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晚晚得意:“我就说这盏灯好看,你瞧他们都在看呢。”
拓跋泰盯着她道:“是好看。”
入夜两人回宫,拓跋泰回紫宸殿批折子,崔晚晚则返还长安殿,进屋就先让金雪把花灯挂起来。
金雪捧着灯左看右看也没瞧出特别之处,纳闷地问:“娘娘为什么买这样的灯?什么也没有呀。”
“你懂什么,就这样的才好。”崔晚晚不满一个二个都嫌她眼光不佳,于是吩咐,“拿我的笔墨粉彩来。”
她画技不凡,寥寥几笔就在花灯一面勾勒出一幅画。金雪银霜都凑过来来看。
梳着双丫髻的女童手里牵着一根线,线的尽头是纸鸢,旁边还有一对男女。
金雪看懂了:“是小女孩和爹娘在放风筝。”
崔晚晚转过花灯另一面,又画了一幅。
“小女孩长大了,藏在花枝背后偷看心上人!”
“她嫁人了,正在拜堂呢。”
“她和郎君举案齐眉,然后生了孩……咦?娘娘怎么不画了?”
金雪看贵妃画了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他们低头看着怀里,直觉那个地方应该再画个婴孩才对,谁知崔晚晚停顿一瞬,落笔却只画了本书。
“好了。”崔晚晚搁笔,望着花灯微笑,“两人在吟诗作赋,挂起来吧。”
金雪觉得最后这幅画有点美中不足,若是画上一家三口,便又能跟第一幅的放风筝连贯成一个美满故事。
“奴婢来。”银霜接过花灯,把灯挂在梳妆台上方。她用手转了转灯,兀自欣赏了许久,爱不释手的模样。
崔晚晚见状笑问:“霜儿喜欢?那送给你吧。”
银霜素来内敛,今夜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态,闻言取下花灯屈膝道谢:“奴婢谢娘娘赏赐。”
正月末,北地几个胡人部族来京城觐见朝贡,其中就有斛律金。拓跋泰先是设宴款待了这群人,然后晚上单独留下斛律金一起饮酒叙旧。
两人是多年旧友,又皆是海量,喝起酒来简直没完没了。崔晚晚倒是早早回去歇下了,拓跋泰则过了子时才回到长安殿,脚步都是飘的。
他虽然醉得不轻,但却记得不能让一身酒气熏到了崔晚晚,于是进了偏殿准备独自醒醒酒,正好看见值夜宫女在此,便喊她煮些浓茶来。
他靠在榻上阖着眸子养神,衣领微敞露出一小块结实胸膛,与平素威严的样子大相径庭,很有几分风流郎君的意味。
“陛下,茶来了。”宫女很快回来,如是说道。
他没有睁眼,懒洋洋“嗯”了一声。
忽然一双手轻轻搭过来,温热的指尖落在太阳穴。
这宫女温柔开口:“陛下,奴婢服侍您。”
……
崔晚晚觉得有些不对劲。
“金雪,银霜的病还没好?”
她已经三日没有见过银霜了,这丫头勤快本分,从来不曾托病躲懒。一开始她只是随口一问,佛兰皱了皱眉头,随口说了句“病了”就不再提。
可是这都第四天了,仍旧不见银霜踪影,问佛兰一直说还病着,还说大夫讲银霜的病会传染人,所以不让旁人探视。崔晚晚转而去问金雪,这丫头却支支吾吾的。
“……唔,没、没好。”
她觉得不对劲,一把拉住金雪,厉声质问:“你老实告诉我,银霜到底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金雪不敢看她,垂着脑袋否认:“没有!奴婢没有事瞒着您……”
崔晚晚气急,一拍桌子站起来:“不说是吧,我自己去找!”
金雪连忙扑跪在地抱住她的腿,哭着乞求:“娘娘别去,别去——”
正在两人纠缠之际,佛兰听见动静过来,眼看再也瞒不住了,只得说出真相。
“是我错看了那丫头,爬床的白眼狼!”
