拓跋泰唇角微翘,低声道:“晚晚,从今往后我们有女儿了。”
这时,座下的崔衍站起来,开口道逢此佳节,他愿高歌一曲为晚宴助兴。于是乐师起了调子,崔衍一边敲着小鼓和之,一边开口吟唱,很快就扭转了方才凝滞的气氛,筵席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子夜有烟花焰火,拓跋泰与崔晚晚起身离席,一起携手登上观风楼。
回忆去年岁除,两人闹了不快,她独自登高远眺,心中空洞惘然不知归处,好像暗夜中独行踽踽的旅人。好在后来他找了过来,点亮了那盏引路明灯。
“阿泰,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在望仙台看焰火。”她还是依偎着他,仰头看着夜空中炸开的绚烂多彩,眼睛里像是有星星落进去。
“怎么不记得,朕记得你先是自己跑到高台上跳了支舞,随后朕带你去看了仲祺他们,还有你又毁朕清白……”说到后来他忍不住带上笑意。
她也笑,张着嘴说了些什么。但是此刻烟花爆竹齐放,噼里啪啦炸得乱红飞溅,整座行宫都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掩盖了她的声音。
“你说什么一年?”拓跋泰没听清。
她摇了摇头,捂住耳朵躲进他怀里。
不知不觉已过一年。
一年了啊。
正月初七,帝驾回京。
这一年的上元节,他们仍旧一起回崔府过,然后去逛了灯会,只是今年朝廷没有再立那样一座奢华的灯塔花树。接下来要加固长城、养战马、修河堤……朝廷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开支巨大,从年初开始拓跋泰就下了旨要众臣节俭,自己一马当先,以身作则。
崔晚晚也晓得他的不易,没有过多要求,只是喊他买了一盏平平无奇的花灯,绢布上随意画了几笔兰草,素淡得很,也很便宜。
“换一盏,这个太平常了。”拓跋泰觉得这盏灯不配她,“我何至于连盏灯都送不起?”
“我就喜欢这个,郎君快给钱!”她提着灯催他付账。
虽然花灯普通,但是拿灯之人容色倾城,所谓美人提灯便是如此,无所谓灯是什么模样,路人皆盯着美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