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神转折……朱瞻基差点为了保护北伐粮草供应丢了性命,却不料这场大战以对方首领的意外死亡而骤然结束,不打了。
朱瞻基反复看了一遍军报,确定这次危机彻底过去了,这才缓缓坐在案头后的椅子上——伤口好疼!
椅子上还有堂弟朱瞻壑刚才坐过的余温。
朱瞻基把军报放在案头摞整齐了,对着朱瞻壑点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托付。即使听到我遇刺失踪的消息,还能稳坐文渊阁,料理政事,坐镇后方,助皇爷爷北伐。我交代你的每一件事,你都做到了,遇乱不乱。我的好弟弟,这次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不敢当!不敢当!”朱瞻壑连连摆手,谦道:“我就是照葫芦画瓢,以前大哥是如何做的,我就如何做,时时刻刻不敢懈怠,不瞒大哥,这些日子我才真正晓得大哥有多累,吃不好,睡不好,终日忙碌,每天的公文夜半三更都看不完。既然大哥回来了,身体也无碍,那么愚弟已经完成使命,回去美美的睡一觉。”
朱瞻壑一副高风亮节、毫不眷念权势的样子,放权放的爽快极了。朱瞻基说道:“好,你回去休息,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明日咱们兄弟们再好好叙一叙。”
好一个兄友弟恭,兄弟喜重逢的场面啊!
朱瞻壑恭恭敬敬行礼告退,朱瞻基目送堂弟离开。
朱瞻壑转身的瞬间,兄弟两个的目光不再对视了,两人虽然脸上还有笑容,但是目光都变冷了,都是脸笑眼不笑。
朱瞻基处理政务,一忙起来就忘记了伤口疼,一直到半夜,案头的卷宗才被清空。
朱瞻基喝了药,精疲力竭,正欲回寝宫休息,一个内侍急冲冲来报,“殿下,安乐堂胡小姐那边出事了!”
第16章 反杀 且说胡善祥撞见有人企图用枕头闷……
且说胡善祥撞见有人企图用枕头闷死重伤的护卫,吓得当场尖叫,拔腿就跑。
蒙面刺客见被人撞见,来不及继续用捂死这种“漫长”的手法,当即拿开枕头,一刀抹了护卫的脖子,快点弄死他。然后对准了门口逃跑的胡善祥,一刀投掷过去。
胡善祥后背又没有长眼睛,看不见危险,只晓得往前跑,眼瞅着即将被一刀穿背!
胡善祥太紧张了,没有留意脚下的门槛,她被门槛绊得一头栽倒,感觉一股冷嗖嗖的寒风从头顶穿过。
锐利的刀锋刺破了裹住头发的黑布包头,齐腰的长发四散开来,和破布断发一起在夜风中飞舞。
胡善祥摔倒的瞬间,一炳雁翎刀哐当一声,落在她的面前。
胡善祥披头撒发,捡起雁翎刀站起来继续跑,感觉身后有脚步声,原来刺客掷刀不成,就追过来想近身弄死她。
刚刚和鬼门关擦身而过的胡善祥脑子一片空白,她本能的双手握刀,闭着眼睛旋身一挥,感觉到砍到了什么东西,一股温热的液体飞溅到她的脸上。
啊!
听到阵阵惨呼,胡善祥睁开眼睛,赫然看见地上有一只断臂,刺客哀嚎着,试图用左手堵住正在喷血的残臂。
这个蒙面刺客追来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健步如飞,伸手即将薅住胡善祥的长发时,没料到这个只晓得大呼小叫、狼狈逃命的野丫头居然转身就是一刀,砍断了刺客的手臂。
我砍人了!
胡善祥吓得腿软手软,差点没握住雁翎刀,鬼使神差来了句:“你……你没事吧?”
对于刺客而言,这句话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蒙面刺客顾不得喷血的右残臂,左手从腰间摸出一炳短匕,孤注一掷的朝着胡善祥刺来。
真的勇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但胡善祥不是勇士,她只想当官啊!
看着刺客边喷血边扑过来,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势必要与她同归于尽,胡善祥见根本跑不过刺客,把心一横,双手重新握紧了刀柄。
短匕对准她的胸膛刺来,胡善祥吓得赶紧蹲下,同时双手平行,惯性的朝下挥斩。
蒙面刺客的右腿还在原地,身子却已经飞出去了。
身后扑通一声闷响,胡善祥站了起来,回头一瞧,刺客右腿也在涌泉似的喷血。
这下右手右脚都断了,同手同脚,齐齐整整的。
真是一根蜡烛两头烧,蒙面刺客急剧失血,左手不知该堵那一头,她绝望的对着胡善祥怒目而视。
胡善祥看着血葫芦般的刺客,吓得口不择言,“对不起……不……你不能怪我,实在是这把刀太锋利了。”
蒙面刺客听了,两头喷血喷得越发快起来。
这时已经有外头巡夜的禁军听到动静,进入了安乐堂,杂乱的跑步声、还有灯火也越来越近了。
蒙面刺客绝望了,扯下蒙面的黑布,将黑布往地上一扔,刺客朝着胡善祥诡异的笑,“我就是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借着明亮的月光,胡善祥看清了刺客的面容——正是给她搓洗身体、还有通头的宫女!
