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不就吵起来了吗?既然这样的婚姻让我们都痛不欲生,为什么不结束呢?”胡善祥说道:“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消磨殆尽,由爱生恨,变得面目全非。就让我们的爱情停留在最美的时候,将来回忆起来时,都是对方最好的模样。”
“我们的爱怎么会有消磨殆尽的时候?”朱瞻基终于放开了胡善祥,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上次我搬出去不到一月,孙贵妃就有了,这次选秀,你选九嫔充实后宫,加上原有的孙贵妃、何贤妃、吴婕妤,一共十二人。估摸不到一年,不,就半年,她们或许就能为皇家生下两个儿子。你我会有隔阂,但是爱情不会轻易消失,到时候我会尽所能弥补你。
朱瞻基半跪在胡善祥跟前,“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你不要这样,你是皇帝。”胡善祥不敢受他的跪,但是她力气小,无法扶起朱瞻基,只得也跟着半跪在地上,夫妻对着跪。
胡善祥主动拉起朱瞻基的手,“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女人,我九死一生生过孩子,深知女子生育的痛苦和不容易。你觉得不过是借十二个肚子使一使罢了,我觉得是在借她们的性命、夺走她们十月怀胎的孩子。她们生的孩子,都只能叫我母亲,我有负罪感。”
“再则,朱明皇室有殉葬的祖制,太/祖皇帝去世,后宫里除了要养小公主的丽妃,所有嫔妃全部殉葬。太宗皇帝去世时,殉了十六人。仁宗皇帝去世,太后将郭贵妃等五人殉葬。将来……或许我要亲自挑选后宫女人去死,郭贵妃是咎由自取,但你后宫的女人是无辜的,利用她们的肚皮还不够,连命都要索取,我不想违背本性,弄脏了自己的手。”
“我不想把别的女人的肚皮当成工具、我不想夺走别人的孩子、我不想殉葬无辜之人。我真的不适合当皇后。”
无论是生儿子,还是殉葬的祖制,朱瞻基都无法改变,胡善祥也无法在这两个方面做出让步。
朱瞻基和胡善祥作为夫妻依然相爱,如果只是一对平凡夫妻,这日子还是能够和和美美过下去的。
但是两人身为帝后,对生儿子和殉葬的矛盾不可调和,都无法说服对方认同,那么决裂就是必然的。
这个局面,无论怎么下,都是死局。
除非……
朱瞻基缓缓站起来,然后扶着胡善祥坐在罗汉床上,“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不选秀了,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今日就当我没开口,你我还是老样子。”
胡善祥站起来说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今日破局,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你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好皇帝,你不可能一直卡在情关上过不去。”
“我这样卑微的求你了,你还是铁了心的要走,这些措辞,你想了很久对不对?你是一个不甘认输的人,一定备有其他的法子,日思夜想的要离开我。”绝望的朱瞻基猛地打开抽屉,看到了进门时她藏进去东西,是一本普通的唐诗诗集。
一本诗集有什么好藏的?
朱瞻基伸手进去摸,也没摸到什么机关。
他干脆将柜子砸了,终于找到了暗格。里头瓶瓶罐罐,假发假胡须,都是易容的工具。
朱瞻基看了,如坠冰窟,心脏似被冻住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气极反笑,说道:
“我以为与你琴瑟和谐,却不料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你早就与我同床异梦了,我还像个傻子似的,对你心存幻想。你做很好,终于让我清醒了。一腔柔情是留不住你的,我要一直拥有你,就必须学皇爷爷的法子,用皇权强行拴住你。”
言罢,朱瞻基走出房间,亲自带上门,吩咐侍卫:“皇后体弱多病,需要静养,从现在开始,外面任何人都不准进坤宁宫打扰皇后,皇后也不能出宫,以免病情加重。”
居然将胡善祥软禁在坤宁宫。
凤凰乃神鸟,凤为雄,凰为雌。凤求凰,求之不得,就凤囚凰。
第101章 痴男 朱瞻基以养病的名义将胡善祥软禁……
朱瞻基以养病的名义将胡善祥软禁。
胡善祥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抗争。
她没有用蛮力闯关卡,因为这样只会让护卫们为难——这群护卫也是来自幼军——朱瞻基登基之后,立刻把散落在各地藩王府当护卫的幼军们召集回京城,待遇比以前更加优厚。
护卫不阻止她,是抗旨。阻止她,势必会弄伤她,伤害国母,轻则丢官,重则丢全家人性命。
做人要善良。胡善祥不想借别人肚子、坐享其成抱儿子、不想把后宫嫔妃当猪狗一样殉葬。甚至九年前参加选秀时,她再消极怠慢,只求淘汰,但只要干系到同屋秀女们实现梦想,她还是会尽力过关。
所以被软禁之后,她没有硬闯,没有用暴力手段反抗,照样吃吃睡睡。
她只是不合作了。
在坤宁宫这个华丽的囚笼里,她不再配合朱瞻基扮演恩爱夫妻,不和他说话,朱瞻基非要挤过来要她同床,她就抱着被子滚到里面,把外面让出来给他睡。
她拒绝他的求欢,不让他碰她。当然,以她的体力,她反抗不了他。
好几次差点失守了,她对他说,“不要让我恨你。你再越雷池一步,我们就彻底决裂了。”
沦为爱的囚徒,胡善祥也有她的骄傲和尊严,她不哭也不闹,平静的警告他,让他知道,她做出的决定并非一时心血来潮、随口放出来的狠话。她每一句话都是认真思考过的,她想要什么,不要什么,他无法改变。
朱瞻基终究放开了她,忿忿而出,道:“我恨你!”
