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伤着,锦衣卫进来了,要胡善祥立刻去见朱瞻基。
一定是白莲教看到天灯信号有所回应了。胡善祥站起来,跟着锦衣卫走出房间,左腿刚迈过门槛,复又收回去,侧身看着病榻上的韩桂兰。
她还是不放心,总感觉回来时会看见一具冰冷的尸体。
韩桂兰觉得胡善祥有些矛盾可笑,明明心境还是个天真幼稚、未经世间风霜打击的赤子性格,却总是故作成熟、装作大人模样。明明不世故,却装世故。
韩桂兰觉得不好辜负她的好意,说道:“你走吧,我没事,我发誓。”
胡善祥来到大营。
朱瞻基说道,“有个小乞丐来到安德水驿,点名要见你。定是唐赛儿有话要乞丐转告。”
原本朱瞻基把唐赛儿叫女魔头的,现在要假装合作,当然要改口了。佛母是白莲教对她的尊称,身为皇太孙当然说不出口,就干脆直呼其名。
小乞丐在驿站门口等,胡善祥自报家门,小乞丐问:“那人要我问你,那天请你喝茶时,吃的茶点是什么?”
胡善祥想了想,说道:“没有茶点,只是喝了几杯粗茶。”
“答对了,你就是胡善祥。”小乞丐说道:“那人要我告诉你,就在那天释放你的小船上见面。”
胡善祥骑马赶去,朱瞻基假装去谈判,紧随其后,并暗中部署抓捕行动。
那艘船还在,但是不见佛母,船上有一张纸条,用茶杯压着,上头写着:“往北划二里,见到岸边树梢挂着一面莲花旗停下 。”
胡善祥迫切要了结此事,拿起船桨就开船了。
你摇着船,我骑着马。朱瞻基拍马在岸边跟随运河里的一叶扁舟。
但是,朱瞻基很快发现了不对:胡善祥的船在运河里扭来扭去,蜿蜒而行,就像一条水蛇,不停的打摆子,就是无法走直线。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到见面地点?
朱瞻基在岸边吼道:“你在干什么?现在不是划船看风景的时候!”
胡善祥手忙脚乱的划船, “我……我以为划船很简单,学船娘摇着船桨就行了,但是这船不听使唤,总是歪着走。”
她又慌又急,连山东谚语方言的冒出来了,“牵着不周(走),打着倒退,烦煞(死)了。”
胡善祥在家里游湖的时候,两个船娘分别在船头船尾撑船,身边丫鬟环绕,打伞的、端熏笼驱蚊虫的、打扇子的、烹茶的、捧钓鱼竿的等等,完全不用她动手,只需享受。她此次也是大姑娘划船,头一回。
划船看起来那么简单,真上手还挺难的,她把船划成了一条蛇,累得要命,其实没有几步路。
果然是娇养千金,不堪大用!耽误时间!朱瞻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其实越发嫌弃胡善祥,命身边心腹叫上了船,给胡善祥划船。
小船开始走直线了,就像一支利箭,劈开水流。
朱瞻基继续拍马前进,和胡善祥的船保持平行,以方便观察周围的动静。
有人帮忙划船,胡善祥无事可做,就坐在船上看风景,由于船马并行,目光正好落在骑马的朱瞻基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瞧传说中的皇太孙,他骑马的姿势很好看,说不出的优雅,就像长在马背上似的,身体和马一起起伏。皮肤的颜色就像成熟的麦子,应该是经常在外头风吹日晒。
我还以为储君一天到晚在皇太孙宫里待着,足不出户,养的白白嫩嫩,宛若女子,一群夫子围着他传授学问,教他如何当一个明君呢……
感觉到目光落在身上,朱瞻基转头看到了船上的胡善祥,从没有女人敢这样直直的盯着他看,朱瞻基自持身份,不好训斥,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目光相撞,胡善祥心想:皇太孙看我了!他一定是很欣赏我的做事能力,不计较韩桂兰上吊一事了,定会保我当女官。
皇太孙正眼瞧我,我可不能板着脸面无表情啊,太失礼了。
于是胡善祥努力扯出一抹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的温和优雅的笑容,并点头回应。
本就是个漂亮的十五岁豆蔻少女,泛舟河上,空山新雨后,河面氤氲着朦胧袅绕的水汽,更添清纯出尘之姿,整个镀了一层弧光,她又做道姑打扮,紫色妙常巾的两根飘带在河风中飞舞,就像个飘逸出尘的仙女似的,很是好看。
朱瞻基毕竟是个凡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仙女下凡,还朝着自己笑,心中不免一荡,但很快收回心神:小小年纪就懂得耍这种勾人的狐媚手段!此女心术不正,为了当女官色/诱我。
红颜祸水,果然不能留她!