“是你!”胡善祥难以置信——怎么宫里也像山东运河上那些蛮横无理还贪婪的官兵一样搞监守自盗啊!
“是我。”宫女冷笑道:“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言罢,宫女不再理会胡善祥,一边哭喊尖叫“救命!有刺客!”,一边用仅存的左手左脚往外爬,去迎接闻讯赶来的禁军。
宫女所到之处,皆是鲜血,用身体画了一条粗长的血线。
胡善祥猛地意识到宫女想要混淆黑白、贼喊捉贼、栽赃陷害,连忙开口解释,“不是我!她才是刺客!”
禁军赶到时,看见地上有个血人在蠕动,简直就是个人形的“惨”字,此人声音和相貌都很眼熟,正是安乐堂里的宫人婵儿。
婵儿气若游丝的叫救命,她身后是个手拿雁翎刀、披头散发、脸上还有血的陌生人,那个陌生人不停的说“不是我,我不是,她才是刺客!”
此情此景,禁军当然是相信熟人了,当即朝着陌生人弯弓射箭。
一支箭飞来,插/入胡善祥脚尖下。
又是千金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解释无用,胡善祥撒腿狂奔,禁军举着火把在后面追……
皇太孙朱瞻基闻讯赶来时,安乐堂已经被禁军围得水泼不进,正在一间间屋子翻检搜查,捉拿“刺客”。
禁军半路追丢了,只找到了刺客的凶器——一把雁翎刀。
朱瞻基看着断手断脚、已经抢救无效、血尽而亡、还死不瞑目的宫人蝉儿,立刻下令,“传我命令,只要活口,不得伤人,我要查出幕后主使,务必要留住她的性命。”
朱瞻基生性多疑,在山东德州安德水驿的时候,胡善祥虽然拿出了户贴来证明身份,但是他依然暗中派出手下,去了济宁府走访,核实胡善祥的说辞。
从德州到济宁一个来回至少三天,还要摸清楚胡善祥的底细,所以当朱瞻基在运河河畔遇到刺客、被白莲教护送到京城时,调查胡善祥的手下还在返回德州的路上呢,根本来不及把全部属实的结果告诉朱瞻基。
故,朱瞻基乍一听说“胡小姐连杀两人”时,对胡善祥的信任就开始摇摆了,觉得她处处可疑。
但是,她的确救过我。而且,在渔船时,她给我疗伤上药,那时候我虚弱无比,连手都抬不起来,如果她欲对我不利,至少有一百个机会杀了我,为何一直不动手?
朱瞻基脑子里天人/交战,矛盾的很,故吩咐手下先保住胡善祥的性命,不要伤她。
朱瞻基看完了残尸,又去看护卫的尸首。护卫躺在床上,脖子里的鲜血浸透了被褥,也是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尸体旁边是个枕头,枕头上划着一个“十”字,是护卫临死前挣扎着用颈血在枕头上写的,他的手指在写一竖时停下了,不知是何意,或者还没来得及写完。
这个护卫重伤,高烧不止,脑子都烧糊涂了,为何要杀他?
山东之行我被出卖,遭遇刺客,只有身边的人才能如此精准的掌握我的行踪,这个护卫是出卖我的内鬼,还是他发现了什么导致被灭口?
这宫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可以信任的人?
朱瞻基正思忖着,床底传来一个声音,“皇太孙殿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真是被冤枉的。”
一个脑袋从床底钻出来,脸上糊着灰尘、蜘蛛网、鲜血和碎发,正是胡善祥。
她在一个分叉口把雁翎刀往左边一扔,却从树林里绕了回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赌一把,藏在了最初的案发地,也是皇太孙肯定会来的地方。
这宫里只有朱瞻基是熟人,也是唯一信任我的人——至少胡善祥目前是这么想的。
胡善祥从床底爬出来,头发散乱,宛若女鬼,“我就知道殿下会听我解释的。”
话音刚落,她就一哄而上的护卫们制服,捆绑成了粽子。
第17章 舌战 怎么皇太孙也靠不住?紫禁城比山……
怎么皇太孙也靠不住?
紫禁城比山东的贪官污吏们还不讲道理啊!
遭遇现实铁拳痛击的胡善祥就像误入白虎堂蒙冤受屈的林冲,强忍住铺天盖地的失望,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看着朱瞻基, “殿下,你是了解我的,我若真是歹人,殿下不可能活着回到紫禁城。”
护卫厉声呵斥道:“大胆!你还敢威胁殿下!”