崔晚晚一惊:“你是说银霜她……”
宫里的女人想爬的床,从来都只有一张。
天子龙床。
第86章 弹劾 时候到了。
崔晚晚在掖庭局的诏狱中见到了银霜。
自从那晚触怒龙颜被发配至此, 银霜先是受了刑,后来又被扔进牢中自生自灭,她不知天日地熬着, 心想也许这便是她葬身之处了。
阴暗逼仄的牢房, 她蜷缩在墙角,觉得有什么活物爬上了小腿, 带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应该是老鼠。但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去赶走它,于是只能任由这东西在身上游走。
“银霜!”
耳畔传来金雪咋呼呼的声音,银霜起先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狱卒来打开门锁, 金雪哭着扑上来抱住她,她才发现这是真实的。
金雪眼泪鼻涕一大把:“银霜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痛不痛啊?”她一边问一边大哭,搞得好像受了刑的是她似的。
银霜反过来安慰她:“都是皮外伤,我没事。”
“那、那就好……”金雪抽噎着抹了把脸, 想扶她起来, “走,我们跟娘娘回去。”
银霜这才抬起满是血污的脸, 眼睛看向崔晚晚,只见秾丽美好的贵妃站在牢房门口, 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奴婢见过娘娘。”
银霜费力站起来,拖着还在流血的腿一步一步缓慢挪过去,朝着崔晚晚磕头问安。
崔晚晚垂眸看着她, 目光沉沉, 半晌才开了口。
“金雪你去外面,我和她说几句话。”
狭窄潮湿的牢房只有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孔,正午的光线照进来也无法驱散那种发霉腐朽的血腥味,主仆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静默了好一阵。
老鼠突然窜了出来,“吱”的一声,崔晚晚吓得不轻顿时一跳,银霜见状赶紧扑过去摁住老鼠,捏着扔出牢房。
“娘娘莫怕,已经扔远了。”银霜出言安慰脸都吓白了的崔晚晚。
崔晚晚最怕这东西,手抚胸口惊魂未定,深吸一口气,不解地问:“为什么?”
银霜重新跪下,却并没有回答。
“银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崔晚晚又问了一遍。
主仆二人相处时间并不长,还记得银霜刚到长安殿还是个瘦小的姑娘,看着年幼,却像一株顽强生长的杂草,眉宇间神色坚韧。她一直以来勤快又老实,在佛兰的悉心栽培下,已经能够在许多事上独当一面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将来一定能成为不逊色于佛兰的大宫女,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选了另一条路。
她要做皇帝的女人。
在长安殿这么久,银霜谨小慎微行事妥帖,之前从未表露出想登上枝头变凤凰的企图,就连拓跋泰也对她没有戒心,甚至还觉得她伺候贵妃比金雪那个笨丫头要好。
所以他醉酒归来看见是银霜当值,才放心地让她服侍茶水,毫无防备。只是当她一双手触碰过来之际,他猛地睁眼拂开。
银霜却不放弃,还想再试,但这样的动作愈发激怒了拓跋泰,他一只手就能扼断她的喉咙。只是他没有在长安殿杀人,而是喊来佛兰要她处置了银霜。
他并非是介意区区奴婢也敢觊觎天子,而是绝不能容忍崔晚晚身边竟有背主不忠之人。
佛兰万万没料到今夜有这一出,见状勃然大怒,立即狠狠扇了银霜一耳光。姑姑虽严厉,经常训斥她们,但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手。银霜挨了打也不辩解,只是垂头不语。
按着拓跋泰的意思是要把这心思不纯的奴婢杀了,可佛兰终究是心软不舍,于是把她先送入掖庭局关押。
崔晚晚问了两次,银霜就如哑了一般,静默无声。
“你若不想说也罢。”崔晚晚叹道,“今日你就出宫去吧,这里容不下你了。”说完转身欲走。
“不要!”谁知无动于衷的银霜却被这句话刺激到,双膝跪地上前乞求,“娘娘不要赶奴婢走,让奴婢留在宫里,留在长安殿!就算做个烧火丫头也使得,奴婢什么也不要,求娘娘留下我……”
崔晚晚瞧她神情不似作假,反问道:“你连实话都不愿同我讲,我如何留得下你?”