忍一忍,做正事要紧,抓到女魔头后就赶她回济宁。
行了约二里路,果然看到岸边柳树上挂着一个红色三角旗帜,旗帜上绣着一朵白莲花,依然不见唐赛儿,只在旗杆上绑着另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拐进左边的支流,往前三里。”
柳树后面就是一条小河,河水哗啦啦汇入运河。
依然是船马一起前行,三里之后,左岸立一个木牌,木牌用红油漆写着:“岸上山坡有个土地庙,佛母在此处恭迎各位。”
朱瞻基谨慎,并没有被即将得到的胜利冲昏头脑,他举起一个长筒的西洋望远镜看去,前方果然有个土地庙在三面环山之处。
这种地势是行军大忌,若走进去,就像包饺子似的被人合围。
朱瞻基吩咐胡善祥:“你一个人过去,告诉佛母,土地庙见面不妥,如果她真的想谈,就换个地方,来木牌这里聊。我初次来此,她尽可以放心 。”
皇太孙对我如此赏识,我要好好表现啊!胡善祥那里晓得朱瞻基的小算盘,领命而去,孤身一人骑马赶往土地庙。
刚刚走到山谷的入口,就感觉到地面震动,随后是急促的马蹄声。
胡善祥拉起缰绳,随着声音看去,一彪人马从东面的山顶俯冲而来,为首的是个红衣女子,正是佛母唐赛儿,她大声吼道:
“别去!那是陷阱!有人用我的名义引你们来这里,送消息的小乞丐根本不是我们白莲教的人!我的人去找你的时候,听说你们已经走了!”
胡善祥懵了,“不是你们送的信,那是谁冒充你们?”
与此同时,朱瞻基和锦衣卫在河畔等候,他一直举着望远镜,镜头跟着胡善祥,当然也看到了一彪人马下上迎接“迎接”胡善祥,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脸,也听不到声音。
不是说在土地庙见面吗?怎么改到谷口了?
正思忖着,蓦地听到破空之声,身边死士们反应最快,将朱瞻基团团围住,充当肉盾。
嗖嗖射来一阵箭矢,多如蝗虫,霎时锦衣卫死伤大半。
第11章 断肠 朱瞻基被死士们压在身下,听着一……
朱瞻基被死士们压在身下,听着一声声箭矢刺入盔甲和骨肉的闷响,就像夏天的骤雨般密集。
只不过雨点是凉的,鲜血是热的,再厚实盔甲也不能能包裹全身,死士们纷纷中间,死的死,伤的伤,但是无人后退,依然将他护在中心。
箭雨过后,还能站起来握紧兵器的不到十人,除了朱瞻基,个个都有伤,咬牙护送朱瞻基撤退。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山东地界太邪门了。
刺客们岂能放过?箭都放完了,就抽刀围攻,他们足足有五十来人,势必要至朱瞻基于死地。
退无可退,又来不及填充□□子弹,朱瞻基就把手里的三眼火铳当成一根棍子,大吼一声,砸向刺客的脑袋。
山谷入口,看到河畔的突变,胡善祥先是呆立原地,而后叫道:“救驾!快救驾!如果皇太孙今天死在这里,朝廷定以为是你们白莲教干的,你们白莲教无辜替人背黑锅,定是全教覆灭的下场!”
不仅如此,她本就错过了女官考试,如果皇太孙死了,谁保她进宫当女官?
皇太孙必须活着!
佛母唐赛儿晓得其中厉害关系,有人要接她的手害死皇太孙,一石二鸟,她一挥手,“兄弟们跟我上!”
唐赛儿举起一个像鱼叉般的兵器,带着手下朝河滩方向冲杀而去。
胡善祥不会武,她也不敢继续看残酷的战斗场面,干脆藏在一块石头后面,对着山半腰的土地庙遥拜:“土地,求你们显显灵吧,保佑皇太孙他们打赢,若能如愿,我定出钱修庙宇,重塑金身……”
胡善祥乞求神灵保佑,蓦地听到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瞧,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农夫打扮的刺客提着一炳亮晃晃的菜刀走过来,面色不善。
胡善祥连忙后退,“我不是白莲教的人,也不是皇太孙的人,我就是个过路的道姑,无论你们有什么恩怨都与我无关。”
“你知道的太多了,所有知情人都要灭口。”刺客就像一个熟练的猎手,步步紧逼,志在必得。
胡善祥自以为是封皇太孙之命当牵线人谈判的,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多刺客,她手上只有一炳扮作道姑的麈尾拂尘——就连马都借给白莲教去救皇太孙了。
胡善祥观察着附近的地形,突然脚步一顿,看着刺客的后方,“殿下快跑,他也是刺客!”