朱瞻基正要开口问她,一个人直冲进来,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他——正是他的好堂弟、汉王世子朱瞻壑。
永乐帝的后宫都在南京应天府,北平新建的紫禁城里没有宫妃,东西六宫空无一人,所以朱瞻壑这个已经成年的藩王世子还能住在紫禁城,他住在乾清宫东五所。
安乐堂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皇太孙都亲自过问,朱瞻壑闻讯赶来,他看见枕头上的血“十”字,当即对胡善祥横眉冷对,“你还敢狡辩!听说你姓胡,‘胡’字最先的笔画可不就是一个‘十’么?你分明就是凶手!”
朱瞻壑的相貌和朱瞻基有三分相似,胡善祥观其相貌,还有周围人对此人的恭敬的态度,猜出了他的身份,“世子殿下,这话可不可能乱讲,民女姓胡不假,可是先写十字的字实在太多了,比如……”
一旦被坐实刺客的罪名,不仅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家人,生死关头,胡善祥只想脱罪,顾不上尊卑,目光落在朱瞻壑身上,直言说道:“比如世子的‘世’字,也是先写一横一竖,像个十字。”
朱瞻壑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姑娘当面驳斥自己,甚至把战火往他身上引,好大的胆子!
朱瞻壑冷冷笑道:“胡姑娘读过什么书?你会写字吗?”
胡善祥全身被绑,动弹不得,唯一能动的就是脑袋,她用下巴指着十字血枕头,“民女读书不多,些许认得几个字。他脖子被划开,强撑着写字,只划了两笔就气绝了,没有写完。‘十’字开头有太多可能,‘胡’字,‘世’字,殿下不能凭这个就怀疑民女。”
朱瞻壑目光更冷,“你在怀疑本王?”
朱瞻基说道:“贤弟,我对你深信无疑,你莫要和此女一般见识,她吓坏了,口不择言。”
嘴上这么说,其实朱瞻基早就德州遇刺时就怀疑上了朱瞻壑。因为只有朱瞻壑晓得他微服去了山东。而山东青州,正是汉王朱高煦的封地,汉王在山东的势力不容小觑,有能力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布置刺杀行动,父子里应外合。
目前,汉王和世子是最可疑的人,可是朱瞻基无凭无据,必须维持皇室兄友弟恭的体面。
虽然众所周知皇室的关系其实都不好,但是外人不能指手画脚,否则,一个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下来,胡善祥必死无疑。
朱瞻基是暗中警告胡善祥不要乱讲。
胡善祥见朱瞻基似有维护自己之意,便不和朱瞻壑纠缠,说道:“世子殿下,请恕民女无礼,民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举例说明一个‘十’字有好多种可能。除了胡和世,皇太孙的名讳有个“基”字,基字也是先一横一竖,像个十字,难道就能因此而怀疑皇太孙?”
“当时民女听到死者屋子里传来瓷杯破碎的声音,一时好奇来看,当时刺客正在用这个枕头蒙住死者的脸,用身体压着,想要闷死他,见我进来,就一刀抹了他的脖子,还提刀追杀我灭口,却不曾想死者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枕头上写字。我的话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诳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胡善祥发毒誓。朱瞻壑还是不信,说道:“好个伶牙俐齿,被告成原告。两人都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如果婵儿真是行动利落的刺客,她夜间行凶,手握利刃,是如何被你夺了兵刃,砍掉手脚的? ”
胡善祥把虎口脱险反杀的经历讲了一遍,说道:“……乱拳打死师傅,一切皆有可能,民女命不该绝,因而老天爷都在帮民女。”
胡善祥的描述,简直耸人听闻,朱瞻壑觉得匪夷所思,“一波三折,胡姑娘不去当说书人,真是屈才。”
但是亲眼见过“夕阳西下,断肠人漂水潭”场面,朱瞻基觉得胡善祥可能真没骗他。
她可是徒手抽肠、心狠手辣的人啊,能在生死关头夺兵刃反攻并不奇怪。
朱瞻基心中天平开始往胡善祥这边倾斜。或许,她真是无辜。
朱瞻基想给胡善祥机会,回忆她所描述,命人把地上散落的布块一片片送来。
胡善祥用来包裹头发的黑布在倒地时被刀割破,裂成两半,这是黑色的松江三梭布,且皆有浓烈的药味——经过安乐堂的大夫鉴定,这是百部的味道。
百部是一种专门治疗虱子跳蚤等寄生虫的药材,胡善祥用来涂抹头皮的药汁就是百部煎熬而成的。
而第三片黑布是丝质的,溅着几点血。
胡善祥忙道:“这就是刺客蒙面的黑纱布,她摘了面纱,贼喊捉贼,污蔑我清白。”