走到房门口,顿住,折返回来,强行扯开她的被子,默默的贴在她身边睡下。
如此这番,反反复复。
从初春二月到盛夏七月,从树枝上白雪莹莹,到池塘莲花绽放;从屋里子烧着地龙取暖,到摆上了置放冰块的木制冰鉴。
天气越来越热,由寒入夏;夫妻关系越来越凉,由夏入冬。
这期间无论朝野如何催促,朱瞻基都不提选秀之事。张太后问他,“你和皇后是怎么回事?好端端以养病为由把她软禁在坤宁宫,连哀家都不能去见她。你怎么越大越犯浑了,这么好的媳妇上那找去。”
迫于孝道,朱瞻基只得含糊的说出实情,“她要离开紫禁城,与我和离。”
张太后大惊失色,“怎么可能?天家没有和离一说,只能废后。她是不是糊涂了?”
朱瞻基说道:“我巴不得她糊涂一些。可是她偏偏活的太清醒了,她从选秀时就要逃离这里,我们成婚七年,无论我如何温柔小意,她最终都不改其志,从太孙妃到皇后,她都不曾放在眼里,而我,也不会让她离开。”
张太后连连叹气摇头,“孽缘,真是一段孽缘。”
汉王世子朱瞻壑从守卫坤宁宫的梁君那里得知帝后闹矛盾,胡善祥被禁足。
朱瞻壑深知大哥密不透风的手段,加上九重宫阙,胡善祥插翅难逃。
思虑再三,朱瞻壑硬着头皮触了龙鳞,先套近乎,“臣弟还能叫皇上大哥吗?”
一看就没憋好屁,朱瞻基没有回答。
“那我就当大哥默认了。”朱瞻壑嘴上叫的亲热,“大哥,听说大嫂身体不好,连宫门都走不出去了,要不要臣弟去请几个神医进宫给大嫂瞧病?”
朱瞻基说道:“不用,静养些时日就好了。”
朱瞻壑说道:“心病难医,大哥,你明知什么心药可以治疗大嫂的病,你就不能给她吗?再这样下去,会越拖越严重。”
朱瞻基双目迸发出危险气息,“朕看你最近是太闲了,最近连日暴雨,德胜门那段刚修好的城墙又塌了,你去督办此事,重修城墙,若再塌了,就削你的禄米。”
朱瞻壑说道:“孟姜女哭倒长城,城墙八成是大嫂哭倒的。女人看似柔弱,实则骨子里和男人一样,甚至比男人要硬,有些事情,勉强不得。”
“朕偏要勉强,滚!”朱瞻基把弟弟打发去修墙,又回去把负责保护坤宁宫的梁君换下来,也一并贬去砌墙。
七月十五,中元节,入夜。
朱瞻基来了,要胡善祥换上平民的衣服,“我们去什刹海放河灯。”
九年了,这是他们每年到了这天必定会去玩耍的地方,承载着太多美好的记忆。
胡善祥换好衣服,说道:“皇上总算记起来了,囚犯也有出去放风的时候。”
朱瞻基假装没听出话里的讽刺,说道:“把手张开,我要搜身,你别想夹带什么户贴、金银细软出宫。”
“我是去给亡母放河灯,又不是春闱进考棚的举子,还要被搜身查夹带。”胡善祥不理他,径直上了马车,朱瞻基怕是走火入魔了。
朱瞻基随后跟上,马车疾驰,其颠簸之声掩盖了车厢里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的动静,朱瞻基将她从头到脚都搜(摸)过了,没有找到夹带。
到了什刹海的码头,胡善祥云鬓微松,衣裳散乱,连膝裤的带子都开了,喇叭花般的膝裤褪下小腿,堆在脚面上。
朱瞻基把膝裤提到胡善祥小腿肚上方和膝盖之间,系紧了带子,“看来静养是有用的,不出去乱跑,腿比以前丰润了一圈,变结实了。”
胡善祥简直想捶爆他的龙头!