刺客转身,空无一人,胡善祥乘机拔腿就往右边跑。
刺客挥着菜刀去追,胡善祥跑不过他,不过她也没打算靠跑——右边有个水潭,她扑通跳进了水里。
刺客追到水潭,看见水潭前方飘着一块紫色妙常巾,这道姑游得还挺快,他将菜刀别在腰带上,跳进水里继续追她。
刚刚入水,就觉得左边小腹刺痛,低头一瞧,小腹左侧插着一枚长刺。
原来胡善祥跳水的时候,故意扯下了发髻上的妙常巾扔进潭水里,制造游泳逃跑的假象,其实她并没有游走,只是潜在水底憋气,抽出藏在麈尾拂尘木柄里的长刺,出其不意捅过去。
她有自知之明,跑不过,也游不过刺客,她唯有用这个法子求生。
一击即中,她抽出尖刺,嫣红的鲜血犹如细线般从伤口喷出来,刺客剧痛,铁钳子般的大手捏住她握着尖刺的右腕,她太疼了,不由得手一松,尖刺沉入幽暗的潭底。
刺客暴怒,左手抽出腰带上的柴刀,往她肩膀上劈砍而去,胡善祥右手被擒,整个人都被按在水里不能呼吸,气息也即将用尽了,没有武器了,她干脆伸出左手的中指,瞅着刺客腰间不停喷血的伤口捅过去!
中指直接入腹,感受到一截热乎乎、还不停蠕动的东西,就像蛇一样。
啊!
刺客疼得双手一松,柴刀擦着胡善祥的肩膀沉入水底。
柴刀锋利,虽然半途脱力,还是在她肩膀上削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肉。
长到十五岁,娇生惯养的胡善祥受过最严重的“皮外伤”都只是学女红时被绣花针扎破了手指头。
所以,被削掉一小块皮肉对她而言是“重伤”!她疼得浑身抽搐,中指一扣,一缩,居然把那根蠕动的“长蛇”扯出来了!
被生生拽出一根肠子是什么感受?刺客气得都顾不上疼了,再次抓住胡善祥,把她的脑袋往水里按,想要淹死她。
胡善祥只觉得自己像被泰山压住了,水中浑浊,泥沙和鲜血混在一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在水底的双手乱抓乱扯。
就在气息用尽之时,她的手又抓住了那根“长蛇”,她不停的挥舞着胳膊扯动着,就像在订婚之后被父亲安排学着女红师傅纺线,转动着纺车,线越纺越长……
终于,压在头顶上的“泰山”消失了,胡善祥奋力一挣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然后摆动着身体,朝着岸边游去。
终于爬上岸了,她已经精疲力竭,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河畔上,朱瞻基挥着火铳连连锤击,他自幼就跟随祖父永乐帝御驾亲征,在北伐战场里长大,看惯了战争生死,只是这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刺客的人数是他们的五倍,包围圈越来越小了,朱瞻基身边也只剩下五个人。
身为一国储君,难道就这样败在一群土匪手中?
朱瞻基不甘心啊,势必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时,一彪人马赶到,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朱瞻基原以为是援兵,但并不是,来者和胡善祥所绘女魔头唐赛儿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唐赛儿在马上投掷着鱼叉,一投一个准,且力道惊人,一叉下去,穿身而过,还能将其钉死在地上。
怎么白莲教自杀自起来了?
朱瞻基正疑惑着,唐赛儿杀到他身边,“你们被骗了,他们冒充白莲教,根本不是我们的人,是他们要杀你。”
白莲教的加入,力挽狂澜,立刻扭转了战局,反败为胜。
不过,这群刺客们很是顽强,一直战斗最后一个人,朱瞻基说道:“我可以赦免你的罪,只要你招出幕后黑手是谁。”
刺客呵呵冷笑,“这就要问问你的好爷爷了,臭不要脸抢了侄儿的皇位,这些年还坐得还舒坦?”
言罢,刺客挥刀抹了脖子,当场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