“我、我——”银霜转过脸抹了抹泪,避开她的视线,“是奴婢痴心妄想,奴婢知罪。”
“银霜,我在宫里五年了,形形色色的女子见过不少,有不择手段的,也有与世无争的,一个女人有没有野心,是不是想往上爬,我看得出来。”崔晚晚字字珠玑,“陛下冷厉,你们平时怕他比敬他都多,又怎会对他有什么爱慕心思?所以我想你亲口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何要做那样的事?”
银霜原以为能糊弄住贵妃,却不料她早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崔晚晚比她以为的还要了解自己。
“娘娘,奴婢去年来了葵水,而且已经满了十五岁。”银霜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平稳一些,“奴婢可以生孩子。”
崔晚晚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怔住。
“奴婢想替娘娘生一个孩子。”银霜昂起头,“这样娘娘就不用再强迫自己喝药,也不用管外头人如何说。奴婢可以躲起来直到孩子出生,娘娘只要假装有孕就好,若是娘娘不放心,等孩子生下来,就赏奴婢一味鹤顶红罢。”
崔晚晚气急:“你胡说什么!我要你的孩子做什么?!”
“娘娘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当上皇后。”银霜仍旧想说服崔晚晚,“还有金枝公主,您对她都那么好,也一定能善待其他孩子。如此一来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奴婢愿意一死守住这个秘密。”
崔晚晚深受震撼,眼眶盈泪发烫,嘴唇嗫嚅。
“霜儿,这样不值得……”
“娘娘这般好,奴婢愿意为您做任何事。”银霜句句真心,“奴婢一直敬您爱您……心悦您。”
所以她不愿看崔晚晚独自承受折磨,她恨不能感同身受,帮她承担了所有苦难。
银霜出身贫寒,小小年纪被家人卖入宫中,一路走来吃尽苦头,看了太多世态炎凉与肮脏龌龊。直到遇到了崔贵妃。贵妃是她从未见过的美好,不单单是容貌,还有学识、眼界、胸怀……样样都好,待她也好。
银霜在懵懵懂懂的年纪,从贵妃这里第一次知晓了什么样才是真正的“美人”。人人都有对美的向往,而银霜向往的就是崔晚晚。
“傻孩子。”崔晚晚落下泪来,摸着银霜的头顶轻叹,“你这样的年纪懂什么心悦不心悦的,莫要再说这些胡话。”
“你觉得我好,那是因为你不认识从前的我。”
“曾经的崔贵妃自私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为过。”
“若非陛下,我不会是今日的我,是陛下让我成了如今的模样。”
最后,崔晚晚还是拒绝了银霜的提议,并且坚持要送她出宫。银霜苦苦哀求仍是无果。
“银霜,不是我容不下你,只是发生这样的事,你不能再留在长安殿了。”
韦清眉疯癫成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崔晚晚有感而发。
“人一旦求而不得生了执念,就再也做不成一个人,也许会沦为受欲念驱使的禽兽,甚至当了恶魔也说不定。”
“我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的。”
正月过了没多久,南边传来急报,镇南王元雍假借年节拜贺的理由,邀年末回京述完职,又回到属地的越州、宁州、广州的刺史到王府赴宴,在宴席中途王府里突然窜出百余名弓箭手,用乱箭射死了三位刺史。
元雍迅速霸占了三州地盘,随即自立为帝,称齐国,然后他出兵往东西两路扩张,很快又占领了最南端的交州,自此大魏南边临海疆域几乎都被元雍掌控,公然跟大魏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