朱瞻基又在椅子上捡起一只耳环,这也是胡善祥在被搜身挣扎的时候无意中甩脱的。
他拿着耳环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还记得这只耳环吗?”
这是一只金镶玉玉兔捣药耳环。用黄金做圆月,里头是一块白玉雕琢成玉兔捣药镶在圆环里。
作为皇后,胡善祥的首饰多得一个屋子都装不下,她未婚少女时期还挺喜欢精心打扮自己的,与朱瞻基大婚之后,当了皇室孙媳妇,要谨言慎行,打扮以素净端庄为主,有时候甚至不施脂粉,那里还记得一对普通的耳环。
“不记得了。”胡善祥说道。朱瞻基眼里掠过一丝失望,“我帮你记着,这是你刚进宫当女官时,宫里银作局分发的首饰之一。你曾经戴着这对耳环与我乘坐马车,去观看幼军擂台选拔。”
胡善祥猛地记起来了,当时朱瞻基嫌弃她打扮太耗时间,把她强行拖到车上,她在车上插戴这对耳环,马车太颠了,总是对不准耳洞,戴不上。
朱瞻基嫌她碍眼,就抢过耳环,给她戴上。
戴上之后,“博览群书”的他以为是胡善祥故意戴不上,勾引自己玩心计,为了证明自己心志坚定,就吻了她的唇,还说:
“才当了一天女官,你就迫不及待想当我的女人了。明确的告诉你,这点伎俩对我无用,我亲你,就像亲自己手背一样没有感觉。我能扛得住所有诱惑,你趁早死心吧,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逐出宫廷!”
这是他们的初吻。那时候两人面不和心也不和,互相瞧不起,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却是甜的。
九年过去,物是人非。
胡善祥叹道:“现在过的不好,才会一直回忆过去的旧时光。你我再这样磨下去,这些旧日美好时光都会扭曲变形,只剩下怨恨,相看两厌,佳偶变怨偶。”
“不准说这些。”朱瞻基捂住她的嘴巴,像九年前那样给她穿过耳洞,戴好耳环。
两人从码头上船,胡善祥看着护卫们一个个都脸生,朱瞻基怕她横生枝节,将与她熟悉的梁君、陈二狗、唐赛儿等等全部调离,这次中元节放河灯,用的都是与胡善祥没有瓜葛的新人,所以她一个都不认识。
一盏盏河灯飘荡在湖水之上,天下水面,皆是一片银河。
围绕着帝后画舫的船只都是伪装成游客的暗卫,若有不是自己人的船只靠过来,就驾船去拦截,将船只逼开。
船只会拦下,但是一盏盏河灯飘过来是不会管的。一来河灯实在太多了,管不过来,二来河灯寄托着人们的哀思,强行打翻,沉入湖底,有损阴德。
又有一大波河灯飘来了,护卫和暗卫们都没注意到在一盏盏莲花灯里,在重重莲花花瓣的掩盖下,是一根用来换气的芦苇杆。
漆黑的湖水之下,是一个个含着芦苇杆的潜行者。
第102章 乱战 一百盏河灯很快放完了。……
一百盏河灯很快放完了。
朱瞻基问:“你今年怎么这么快?”
胡善祥说道:“无他,唯手熟尔,毕竟放了九年了。”
胡善祥放完就回到了船舱,朱瞻基就像一根小尾巴似的跟进去,“你既然无心赏景,就回宫去睡,湖上夜里湿气重。”
什刹海一年才有一片星湖的美景,以前两人都是赏景到半夜方休,甚至连女儿也是在这艘船上有的。
胡善祥说道:“我不是睡觉,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朱瞻基命人送来夜宵,胡善祥坐下来吃,问朱瞻基:“你不用一点?”
朱瞻基眉头一皱,“你今晚很反常,居然邀请我一起吃夜宵,以前都是不理我的。”
胡善祥把鱼面的面捞出来,放在碗里,“是为了感谢你带我出来放风,吃吧。”
鱼面是鱼肉做的“面条”,朱瞻基不喜欢吃汤汤水水的东西,她就捞出鱼面,成了一碗干面。
“你突然变贤惠了,我有些受宠若惊。既然你亲手捞出来了,我不吃就是不识抬举。”朱瞻基用筷子夹住鱼面,往嘴里送,眼角的目光却在暗中观察胡善祥。
果然,胡善祥也在偷偷的瞟他,手里的汤匙还微微颤抖。
鱼面有问题。
朱瞻基将到了嘴边的鱼面放回碗中,推到一边,然后把胡善祥吃了一口的莲子羹抢过来。
胡善祥忙道:“你不是不喜欢吃汤汤水水的东西吗?好端端的鱼面放着不用,白给你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